大妈说，那些年轻人都在看手机，怕打扰他们，我不敢问啊 | 三明治 · 中国人日常
今天有事情去了别的园区，和平时的回家路线不太一样，换乘之后怕坐反了，挪到印着地铁路线的窗边研究了一下。
旁边伸来一只手，拽了拽我的袖子。是个大妈，怯生生地问：“姑娘，我要去XX站，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还有几站。”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听起来有点困难，说了两遍我才听懂具体站名。大妈要下的车站在我下车的后面一站，刚数过的我没有看路线就报给她了。“谢谢。”“不客气。”
之后我开始看小说，过了不一会，又听到大妈的声音。是在问刚上车的另一个小伙子还有几站才可以下车。小伙子掏出手机，打开地铁APP数过之后告诉了她，依然是“谢谢。”“不客气。”然后她抬头看着地铁路线图，有点无奈的样子。
觉得大妈有一点莫名其妙，既然不相信路人，又何必一遍遍的问呢。
我和大妈要下的站是在本趟列车的倒数二、三站。车厢里的人逐渐变得稀稀拉拉，座位也空出了很多。大妈坐在了我旁边，不时抬头看看线路图，三番五次之后好像忍不住了，对我说：“姑娘啊，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还有多少站下车啊？”我数过之后，她叹了口气，靠在座椅上。
看着她那么焦虑的样子，我安慰她：“阿姨，不用着急，你是倒数第二站，时间还早。”阿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说：“姑娘，我是害怕过站，你到哪里啊？”
知道我在她前一站之后仿佛松了口气，看我把忘记充电的kindle放进了背包，阿姨拉着我絮絮叨叨。短短几分钟，我知道了她是来住女儿家，一个人去了医院现在往回赶。但是因为不识字，地铁行进的声音又吵，对普通话也不是太熟，总怕坐过站。
说着，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坐几号线、转几号线、那一站下、几号口出。很骄傲地说：“我闺女给我准备的，怕万一我忘了名字，直接拿着就能问人了。”我问为什么女儿不陪她去医院，她说：“年轻人不容易，上班不好耽搁的，我在路上找人问问就行了。谁知道哟，现在年轻人这么忙，你看在地铁上都在用手机工作，怕打扰他们，我不敢问的。年级大的有的听不懂我说话，有的我听不懂他们说话。上海人多啊，我见着谁不忙就问，能问到。有一站的地铁乘务员很好的，我问了之后还把我送上地铁啦。”
我看着大妈很珍惜地叠起来那张纸，放在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与她年龄不是很相称的女士挎包，粗糙黝黑的手在精致的小搭扣上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不用说，是女儿给的。而里面，一定装着病历本之类的材料。
很难想象一个不识字的大妈，是怎么乘地铁跨过半个城市，然后去医院挂号、问诊、开药的。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听着也许对于她来说不啻与是外语的各类方言。她没有提到也许有过对她不耐烦的路人，没有说在医院遇到了什么困难，没有说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没有人情味。她在感恩帮助过她的一个个陌生人，在心疼地铁上还在“工作”的年轻人，在计划这要为女儿女婿晚上做点什么吃的，在想着回老家之后要向老姐妹们描述上海的繁华、人们的好心。
我到站了，再次叮嘱她在下一站就要下车。大妈笑得像个孩子，说：“放心吧姑娘，我这就去门口等着，车一停我就下。”
列车启动了，还能看到她在车门里面对我挥手。
老爷爷和老奶奶在我前面上车，上车后聊了几句就看到老奶奶打了个哈欠，自然地靠在老爷爷的肩上开始睡觉。
手一开始是拽着老爷爷左边袖子的，估摸老伴睡着后老爷爷抬起手臂按了几下手机，老奶奶的手就滑下去放在自己腿上了。老爷爷担心地看了一眼老伴儿，看起来没有惊醒，就一直保持着图中的姿势闭目养神。
或者也许是睡着了吧，不过和老奶奶全然放松的睡姿不同的是，他始终抓着栏杆肩膀挺直地让老伴靠得更舒服一些。
另一只手的白色布袋看起来空空荡荡。也许是准备去早市买些新鲜又便宜的蔬菜，回去供给全家人的三餐。也许是要去附近公园晨练后顺便带点早餐给贪睡的小孙子……
很巧，不久后上来了一对小夫妻，大早晨的就闹矛盾。姑娘看向男生的眼神似乎都带着刀光剑影的背景音。男生站在我对面，稍稍抬头能看到低头看手机的他面无表情眉头紧锁。
姑娘眼神里连绵不绝的小刀子被手机结界全都化于无形，用胳膊肘捣了男生一下。虽然穿着厚厚的棉服，看起来还是很疼。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感觉要吵起来的我往手机后面缩了缩，靠余光继续八卦。
没想到男生抬手解开了姑娘的围巾拿在手里，说：“地铁里热”。
默默围观的我被甜到。周一的早晨因为这两对，空气都变成了甜丝丝的橙色呢。
“卖发卡的阿姨是米奇派来的”
乘地铁去迪斯尼。恰巧是主题专列，车厢里到处都是米老鼠唐老鸭高飞狗等等动漫角色。
车里大部分人都是去迪斯尼的，相识的小朋友在打打闹闹，讨论最喜欢哪部动画片，家长在聊进园后什么路线最划算。是地铁里少有的欢快氛围。
逐渐地，不知道从哪站起，上来了一个个卖着所谓迪斯尼纪念品的小贩。从米奇和米妮的发箍到一次性雨衣，从小玩偶到钥匙挂件，应有尽有。小贩多为上了点年纪的大妈，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热情和口才。熟练地喊着价格，并且搬出乐园内部商店的价格做对比，多看一眼就会被推销半天。
