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扔的旧家具:藏着舅舅替父亲去越战前线的秘密丨三明治
编辑丨赵景宜
我讨厌家里的旧家具,衣柜、书桌和两个板凳。
老家房子重新装修过,本来设计师想打造简欧风,可旧家具的颜色是土得跟不上时代的砖红色,已经开始掉漆。它们是爸妈结婚时的老物件,从结婚一直跟着他们。那时他们没有房,住在单位家属区的平房。 这些破家具是她们当时唯一的物品。
爸爸每次谈到这些家具,都会强调是他专门找来的两根红松木,别人家想买都买不到。他请了一个木匠打了这么一套家具,然后他亲自上的漆。每次我和我爸爸提出扔掉它们时,爸爸都指着我鼻子讲,扔掉你这个小兔崽子,也不扔掉这些家具。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处理掉它们,没想到过年前在电话里,爸爸松口了。我感觉他松口,是因为要卖掉老家的房子。他们的孙子今年三岁,马上就要上幼儿园,我平时又很忙,需要他们到南京帮忙照看他们的孙子。
父母考虑了半年,也许还是为了子女着想,终于同意了我的决定。可万万没想到,房子是决定卖了,旧家具却依然没有卖掉,而这次决定留下它们的,居然是我,我死活不同意他们处理掉。
01
我叫刘胜利
这个事情,要从我做“人在南京”说起,它需要随机在路边给陌生人拍一张照,并写一段他们的故事。
可是我没有在街边和陌生人搭讪的经验,更不要说让他们开口讲诉自己的故事了,这简直比登天还难。老爸很支持我,同意我录音,记录下聊天内容,好让我回去整理文字。老爸说,就当我是陌生人,怎么采访别人,就怎么采访我。
刘胜利原型/作者供图
他就这么说了起来:
我的名字叫刘胜利,江苏阜宁人,1955年出生,属羊。 家里兄弟姐妹七个,走掉一个四妹,有三个兄弟,我是家里的长子长孙。
小时候家里穷,大姐二姐帮大队做缝纫,我挑菜卖。我们家与县城隔一条河,每天上学我会挑一扁担的菜,到县城上去卖,卖完去渡口送扁担,摆渡人会将扁担放在渡船上,三妹会拿回去。我再从渡口跑去学校,但别人已经两节课结束了,成绩是自然跟不上了,所以那时就是混日子。主要精力就是和大姐、二姐一起,养活三妹、四妹和二弟。
因为在县城卖菜和上学,我看到了城市和农村的差别,虽然那仅仅只是一个小县城,看得见的差距就不要说了,在我眼里,城里人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看不见的,就是城市和农村户口,这两者天壤之别。后来我到了城市里上班,有个邻居陈家,为了给三个孩子买城市户口,花了足足三万块,那放在九十年代,就是一笔巨款,一万块可是响当当的万元户,可是后来呢?买了没几年,就没了城市农村户口这么一说,但是他们家一下子就背了过去。说这么多,就是想说户口是我们这样农村孩子,唯一的奋斗目标。
等到我快满18岁,听说当兵可以改变户口,我的目标就改成了去当兵。可是当我把要去验兵这个消息告诉别人时,立马遭到各方反对。
首先来自家中父母,我是家里的长子长孙,除了父亲,我是唯一的男劳动力,那时二弟才十岁,父亲又体弱多病。所以,是我撑起了全部的家。还有我们的大队主任也不同意我去验兵,他说大队里那么多年纪比你大的,轮不到你,如果验上了,先让他们走,你年纪还小,再等等。
那时我年轻自尊心强,不服管不认输,我想的很简单,要改变命运就必须改变户口,要改变户口就必须去当兵,我没得选,也不能等。于是我偷偷地背着家里人和大队主任,跟着其他人去验兵。结果老天在那一刻都眷顾我,我们大队除了我,没有人验得上。
等上面发了通知,让我去县城人武部领取军队发的黄衣服时,他们才知道我要去当兵了,上到父母和我奶奶,下到弟弟妹妹都哭了。
我就这么去当了兵。我是1973年12月份入伍的,机会来之不易,我偷偷的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在部队的几年,一定要好好表现,再苦再累,哪怕是屎给苦出来累出来,我也要出人头地。
所以,入伍的六个月后,我就入了党。整个新兵连里就两个人,一个是我刘胜利,还有一个叫……
这个人也姓刘,我们不仅是本家,还都是从盐城出来的兵,我是后来知道的。也正是因为这个人,军区差点给我处分,害我险些在部队流下污名。我永远都会记住他,他叫刘清涛。我们在仪征当了两年新兵,在503管理所,属于江苏省军区管辖的一个坑道,我们就在那坑道里面。
我们俩后来都成了班长,我领一个班,刘清涛领一个班。但我并不和他来往,在我眼里,他是城里人,我是农村人,你可以说当时的我很自卑。事实也是这样,我的自尊心是天生的,我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我表面什么都不会说,但是暗地里狠狠的较劲,我是这样的人。
那天营地内务检查,刘清涛从我的床底下翻出一包旧衣服,联想到最近他们班的战士丢过衣服,他很快就向排长告发我“偷衣服”。我非常的气愤,但是我没有解释,因为我并没有错,衣服不是我偷的,是和后勤部老乡老洪要的。老洪回收破旧不用的东西,有的回收利用,有的直接就处理掉了,我那包旧衣服都是应该处理掉的,实在没有利用价值了,但是我可以寄回家,大姐二姐手巧,有办法做成衣服用在弟弟妹妹身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排长不知道,排长是个暴脾气,他没有问我怎么回事,说要上报处分我。
