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养的流浪猫,开口说话了 | 钱佳楠小说课优秀作品
去年8月,三明治与钱佳楠老师共同开设小说写作课。在老师的带领下,学员们体验了在美国爱荷华大学学习小说写作的氛围,独立创作了自己的小说作品。
每篇小说作业的题材大相径庭,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解构世态的万花筒。有的写当代都市青年的爱情、一家三口在小山村的朴素生活、父子或是母女的情感纠葛,还有幻想未来世界的科幻小说、带有志怪小说意味的女鬼故事……
我们从中选取了两篇优秀作品发布,一篇是关于“我”的朦胧往事,另一篇是自己收养的流浪猫开口说话的故事。
我们相信,真正动人的故事能透过幻想的外壳,尽最大的努力挖掘出混乱人生的真谛。
今年7月,第二期钱佳楠小说课即将再次开始,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点击链接了解:感受在爱荷华大学学习创意写作的氛围
仅剩的吻
文 | 水巢
文 | 水巢
我现在闲来无事,想讲个往事来自娱自乐。它是这样的:
这件事是关于我和他的妹妹的。要提到的他是我年轻时的一个朋友,但接下来不会出现他的名字。这不重要,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名字,都是另一个人编的。更何况这是我跟他妹妹之间的故事,不是吗?还是我说些更实在的来介绍吧,他的身体结实,身高倒是跟我差不多,寸长的短发,黑亮的小眼睛单眼皮,嘴唇红,皮肤黑,一看就知道是个经常打架的狠茬。但自从他胖了二十斤后,膀大腰圆,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玩起了艺术。
那一天,发福的他多次问我想不想认识他的妹妹。听到他谈到妹妹时,我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他在墙上涂鸦的那幅画:几道线条勾勒出的连衣裙,顺滑的长发几乎遮住眼睛。看到那幅画时恰逢初春,我当时猜想他正在勾勒的是他的女朋友。这里是公园的围墙,不算太偏,边上时不时会有人谈笑着经过,虽然会好奇地瞅上一眼,但不会停下脚步观看。只有我认出了他,与他打了个招呼。他认出了我,停下了手中的喷罐,手上还沾着蓝颜色——要不就是绿色,与我聊了起来。交谈时他望向洁白墙上的那幅涂鸦,拨了拨额上的斜刘海,黑头发蹭了几点颜色,继而向我讲起了他的妹妹,还有孤独。
虽然我认识他很久了,但直到这一次他问我:想不想见见我妹妹?她叫天赐。我才听说他有个妹妹。尽管我和他差不多年纪,但画中的天赐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白衣的初中女生。我当然想认识她,他的妹妹,天赐。
他赤手空拳站在那幅画前,仿佛站在一个模糊不清的海市蜃楼前。我当时没事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没有工作。我怕他不高兴,就赶紧解释要去哪些地方面试。他手一挥:不就是挣钱吗?那些东西什么时候想挣都会有。但是青春一去不复返啊!你要是有工作,我还不想把妹妹介绍给你呢。我妹可正值青春年少呢。正好你没事做,别去找工作啊,乖乖陪着我妹。不然就不介绍了。
我迟疑地点头,听他这么说,恍惚间不知道身处何方。他看我有些犹豫的样子,对我用更大的声音说,放心吧,我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他一定喝了酒,我心里想着,鼻子里感觉到盐的咸味。后来又聊了一会儿,他最近在墙上画的画,被这些画吸引来的新添小弟,还有离开的女朋友。告别时,我的嘴里尝到那些咸味渐渐地融化。
他似乎喜欢给闲着的我找点儿事做,隔了一天就安排天赐跟我在这家公园里碰头。那是个周一,按理说大家都在上班,但我刚刚被辞退,没有这方面顾虑。公园里多的是五六十岁的人,偶尔也有些穿着中学校服的学生经过,大概是逃学吧。我瞅着他们想:究竟这其中的哪一个女生是天赐?或者这些孩子们是天赐的朋友?然而直到一天已经过去,公园到点闭园,我也没有见到。只有墙上那副还未完成的天赐画像,始终陪伴着我。
我厌恶这没有结局的约会,就在心中尽全力想象:我见到了这位少女,她脸上浮着红晕,走过来对我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那爱打架的哥哥说,他这一生中只佩服一个半的人,那半个是他自己,而那一个就是你。我在自己的想象中也微笑着点头答应。在我身后,一对拍婚纱照的准新人匆匆走过;孩子们将空空的零食袋揉成一团,揉出带点儿金属味的沙沙声;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着叶子的清香;一天中最后的阳光晒在脸上,温暖。