旁边是奶奶、妈妈带着一个小女孩，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年轻的妈妈对推销的阿姨摆了摆手，而奶奶问了问发箍的价格，砍下了几块钱，把刚买到的发箍戴到了小女孩头上。
小女孩新奇地摸了摸发箍，在地铁的窗户里照了照自己，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在车上会有人卖迪斯尼的玩具啊？”旁边坐着的奶奶说:“里面卖得贵啊，一个发卡就要快一百块，这多便宜，才十几块钱。”
妈妈皱了皱眉，顺了顺女儿额前的碎发，柔声说:“因为是周末，乐园里人太多。米奇怕有的小朋友买不到喜欢的玩具，就派人来和大家提前分享。我们先在米奇派来的阿姨这里买一个，进去之后再去和米奇合影好不好？”
小女孩开开心心地答应了，和妈妈商量能不能让米奇抱抱她，要去城堡找Elsa公主，还不时地转头看地铁窗户映出自己的影子。
地铁上的刀光剑影
刚才，就在刚才，被人瞪了一会，恶狠狠的那种。
瞪我的人就坐在我对面，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玩手机，黑色外套黑色裤子黑色靴子黑色背包，杀气凛然。余光可见主光也可见。
上班的地方在某条线的终点站，只要有耐心总会有座。今天我安检进站后，每个屏蔽门前都均匀地排了六七个人。
列车到站，屏蔽门开。通常节奏是尽快跨上去之后尽快找到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非爱心专座尽快坐下。
今天，跨上去成功，然而刚才瞪我的那位小姐姐不知道为啥站在车厢中间停了一下。眼看着一排座位上瞬间长了三个人，我抓紧把自己变成了第四个，期间好像撞到了小姐姐因为插着兜而翘起来的胳膊肘。不疼，但怒。
当然没有相互指责和理论，很快就都低头掏出各自的电子设备。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脑补了你瞅啥瞅你咋滴的对白。
十分心虚，想去道个歉终究没好意思。人在低头看手机时，好像自然弥漫生人勿近气场。
然而内疚的心情没超过一小时。她和我同站下车，在下车前撞了回来并顺带踩我一脚收了个利息。
“咱回家好好唠！”
今天的上海温度骤降，到了零下。骑共享单车过去地铁站，戴着手套还是被冻到指尖僵硬。
正靠着栏杆有点迷迷糊糊的时候，被打电话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一位东北大哥，口音很赵本山。一手行李箱一手手机，原来是发微信语音。脚下还堆着两个背包，没漏出大金链子和青龙白虎，没穿貂也没带穿貂的扒蒜小妹儿。
小时候每年都跟着爸妈看春晚，听到东北口音就觉得是在演小品。
“快回去了，到家咱去吃串，整箱老雪！” ，“别听他瞎吵吵，赚不了几个钱，也就比咱家强点”，“你和上次那老妹咋样了，咋又干仗了，我跟你说就不能太惯着”……这估计是朋友。
“寄来的被子和衣服收到啦，这嘎达老冷了，我棉裤都穿一个多月啦”，“咱妈上次说那事儿吧，真不能整，不知道被谁忽悠”……不用说，这是媳妇儿。
“你说的娃娃我给买啦，还有裙子”，“咋啥都要，带不了，回家带你去溜达溜达”……口气明显软和了一点，对面想必是个娇俏伶俐的小女儿。
清冷的空气、沉闷的车厢仿佛被大叔自带喜感的口音和语气注入了一点活力，有几个人在看他，没有通常看待公众场合大声喧哗的责备，嘴角却都带着一丝笑意。
聊得正嗨的大叔仿佛注意到了，压低了声音对着对面：“哎嘛不扯了，很快就到家了，咱回家好好唠！”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地铁上遇见一位僧人。
虽然知道僧人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曾在街头和车站见过步履匆匆的他们，但在地铁上看到，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并不像通常挤地铁的低头族，相反，他在狭小的座位上坐得腰板笔挺，并没有靠在椅背上。像礼仪课上说的，坐在前三分之一位置处。双腿微微分开，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有一点蹲马步的感觉，也许是个武僧呢？
衣着是西游记里玄奘还是小和尚时穿过的灰色袍子、白色绑腿和黑色僧鞋。微微凹陷的清瘦脸颊，头上已经长出了毛茸茸的头发。专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某个点，眉头皱起一点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是显得格外庄重严肃。手里和脖子上没有佛珠，也没有想象中得道高僧双手合十的念念有词状。
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好似不符合他的身份，却也一时找不到其他的词汇。
面如朗月，声如钟磬，聪明记性好。也许我面前的这位就是长大了的明海小和尚呢，不知道当年的小英子有没有给他做媳妇儿。不知道是佛学院的高材生还是近期刷爆朋友圈第一批出家的90后。个子挺高，虽然站到他对面，可是隔着一点距离也看不出来头上有没有戒疤……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提起脚下两只白色塑料袋，走到了车门前。
下一站是火车站。
编辑 | 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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