后来排长到我们班核实情况,和我住一起的战友看不过去了,其中一个战士让我把信拿出来给排长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内容,就是大姐来信说隔壁大队主任做媒,介绍了他的苏州亲戚,她马上要嫁去苏州,而这时家里又添了一个三弟,她担心自己走了,没人照顾老的小的。家里很困难,有好几次奶奶带着小的去河对岸的县城讨饭,大姐在信里还提到,能不能看从部队给家里寄点东西。
我是要进步的,部队的东西都是按时间发放给我们,怎么可能有多余的给家里寄,唯一想到的就是一年中的五月和十月发放衣物时,后勤老洪总是提醒大家,可以拿着损坏的东西去他那换新的。我和老洪说了家里情况,他同意会搞些处理掉的东西给我。
排长后来也找来老洪核实情况,老洪实话实说。后来刘清涛班的丢衣服的小战士,也过来和刘清涛说衣服找到了。再后来排长也没说什么,让我有事情多和组织聊天,但实际上我知道组织也帮不了我什么忙,那个年代像我这样的穷苦出生的孩子有很多,组织哪能都去帮。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给刘清涛带来了不小的刺激,他不仅没有因为这件事停止骚扰我,居然还做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02
因为木头,差点丢了命
爸爸继续回忆他的故事,我陷入沉思,刘清涛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但是我分明在哪里听过或者看过。我对这个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的人物,如此着迷,刘清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到底会对爸爸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老爸在他青春最灿烂的岁月遇见了这个刘清涛,而妈妈应该在此时也遇见了她的情人吧,那个给他写信的陌生男人……
有天,大姐给我写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她回家待了几天。大姐说,部队上派来的一男一女战士照顾家里,她就放心的回苏州了。我被这个搞的莫名其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小战士,更不是部队派过去的。那是刘清涛的弟弟和妹妹……
这一切都是刘清涛和我说的,那是八一节,一年中唯一可以喝酒的时候,刘清涛拿着一瓶米酒过来和我道歉,我说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关系走近就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大家喝得都很开心,结束后勤老洪又给我们悄悄拿了瓶甜酒,我和刘清涛两个人在炊事班里喝,那天我才算真正的了解他。
刘清涛和我一样,来部队当兵家里人都是不同意的。只不过我是因为想出人头地,他是想逃避家里。他的父亲是当地小集体厂子的负责人,用现在话讲,就是乡镇企业负责人,不过也不算什么,那个时候大家一心向公,也富裕不到哪去,但是就是这样,条件自然比我们出生县城下的农村好得多。刘清涛的父亲,想让他到厂子里当个工人,刘清涛不愿意,因为这个事情和家里闹了出来当了兵。
他说,他羡慕我知道要什么,他说自己是一个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人,毫无目标,浑浑噩噩,好打不平。我说你那叫有正义感,要不然也不会去排长那告发我“偷衣服”了。他还说以前上学,喜欢看书,刘清涛和我说过书名,但我都没有记住,我们农村孩子,吃饭都有一顿没一顿,更别说看书识字了,所以我根本记不得他提过的那些书。可是那时候书也就有限,他说看完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就算现在当兵,他也没有目标,既不是为了留在部队,也不是和我一样混户口,因为他本来就是城市户口的人。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我们的心一下就拉近了很多。但是,真正让我们成为生死之交的,是我差点丢了命,为了他。
我们那时在部队,都是自给自足。自己种菜、养猪、盖房子、打家具,所以那时候当兵的人,什么都能干。
1976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就我个人而言,我们进城了,到了现在的南京市湖南路10号——江苏省军区司令部,那里原本是军区工程兵司令部,省军区司令部是后来从镇江搬到了那个地方。
就国家而言,三位领导人周总理、朱德委员长和毛主席先后辞世、唐山发生大地震、粉碎“四人帮”。唐山大地震,全国都要求防震,到处都搭防震棚,民众不睡家里,都睡在外面。我们对外要帮助老百姓搭防震棚,对内要搞好司令部的建设。
那时从北方经常会有大批的红松木运到司令部,我们需要将他们从卡车上卸下来,然后搬运到后勤部后的空地上,空地不大,我们需要将一根根木头落在一起。那一根根的大红松,真不是吹,像你这样的小身板五六个人都抬不动,真是重啊。
那时抬运木头的任务就交给了我和刘清涛的两个班,我们将木头全部卸下,然后四个人一组,前后各两个人,两人分站木头两边,用长木棍和吊索套住红松木,抬着就走,距离也不远,就是重。到了地方,慢慢落起来。抬完所有木头,人就像干了一天的农活,坐在木头上能休息好一会。
我和刘清涛坐在木头上,他看着红松木两眼发光:
“这木头真漂亮啊,退伍后,弄两根回家打套家具该有多好啊。”