我已经厌倦了孤独,但画着天赐的那面墙是我所知的一切。春光下的鸟在对我鸣叫,我想我应该提前准备些鸟食,洒在地上。它们在我无声的庇护下欢快地啄食,不会离我而去,留在那里伫立。
当时想象中的未来,也就是我和她一起度过的人生,如果写下来的话,我得写很多页,少说也得超过三千字。因为编是从来也编不完的。无可救药的我,健忘的我,会写通篇满满当当的赞词和絮絮叨叨的话语。但我知道生活不会是这样,写不下去,我只能继续讲下去,讲我离开公园都发生了什么,一直讲到那个吻。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周三或者周四,他来到我租住的房子,问我说:
喂,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根本没见到她啊。
咦?我以为你说你见到了。
是的,我见到了——可那是我瞎编的啊。
那一次见面,他其实带了些叶子来的,跟我又扯了几句他妹妹天赐,就迫不及待从黑色帆布包里掏出来怂恿我尝尝。他问我以前有没有抽过,我看着他微笑的嘴角,撒了一个谎:是的,我抽过。我不是有意要撒谎的,这只是天性使然。因为,他每次问我话的时候,我总是会回答:是的。你看,我这么回答,纯粹只是为了释放压力。他是个手狠的痞子,即使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再打过架了,我仍然畏惧着他。如果现在他出现在我面前,试着这样问:你后悔吗?我想我会沉默一段时间后开口,是的……
我比他轻三十斤,即使他最瘦的时候,也比我重。于是,尽管我满心渴望,想要从他口中多套出一些关于他妹妹的话来,可他总是坏笑着冲我递那些叶子,我只好接过来,连蒙带猜地抽着。那种滋味非常特别,叶子涨满了我的嘴,让我快问不出声。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重复着说,天赐啊,她说很想再见你一面。
可我根本没见到她啊!
我跟他一起边抽边聊。尽管越抽越多,我却闻到了墙皮脱落后的霉味儿,还有昨天叫的外卖饭盒里的味道。在混合着潮气的油腻菜香中,我对他说起对天赐的想象,那个穿白衣的女孩儿。等到我说起那对穿婚纱的准新人时,他冷笑着打断我说,说话小心点,你现在谈的可是我妹妹。我闭住了嘴。隔着窗,远处传来了狗叫声。
我和他两个人突然间无话可说,只有这烟叶子一口接着一口。我偷瞄了他一眼,看见他右耳垂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耳洞。在这漫长的抽叶子过程中,我的心沉落下去,乱如麻。我向来对他只有些怕,但现在他已经变成了全世界我最在意的人。事实上,我快把他看成那个——小舅子?我在想象中已经与他的妹妹天赐成为一对儿。天快黑时,我最终做了决定,从这间十平米的小屋子的角落里,取出两小时前我从店里买的一罐啤酒。原本还是凉的,现在已经变温。
他的眼神亮了,抢过这原本藏着的啤酒,喝了一口,看看我,又灌了一口。我接过来抿了抿,举起这罐酒:为妹妹干杯!为天赐干杯!
入夜了,易拉罐已经被捏扁,他清了清嗓子说有件事要告诉我。这个痞子,我未来的小舅子,他与女朋友分手都有两年了,上次亲女人还是去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他斜瞟着望向黑漆漆的窗外,用了“女人”这个词。他还掰着手指头点着,自己有过几个女人,等他数完也就用了一只右手,总共不到十个手指头。他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又问我,你最近一次亲嘴儿是什么时候?我告诉他,不,我从来没有亲过女人,不,我从来没有女朋友。
我说的是亲嘴。亲乳房的话,我还是亲过一个女人——二十多年前我喝过我妈的奶。哈哈哈哈,那时他听完就死死地盯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也沉默地望着他。最后他从包里掂出一少袋小白球,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
喏,你用过“快乐丸”吗?
我想要说是的,又想说没有,结果挤出来一句:我下去买几罐啤酒吧。冰镇的。
不用了,这就挺好,你会喜欢的。
(我干笑了两声。)叶子劲儿就挺大,我现在还没缓过来。
这跟那个不一样,它可以帮助你和我妹相处,让你愉快又轻松。
我觉得她可能不喜欢我吃这个药。
相信我,她每天都吃这丸子,这一小袋就是她吃剩下的。
真的?她吃这个?
