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婚后生活的重担，我害怕了 | 三明治
文 | 陈小腿
编辑 | 万千
01
你站在水池里，公园小树林昏黄的灯光照你的脸。你拉起我的手，对我微笑，笑起来的眼神宠溺。“真好看啊。”我脱了鞋，坐在水池边沿上，两只脚也浸在水里。仰起头看你，一下子掉进你的柔情里，我也笑。
我懒懒地坐着，你轻抬起我的脚，从背包里拿出纸巾，一点点帮我把脚上的水擦干净，就像抚摸婴儿的脸那样小心翼翼。你帮我穿上袜子又穿上鞋，猝不及防地温柔地亲吻我的脚。我没有去躲你，却也不好意思，羞涩地想要钻进你的怀里。
波光粼粼的水面活泛，散不去的酒精味，让人醉倒在一片朦胧里。
02
他叫阿亮，我们两个月前还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们总在茶水间碰面，我们见面总是不打招呼只在眼中闪烁，我们总是同一台电梯下班。他经常端着水壶从我座位前经过，又时不时地来向我借剪刀，询问我今天喂鱼了没有，吃饭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偶遇。我总是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后来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互相注意了很久，那么多凑巧原来一点都不凑巧。
我们俩的微信号都是英文名+ 6 位出生年月日的设置，所以对方的出生日期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利用职务之便，我忍不住跟这位毫无业务关系的小伙子加了微信。刚加微信的那天晚上，我俩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字都没讲。我只是盯着那 6 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阿亮是 1982 年的，和我同个属相，可他大我 12 岁。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 36 岁的中年油腻男子，发型很时髦，是当下最流行的大背头，看他宽厚的肩背、平坦小腹能知道他有长期锻炼习惯，所以衣服穿起来很好看。他会根据当天穿的衣服佩戴适宜的手表，最喜欢喷爱马仕的大地男士淡香水。当然，他穿藏蓝色 Polo 衫的时候最帅了。
而我，从小到大，由于父母在外工作的关系，也几乎一直是一个人在家，和他们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久而久之也越来越独立。在公司里，我总是要传达总经理的指令穿梭于各部门之间，平日里工作服傍身，树立的都是都市 OL 的形象。衬衫、西服、西裤，让本身就比较成熟的我在同龄人中看上去更加老练。
照理说，我们外表上的差异，其实并不大。可是，我们俩的相识相恋就如同梦一般。
03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压低自己。你趁早和他断干净，我明确告诉你，我们不同意！”
父母亲知道我们的事情以后，应该是生气甚至恼怒的，他们应该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毕业才一年的女儿会和相差 12 岁的临近 40 岁却没有很强经济实力的中年男人缠绵在一起。
那时候，男朋友已经跳槽到另一家公司了。那天父亲的语气很重，重到好像撂了电话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忍不住地流泪，躲在会议室的角落却不敢哭出声。风透过窗户跑进来，我打了一个寒颤，眼中含泪，却不知该望向何方。
我喜欢角落的位置，特别是家里客厅那两张沙发所形成的小三角，我坐在那里，一个人吃饭、看书、玩手机，踏实、安全、不受人打扰。我经常在那里想事情。我不理解我的父母亲，就好像他们越来越不理解我一样。
04
“我年底可能要加工资咯，到那时候，就算是提前半年达到我的期望年收了呢。”我高兴地翻着手机对阿亮说。“喔，是吗？挺好。”我抬头，拍了他一下。
“真的挺不错的，你看，你都和我差不多了呢，我兜兜转转这么些年......”阿亮声音越来越轻。
我看了他一眼，转而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机。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阿亮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事情，4s 店销售、保险、去广州进过货，后来自己开工作室，创业不济后又去了报业集团，之后从报业中跳出来和我同一家公司做电商，现在又去了别处做市场推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多年，可是收入已经有五六年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了。阿亮有一辆手动挡红色两厢车，但大多时候在市内都是骑小牛电动。两年前买了新房，空着装修等着娶媳妇儿。现在和父母同住，家里基本费用也都是他在承担。现在的他似乎遭遇到中年危机，进退不得。
我在与他熟识以后，时常感受到这种压力。
在温州这个物质化厉害的城市，结婚是一件撑场面的事。单单结婚这样一个仪式，8888 是婚宴标准桌席，喜糖 200 块还要附加六七百块的红包，对于 90 后来说，房子车子大多是双方父母支持着买的。
当然，这些都是我从身边的大多数过来人身上总结出来的。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会光棍一辈子，因为我结不起这个婚。我家里人的期待是，男方家里最好有房有车经济富裕，结婚以后生活上男方承担大部分家庭开支，女方满足自给自足就好。
阿亮是有房有车，但是因为与我年龄上的差距，似乎要更加有实力才对，否则就是配不上我。呵，我自己都觉得荒谬，我自己的条件又没有出其地好，就因为年轻了 12 岁，就突然掌握了多大的资本一样。
以及，男人三十以后结婚，就好像是不得了的事情。大家会觉得这个男人多少哪里有些毛病。阿亮以前每周六都要去相亲，这个城市的咖啡店他应该对每一张座位都熟悉。很多女人喜欢他，毕竟有一副很好的皮囊；也有过带房带车的女人和他谈过 3 个月的恋爱就催婚，可是被他拒绝了。我打趣他可以出一本相亲秘籍，面授学费加倍。