我当时觉得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你除非在部队里弄个一等功,请示首长批你两根,否则就是做梦。”
后来也就是因为这个木头,我吃了一个大亏,差点丢了命。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搬运红松木的最后一趟,我和刘清涛在下面搬完休息,小战士将最后一根木头抬上去,还没有放下来,杨干事从前面气喘吁吁的跑来:
“还搬什么木头啊,赶……赶紧集合”
“什么事啊”刘清涛问。
“毛主席去世了”
说完这句话,大家的心跟一块大石头似得从胸腔砸到了脚,就像那最后一根大红松木,从上滚了下似的。我和刘清涛都没注意,但我听见上面人喊了一声,我不知道发生什么,本能的推开刘清涛,自己因为推他的力量倒在了地上。那根大红松木从我余光外落到了我的眼前。
03
给刘清涛“对象”写情书
木头重重的压在了我右手的手臂上,当时手臂完全不能动,他们一拥而上抬走木头后,我的肘关节都变了形,当时就肿得像个粽子,他们吓坏了,赶紧将我送到了卫生所,卫生所说情况比较严重,又将我送到了军区医院。
医生告诉我说,你这是因为年轻,身体又好,否则打石膏也没用,只能手术。听到医生这么说,我很后怕,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当时余光看到那根木头时,我明明感觉是要冲着我脑门滚过来,我以为就要压住我脑袋时,它却偏了那么一点点,压住了自己的手臂。
我就这样打着石膏在军区医院住了两个月。刘清涛来过几次。我坐在床沿,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们就在那聊天。那一阵子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但也有激动的时候,比如“四人帮”被逮捕那天,他很激动,对我说如果不是我,他可能也不知道会在哪。
“四人帮”被捕后,我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但我不敢休息太久,我是一个做梦都在劳动的人,我不想落后,想要上进,想要提干。我要留在部队,或者因为表现优异分配到城里。所以我主动和医生提出要回部队,一开始医生还很强硬,但是他强硬不过一个连命都不要,要城市户口的人,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可能部队会找我谈话,要求我退伍的,我不敢怠慢。
就这样,我从医院回到了部队。而刘清涛为了感谢我,将他的“对象”介绍了给我。
爸爸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什么,借着爸爸去阳台抽烟的机会,我溜进爸妈的房间,从旧书桌左边抽屉的最里面,翻出了泛黄的工作笔记,里面夹着折叠好的信纸,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从中间打开铺平,大概有十几张,我确定这就是我曾经看到的妈妈“出轨”的证据,我翻开第一张,上面落款:刘清涛。 对,就是这个人,曾经让我讨厌妈妈的证据!难道妈妈就是刘清涛的……我什么都没说,将信放回了原处,走出房间,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等待爸爸抽完烟,进来继续和我讲他的故事……
从医院回到部队后,我先等到的消息是和我同一批入伍的几个同乡退伍了,他们要回到原籍。这让我非常的紧张和害怕,我害怕杨干事哪天也找我谈话,告诉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要求我退伍。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他找我谈话,我的心慢慢的放下了。
这段时间,刘清涛找我聊天,总是吞吞吐吐,非常含蓄,我总是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是我能感觉他要报答我,我很确定的和他说,你不要为了感谢我,为我做任何事。上次他让弟弟妹妹给我家送了很多吃的用的,还待在我家住了有一阵时间,邻居以为是部队派人到贫困战士家慰问,所以大姐也以为是部队的人,还疑惑现在部队战士年纪怎么越来越小了。
我和刘清涛说,下次再也不要这样,我不想受别人的恩惠,不想给任何人增加负担,只想在部队能安安稳稳的提干,然后到城市里去, 拿到改变命运的城市户口,这是我奋斗的目标。
那时,我们当兵是不让回家的,很多人到了退伍才第一次回到家里。但我回过一次家,那是毛主席去世第二年,我当兵的第四年。我和刘清涛各自返回家中,在路上,他神秘兮兮的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姑娘。那个时候虽然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大胆开放,但是我们也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身体里也是有荷尔蒙的。
刘清涛和我说话,我没有回答。他继续对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接受别人的人情,不过这个事情是我请你帮忙,只有你能帮我!刘清涛又说,后勤部的老乡老洪,把他的妹妹介绍给了我,但是我又看不上人家,这个洪妹子好像对我也没有意思。