当然,她可是我妹!
我想象着天赐身穿白色连衣裙,拿着小白丸微微一笑,望天空扔去。她红红的小嘴巴张开,等着接那粒流星落下。这场面让我想笑,就转过头问他:她……这药怎么用?
他让我含在舌头下面,免得不小心直接吞掉。我们含着药,并肩坐在床上用手机放起周杰伦的《我很忙》(这是周董最后一张还能听的专辑),等着看有什么事要发生。第一首就是那个古怪的《牛仔很忙》:呜啦啦啦火车笛随着奔腾的马蹄,小妹妹吹着口琴夕阳下美了剪影……随着吉他、铃鼓、小提琴的轮番上阵,我想着天赐,想着她一步步走近。我几乎可以听见她骑着马越过火车,赤脚跑上十三层楼(不坐电梯)用力推开门。然而尽管歌里唱到“吹着口琴”,可音乐伴奏中口琴一声未加。不要紧,我撅起嘴吹起来。我的口琴声他也听见了,笑了。
恍惚间我觉得他就是一身牛仔打扮的周杰伦,小眼睛单眼皮,脸蛋儿也不白。他已经开始唱起第二首彩虹,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快乐丸终于开始起作用了,我能感觉到空气愈来愈浓稠,我的口琴声就浮在这粘稠的空气中飘荡。潮起潮落,波浪起舞,悄无声息中我终于想说些什么了。
我想要更快乐,一点点就好。
他沉默着,而另一个他开口唱起了第三首《青花瓷》。你隐藏在窑烧里一千年的秘密,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我见他不回我,就继续催了下去:你把她带过来吧,我想见她想得快死了。
我懂。
你让我见见她吧,求你了。
你知道我没办法。
为什么?
他试着站起身,摇晃了两下终于走到那个黑色帆布包边上。我等着,看到他拿出颜料喷罐,看到他往我租房的墙上喷着(房租上个月三千二,这个月三千六)。我屏住呼吸等着,等那副以前画到一半的涂鸦完成,等着看她的画像出现。这时有人憋着海豚音唱起一首古风歌曲:我命格无双,一统江山……我悄无声地骨碌过去,把手机静了音。
在漫长的寂静中,我听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循着这心跳声我打起了响指。他听见了,用脚也跟着节奏踩着节拍。砰砰直跳,铿锵有力,响声震耳欲聋。砰砰直跳,响彻天际,鼓声震天撼地。我以为会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地敲击下去,直到耗尽我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有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让它低回婉转些?可是遥不可及的天赐近在咫尺。就随它吧,我不再理会了。
在这声音中我相信有什么融化了,最后我只看到一面糊成花花绿绿的墙。他等到颜料喷罐空了才停下来,揉着罐子想要把它揉成一团,然而这罐子硬得很,比啤酒易拉罐要硬得多。他至多也只能把它砸在墙上,砸出那团混沌中唯一一个白印子。
我很失望,跌跌撞撞扑到他身上,我知道药效正在发作。他想要甩开我,可已经使不上力。我搂着他揉着 ,把他当成那个易拉罐,愈来愈使劲。他也反过来揉着我。我们像是两只叫春的公猫扑到一起。眼前是个无底的深渊,我们一直在挣扎颤抖。两个男人终于搀扶着从地面爬到大床,好躺在上面。虽然四肢摇晃头晕眼花,不过已经放下沉重的身躯。只是这粘稠的空气依然沉默,堵着人无法开口。
你到底有没有妹妹?我终于哑着嗓子出了声。而他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想是空气越来越浓稠,让他说不出话。我也快要无法呼吸。我努力说出最后一句话:
没有人亲我。
接着,他突然凑近了我。他的舌头带着刺和烟味,跟他亲嘴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公园里那些生锈的栏杆。我心里不由地想,天啊,亲嘴的味道原来是这么恶心!
他把自己的舌头裹起来,送到我的舌头上,像煎饼果子裹着油条一样。我不禁想笑,舌头底下被他舔着,那里有最后一丝药味。我咳着想要推开他。可那根鲜廉寡耻的舌头依然在我嘴巴这个洞里,搅着,卷着。
然后,他哭了。
文 | 李李
--- 1 ---
猫,开口说话了。从一年前捡回它时,我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它说的第一句话着实出乎我所料。“喂,明天,大爷我要走了。”
我环顾四周,房间里除我以外没有其他人,物品虽然堆得乱七八糟,但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角落。百叶窗合到三分之一处,八月末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刚好笼罩住床角,猫就卧在那里,只有脑袋在阳光所不能及的范围内。确定不是什么人在恶作剧后,我目视地板,深呼吸三次,然后抬起头,看着猫,“是你在说话吗?”