我家里也喜欢给我安排相亲。有一次我妈又给我发了一张相亲对象的照片，我没忍住，和她说了我正在和一个大我 12 岁的男人恋爱的事实。那时候的心态是，不管不顾，“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顺便让你们有个思想准备。”
爸妈工作的地方距离我 1850 公里，他们当然管不到我。尽管一路反对，可是丝毫不妨碍我和阿亮感情的迅速升温。
阿亮会在骑着电动车载我的时候，看到路中央有狗被轧死就赶紧反手来护住我的眼睛；看电影前会提前帮我准备好纸巾，以备我中途上厕所；我说长了智齿会痛，他第一反应除了问切以外是要帮我预约时间去拔牙，见面时候冷不丁掏出一把小牙刷；我应酬喝多了他每次都要来接我回家；吃饭的时候木头纹路的桌面胳手，纸巾立马就铺上垫在我的手肘下；没有多大食欲，消化系统不好，他却满城市给我推荐美食带我吃东西……
阿亮不大会喝酒，可是我在场的时候他的酒量就会出奇的好，特别清醒，但一把我送到家，他就全蔫了的那种。有天和他朋友一起吃饭唱 K ，看他深情款款跟我对视，我就在想，嗯，这个男人，他是真的爱我。我觉得我就像个被宠溺的大孩子，沉浸在粉红色的世界里。
05
当然，现实从来不止一种颜色。在我父母知道我仍旧和阿亮在一起以后。
“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的。社会上是存在那些差了很多岁数的夫妻，可那终究是少数。你还是老实一点。赶紧和他断了关系。”
“你怎么就不为我们考虑考虑呢！别人怎么看我们？你一直以来都很听话的，这件事情你也要听我们的。我脑子都大了。”
“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大好年华才刚开始，他老大不小了，过几年马上就是中老年了！半辈子都已经过完了！”
“他家里人帮不上忙，你们这样以后很辛苦的，以后孩子怎么养？！父母怎么养？！这样的事情我们经历着，你弟弟现在小学三年级，你看我们多痛苦。”
那段时间，这些声音盘绕不断。睡前醒后脑筋都感觉要被人抽走。我蜷缩在那个沙发的角落里。我从来不曾想过结婚是这么痛苦的事情。看朋友开开心心出嫁，我觉得这也应该是我恋爱之后升级的状态。我开始考虑自己五年、十年、甚至三十年以后和他相伴的人生。太可怕了，我真的，不敢想。
说实话，阿亮距离我理想中的伴侣蛮远的，专科毕业，喜欢抽烟，职务收入不高，发展空间不大，数学不好，家庭也很一般。父母上了年纪，退休在家，并没有闲钱提供经济上的帮助。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都要靠阿亮一个人。在别人家庭美满儿女绕膝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
我有时候很心疼他。如果一个人早五年结了婚，一个家庭支撑起来的力量肯定比他现在独自一人要好得多。这些生活的重担呐，每次和他一起，他不说，可是我都觉得已经嫁接到我的身上。我去想象婚后遇到的情况种种，没有去实际经历，可是已经喘不过气。
嗯，我害怕了。
06
“你看，这一片的老房子都还在，我以前就住这边，每次我都不想回家，在外面玩得很疯。”阿亮不止一次地带我走过那条街，不止一次地跟我重复以前的事情。
那晚我走在他身边，我觉得很累，我走不动路，不想说话。
在知道我和阿亮一起以后，我时不时地会接到父母的电话，每次查岗的时候，我都马虎眼打着就过去了，我和他们在阿亮这件事情上根本无法交流。加上今年家里生意并不好，我也不想制造和父母之间的直接冲突。
父母的强势态度让我反感，但某一程度上，也让我内心深处的自私因子不断地跑出来，我觉得他们说的并没有错，阿亮满足不了我对这个大千世界的期待。
我最好的闺蜜年底结婚。男朋友接了父母的班，有个企业在管理。两家人的结合很顺理成章。我很羡慕，虽说没有恨嫁，但觉得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嗯，毕竟有钱，可以解决很多烦恼。身边的阿亮喋喋不休，我听不进去他说的东西，但有一瞬间，我可以察觉到他对我态度极具变化的反应，无奈，陌生，恐惧。
他送我回到家，就走了。以往我们都特别重视仪式感，所以每一次分开的时候都要 kiss goodbye 。这一次，没有。
洗漱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我不知道我和阿亮之间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我爸爸要去印度尼西亚了，我哥让我爸去帮忙。都是我不争气。”我收到阿亮的微信。我问他具体的原因。“没什么，我自己默默承受就可以了。”
“阿亮，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为什么？”
“感觉变了。”
那一晚，睁着眼睛到天亮。
07
和阿亮分开后的前三天，我出奇地平静，每天上班下班吃饭。就好像就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照常了，心里泛起过涟漪，可也就是那样。
阿亮把我微信删了。不过，我会偷窥阿亮的微博，我知道他那几天日日酒精麻醉。阿亮和我说过，会尊重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但他唯一的原则就是感情洁癖。如果对方感情变质，他是绝对不会妥协再在一起。
嗯，他做到了。
我这样一个幼稚的小女生，过了几天，便反悔了。周六的晚上，我喝了一点酒，伴着酒精的化学作用，那些回忆潮涌，崩了几天的神经松了。我流着泪，想念他的好，想念和他在一起的一切，是我不懂得珍惜眼前人，为何要杞人忧天去考虑那么多未来可能并不会发生的事情。他很好，为何要把他想象的那样不好。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不是我也一起努力和改变，让彼此更好。
我给他打电话，我给他发微博私信，我想重新找他和他在一起，可是，没有回应。后来几个晚上，我都去他家楼下等他。最后他终于回复我了。
“我不会给你机会再让你伤害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那么用心地爱你，却换来这么决绝的一段分手。”
我穿着单衣，站在他家附近的河边上，对面是在建的住楼，那些夜晚发出的探照灯光照还有机器声响，特别地僵硬。那一晚特别冷。
本文经由三明治短故事学院辅导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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