刘清涛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有说话。刘清涛说,这个姑娘就喜欢老实的,家里靠得住的。你看我这样,哪有老实的劲,浑身上下都是“坏”点子。刘清涛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他说到这里,我的脸就红了,我感觉这个姑娘就是喜欢我一样。我那时候哪在乎什么姑娘的长相,毕竟我的目标是城市户口,感情对我来说是件太遥远的事情。
但是我心里还是有困惑,这个人是老洪介绍给刘清涛的,再怎么说,是老洪看上了刘清涛,自己肯定是没什么机会的。刘清涛似乎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他和我讲,你先不要管那么多,先帮我写封信和那个姑娘聊一聊,等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们再一起去找老洪坦白这件事,不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心动了。说实话,心动还不完全是因为我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说出来你也别不信,我还是为了城市户口!那时候,如果和城里的姑娘谈恋爱,孩子的户口是跟着妈妈走的。而老洪是从盐城镇上来的兵,这个我是知道的,我的小算盘当时是这么打的。
在家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我们按照约定,在盐城坐车返回南京,所有人分坐在卡车两边,我和刘清涛坐在一起,车子启动后,刘清涛拉着我的胳膊神秘的说,你看站在大门口的那个姑娘。我跟着刘清涛手指去的方向,是看到一个姑娘,不过车子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看得不是很清晰。只看到她穿着军绿色套装,扎着两个小辫儿朝向两边,眼睛似乎很大,脑门也很敞亮。我还没来得及问,刘清涛说,这就是老洪家的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当时我就笑笑,但是我心里告诉自己,并不讨厌这个人,但是回到部队以后,我脑子里经常浮现这个姑娘的五官,每次想到这里,我心跳就会加快。我感觉可能是喜欢她的。
为了不让老洪和她的妹妹发现破绽,我便以“刘清涛”的名字,写信给了她。当时没有想太多,想着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去解释吧。
04
他替我参加越战
1979年,部队杨干事找我谈话,这预感那次要有重要的事情和说,果然是这样。杨干事说,你是一个好苗子,非常努力。可是你学历有限,再往上提也有点困难。
我知道是时候了,但是我的城市户口没有解决啊,这是我来部队唯一的目的。所以我当时就和杨干事说了, 我没有其他要求,我要去盐城,不要回阜宁农村。杨干事一听就乐了,他说,刘班长啊刘班长,这件事不是由你说了算,你从哪里来还是要回到哪里去的,要回原籍啊。我当时急了,我从农村来,打回原籍我还是回到农村,那我这六七年白干了?我当时很激动,等我平静下来,想到还是要想办法才行。我和杨干事说,那有什么办法能不回原籍?杨干事说,如果盐城有地方要你的档案,我们就能寄过去,你看看盐城有没有关系能存你档案的。
我一下子就失望到极点,我们家都是生活在县城农村的,城镇里哪里有认识的人呢?我求杨干事,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杨干事说,倒是也还有一个方法。杨干事说的办法就是上前线,打仗立功,这是如果没有关系的唯一方法了。
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刚刚打响,主要是前方军区在前线作战,并没有轮到南京军区冲到第一线,但是那个时候已经开始陆续派兵过去后备了。江苏省军区每个连队都要抽掉一些人去前线,但是都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像我这样表现好的肯定是会留下的,再加上,像我家这样两个弟弟还都没成年,组织上也是了解的,所以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我上去前线。
杨干事说了这个办法后,我也想到了去找老洪,那个时候和老洪的妹妹通过几封信,但是都谈一些部队的情况,和地方上的生活。根本不会像现在人那样直白。我不知道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最关键的是,我的自尊心又一次发作,我感觉不能依靠别人,特别是依靠女人,这都是不靠谱的,只能靠自己才能生存,我想到这里,就答应了杨干事,同意上前线。