猫懒懒卧着,两只前爪收在身下,像一块柔软的立方体。听到我问话,它微微抬起下巴,温柔地看着我,“正是。”它的嘴巴动了,一张一合。虽然口型与人类不同,但我确定,说出人类语言的正是我眼前这位——猫先生。
我一时有些混乱,不明白猫何以突然会说人类的语言,便问它,才知道猫界也有大学。而它正是猫大四年级的学生,主修人类语言学。啊,原来是高材生,一直以来失敬了。但几乎是同时,我面红耳赤,想到我平日里愚蠢的行为都被它看在眼里,并成为它学习的样本,我羞愧得抬不起头。
“想必你也知道。学语言要有环境嘛。所以,一年前,大爷我来到人类世界。”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句话让我从羞愧的心情中暂时逃脱,不禁想起我们相遇那天。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切如常,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们被一只黑猫碰瓷了。“我们”是指我和当时的男友,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我住的地方离地铁站颇有些距离,但那晚夜色很好,我们决定步行回家。一轮月亮挂在桂树枝头,繁茂的枝叶在秋风中摇动,有“飒飒”的响声。我们一前一后,我双手背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影子走,心中想起夏目漱石的句子,“今夜月色真美”。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路旁的灌木丛中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脚边停住,顺势躺倒,这时我才看清楚,是一只黑猫。后来猫先生告诉我,它一个人的时候,在僻静的路边练习过很多次。
没有办法,只能带它回家。
我对猫大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不解。又问它。它告诉我,像人类的大学一样,猫大也有各种各样的专业,比如人类语言学啦、植物学啦、心理学啦等等,但只有少数猫,才会上大学。它的神情有些落寞。猫先生还向我坦白,它那时已经两岁。“诶?完全看不出来……”不是恭维,是说真的,它看起来那么小。“那是因为,人类都喜欢小猫嘛。怎么说也得伪装一下。喏…你看,把眼睛瞪大一点,身体挤作一团,像这样。”我目瞪口呆,为它的智商感到惊叹,同时也为自己的智商哀叹,带它去看兽医那天,我竟然没有想到检查它的年龄,害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喂它价格高出一倍的幼猫粮和营养膏。
--- 2 ---
现在想起来,真不可思议。我竟然收养了一只会说话的猫!但实际上,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猫头鹰给我送信,也没有魔法学校向我敞开大门。所以,就像无数惨遭碰瓷而荣升铲屎官的普通人一样,生活还是在原有的轨道上轰隆隆进行。要说有什么改变?大概像一颗石子落入水中,原本平静的湖面起了些许涟漪吧。但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意识到,这片涟漪并没有随着“石子”的下沉而消失,它一直在我的心中波动。
接受了整件事情以后,再回看过去一年的生活,像倒带般,很多事才显示出它应有的轮廓。
啊,怪不得它总在观察我,原来是为了学习的缘故。可,这家伙,连我洗澡的时候,也会扒在浴室玻璃门中间的横栏上,整个身体贴在上面,眼神试图穿透不断升腾的水雾,这只色猫!我狠狠剜了它一眼。
那时也并非完全不能交流。虽然它只是发出“喵”的声音,但哪种声音是要我陪它玩,哪种声音是要罐头,哪种表示厌烦,我全部一清二楚。想必也在它的引导之下吧。
只是我很怀疑。这只在我看来整天除了玩就是睡觉的猫,真的有认真学习吗?毫不夸张地说,它一天要睡20小时之久。四仰八叉,睡相很差,在任何奇怪的地方都能睡着。
有时候我也无法抵御它睡眠电波的干扰,而扔下手头的工作,大白天就陷入昏睡。不过通常是在周末,良知上虽然说不过去,但,偶尔为之也无妨。那时,男朋友常来看我,提一大包吃的,像探望两只小动物,其中包括猫先生的最爱——三文鱼罐头。以至于每次见到他,猫比我还激动。它吃饱后就睡。在它呼噜声的攻击下,我和男友也相继阵亡,梦会周公。
通常我睡在中间。猫在我的右手边,柔软的身体贴着我的手臂,蜷成一个圈,随着呼吸声上下起伏。抚摸它,会在无意识中发出鸽子般“咕咕”的声音。男友睡在左边。他睡着时也像猫一样,不自觉地像我靠拢,沉重的脑袋逐渐移到我肩头。一只猫,一个人,在睡眠中将信任交付于我。有时我先于他们醒来,天色变暗,已经是黄昏,他们还在睡。听着左右两边此起彼伏的、沉稳的呼吸声,我忍不住在心里呐喊,让时间停在此刻吧!在那样的瞬间,我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跃过,像鹿一样轻灵、无迹可求。但它跃过后,我感到心里生长出春天,涌出新绿,涌出泉水,甜丝丝的,我呼吸,连房间里的空气都是甜的。原来这就是将幸福握在手里的感觉。
“你想跟他说话吗?”我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滚落的珠子,抵达它的耳边。
“不必了。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为什么?”