答应后,刘清涛来找我,杨干事也找他谈话了,他也要退伍了。他从老洪那边拿了一瓶甜酒,我们就坐在营房后的空地上边聊边喝。我对他说,我不能和你比啊,你回去依然是城市户口,依然可以过得很潇洒,但是我不能,我如果不混个城市户口,这几年就白干了!说着我当时不争气,流眼泪了,那是我有印象后第一次流眼泪。我瞒着家人去当兵,走的那天,家里人哭坐在家门口时,我没有哭。四妹妹因为过劳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哭。但是当时,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憋住,我感觉如果我拿不到城市户口,我这几年就是白用功,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喝完酒,我紧紧的抱着刘清涛,他看我哭,他也哭,我们就在那互相哭。第三天,杨干事又来找我谈话,说情况有变,我不用去前线了,我的档案有地方收了,是盐城人民武装部,我过去负责看守武器。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兴奋的把杨干事都抱了起来,亲了他一下,等放他下来才意识到好像有点失礼了,但是我真的是太兴奋了,完全没有顾及到形象,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变化的原因。
等我平静后,杨干事告诉我,刘清涛替代你,去前线。
我跑去找刘清涛时,他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他需要和部队其他抽调的战士汇合,然后第三天就得奔赴前线。我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但是我知道这种交换我不能要。我一样可以去前线,一样能立功回来,一样可以转为城市户口,我不需要他这么做。
刘清涛对我说,他一直没有找到自己应该干什么,人生没有目标,现在他有了,他天生是活在追逐的路上,而不是去实现一个特定的目标。他对我说,实现梦想不是他的终极目标,追逐梦想才是!希望你能成全我。
他肯请我,让我成全他来之不易的梦想。我问他,盐城人武部的事情,是不是你帮忙的?他依然是那副恳求问的面孔,他说这个事情对他来说会害了他。这个职位对于他父亲来说,找找关系就就可以办到,但是对于你刘胜利来说,是一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刘清涛恳请我顶那个职位,他已经写好信给他的父亲。
他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他收拾好东西后,就上了外面等候的军用吉普车。他们班的战士,还有杨干事都在那里为他送行。杨干事拉来我和刘清涛,对我们说,无论你们俩未来在什么地方,都是一个好兵,都是一个好人!
那时候,我眼睛湿润了,刘清涛没。刘清涛还开玩笑说,杨干事,我没什么请求,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想要一样东西。杨干事说,尽管提要求,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你。刘清涛说,我想要两根红松木,回去打套家具好结婚。杨干事说,这不像你啊,你哪是想要结婚的人,不过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回来,随便你挑两根走!
他把东西放上去后,回头好像还有话和我说,但是他没说,等车走远后,他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喊,照顾好我妹妹。他们班的战士在那哭,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哭,因为和平年代他们都没有经历过战争,现在战争来了,真要是上前线,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我对着远去的车挥手,轻轻的说了声,等你回来!
05
“我回来就为搬两根红松木走。”
一周以后,我也收拾了行囊,去各个部门办理退伍手续。在后勤部我看到了老洪,我和老洪说,我要回盐城了,安排在人武部。我最后也是想起来,和老洪说,等工作定下来,我就去找你妹妹聊聊两个人的事情。
老洪说,我没有妹妹啊。
我就这样退伍了,退伍时我就穿着一身军装,什么都没有。因为这份工作来的实在不容易,我就像刚当兵一样,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所以当我想起来还有一个“妹妹”需要我去联系时,已经半年过去了。
我见到刘清涛妹妹时,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她就是上次我返乡回来看到的那个姑娘,一身军装,大眼睛大脑门的辫子姑娘,原来刘清涛是将他的妹妹介绍给了我。
我见到他妹妹时,也是我知道刘清涛遇难时,她妹妹告诉我时,我两腿发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没有绷住,嚎啕大哭出来。
刘清涛妹妹告诉我,刘清涛所在部队原本不需要进入第一线,他在的部队甚至已经做好撤队回各军区连队了,但就在撤回的最后一晚,他迷了路,进了对方的势力范围,就再也没有回来,失踪了。但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半年过去了,部队算作了刘清涛同志牺牲在了79年的自卫反击战中。
得知刘清涛牺牲后,我带着一个熟悉的司机,开着他的一辆卡车,去了南京。我到部队时,站岗的是刘清涛班的战士,他们看到我两眼哗啦啦的流泪,抱着我说,刘班长你回来了,但是我们的班长再也回不来了。
我对两个小战士说,我回来就为搬两根红松木走,我要结婚,家里穷你们也知道。就想要两根木头回去打套家具,如果你们觉得不妥,和杨干事汇报下。战士跟我说,刘班长你去抬,我们当作没看见!