“傻瓜,当然是担心你。”它别过头。
我伸出手,在它的圆脑袋上摸了摸。
半年前,“我们”变成了“我”。心中涌动着泉水的春天成了历史,被锁在过去的时光中,我无法忘记,也无法抵达。
重新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处理谎言、背叛的遗害于我而言很难。这段时间,猫以它的方式陪伴我。那段时间,我常把脸埋在它身上,它的身体很软,像一朵云,能让我短暂地忘记痛苦。而它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承受着我的重量,我的痛苦,我的孤独。谢谢你。
我的眼睛有点湿润。
但这时,我想起来,它说它要走了。
“你要去哪?”
“回猫大继续学业。”
是好事。我该祝福它,可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阳光像退潮的海水离开房间,只在床角留下温热的一隅。我拉开百叶窗,日光全透进来,房间里反而比刚才更明亮一些。远处的山在余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一定要走吗?”我现在只有你了。后半句我没有说出口,但我心中仍抱着一丝侥幸,人类世界不是有很多猫吗?它为什么不能留下呢?留下吧。
“的确,也不是一定要走。”
我回到床上,盘腿坐下,慢慢听它说。
“有很多猫选择留在这里。有的是因为友谊,有的只是因为懒惰,贪恋衣食无忧的生活。哼,这些猫。”它吹胡子瞪眼,“没出息的家伙们,置猫族的自由全然不顾。正是因为有这种猫,我们猫族才会一蹶不振,被人类圈养、玩弄、抛弃、甚至杀死。逐渐丧失交往中平等的权利。而现在,一些有志之猫,聚集在猫大,学习知识,做研究,正为猫族的明天而奋斗。我们相信,在未来,我们猫是能够平等地参与到人类社会中的。”他一改平日懒散的样子,正襟危坐。我也不由得挺直腰板,在脑海中构想它所描绘的未来。
“我也有自己的使命。”说完这句话,它又卧下了。
“所以,明天,大爷我要走了。”这一次,它的声音有些悲伤。
“嗯,我理解的。”完了,眼泪流下来了。
“不要哭啦。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
“才不哭呢。”说完,我擦干眼泪。抱了抱它。最后一次,将湿漉漉的脸埋在它身上。
--- 3 ---
第二天清晨。下雨了。我醒来时,发觉猫已经不在房间。床角没有。桌面没有。包里也没有。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它留下的生活遗迹,忍不住哭了出来,咦?猫罐头也不见了,这家伙。我笑出来。又笑又哭。
过了一会,我走到窗边,见窗户开着。秋风裹挟着雨扑面而来。有雨滴落在房顶上,乒乒乓乓,像在演奏乐曲,“咪瑞咪发……嗦嗦发嗦……”我轻哼起《离别曲》的旋律。
从那天以后,我一直没有见过猫先生。但有关猫的新闻不断增多:
——凌晨三点,A市B区发生化学实验事故,无人伤亡。原因不明。现场只有三只猫仓皇而逃。
——匿名英雄:一橘猫助搜救队,救出C地考古队员后悄然离开。
……
每当看到这样的新闻,我都会趴在电视机前,仔细搜寻它的身影。没有。
但我知道,它们就是猫先生所说的“有志之猫”,是它的同伴。看着它们坚定的眼神,我又想起猫先生那天正襟危坐的样子。加油啊。那样的明天,我也在等着。
过去一年,因机缘巧合,我在无意中成了一只猫的老师。但说真的,我从那家伙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比如第一条:抖抖生活落在身上的土,昂首迈进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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