那木头实在是太大太重,两个人根本抬不动,最后只能选了两个最小的抬上了车。就这样,我带着这两根红松木,回了盐城,回去的路上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忍不住的难受到哭。司机不明白,问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怎么回,最后说了句:
“没什么,妈的,木头实在太重了。”
06
舅舅去哪了?
爸爸的故事讲完了,他告诉我那两根木头全部用掉了,打了一个衣柜、一个书桌,两把椅子。我再看着这旧家具,心里顿时有点不舍,眼圈红着问我爸,我们真的要扔掉吗?
我爸说,既然答应你的,那怎么办?我说,那还是不要扔了吧,你看呢?他这时露出了笑脸讲,臭小子,我也没有打算扔掉。
爸爸讲完故事第二天,我去妈妈的店铺找她,她昨晚做了一夜的生意,睡在了店里,没有回家。再见到妈妈有一种重新相逢的感觉,我终于放下了和妈妈之间的误会,不,是我单方面对她的误会。再看到她,我抱着她,搞的她莫名其妙。我将爸爸讲的故事告诉了她。她问,你信吗?我说,当然了,爸爸讲的我当然信。
妈妈说,其实我哥没失踪,也没死在那场战争中。只是你外公因为你舅的事情,觉得丢人,不允许任何人谈起。可是我经常提,而且那之后很多年,我还为他奔前忙后,你外公觉得我和我哥丢了家里人的脸,于是断绝了关系,从此再也没有来往过。我和我哥一样,一身正气,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承认,去背那个锅。我当时拉着妈妈坐下,感觉她要说的,才是故事真正的结尾。
妈妈说,我哥刘清涛并没有去第一线,当时他确实坐了吉普车离开了,准备去了,但是前方一直没有要他们过去,事实上南京军区真正参战是四、五年以后的事情了。他们就一直在南京侯了大半年,那场战事慢慢平息后,他们也就解散回连队了。
“回连队了?!退伍了?那我舅舅人呢?”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我妈,她说你不要急。
妈妈说,刘清涛回来后,因为人武部的工作给了刘胜利,他就去了外公的小集体厂子去当销售,那时候没有人干销售,不愿意常年在外吃那个苦,风餐露宿的,还没有一个稳定的客户,都是双脚跑出来的客户。但是刘清涛愿意干销售,他觉得男人就应该闯荡四海。但是那时,你外公的身体不是很好,很多人传话说刘清涛这是急于表现立功,想着那个厂子一定是子承父业留给了刘清涛的。刘清涛为了这个事,和工厂里的几个混日子的人打了一架,说的不好听他们就是那个年代的小流氓。结果他将人家打去了卫生所,缝了20多针,自己一点事没有。后来他不得不离开了厂子。
他想着回部队,看看还能为连队做点什么事,就坐车回南京去了,但是没想到就出了事。同坐一辆车的姑娘说他耍流氓,摸了她的大腿。你知道那是什么年代吗?那是你出生前一年,1983年的下半年啊!恰巧就在那个时候,严打刚刚开始,人们对他的行为十分的敏感,他觉得冤枉,和别人理论,但是没有人听他的,几个热心群众就将他扭送去了派出所,结果在路上他还踢断了两位群众的肋骨,之后就逃走了。
“那个说他耍流氓的姑娘呢?”
“当天就消失了,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后来呢?”
“你舅被抓了。”
“判刑了吗?”
“判了。”
“死刑?”
“没有,20年”
“那他人呢?!!”
“入狱的第二年,自杀了。”
我从没有见过我的舅舅。那么两个结尾,你觉得哪一个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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