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青年与碾不碎的北漂梦|三明治
编辑 | 童言
小五从没想到右手被卷进压面机的速度,比一眨眼的功夫还快。
他只感到一阵钻心地疼痛从头顶窜至脚趾,像过了电。压面机原有的节奏被突如其来的三根手指打乱,血顺势涌出,从墙壁到地面,给面积不大的厨房喷上了红色的颜料,面粉摊在地上,如同泡发碎烂的馒头。
小五脑海里闪过的事只有一件:自己的手会不会从此残了,再也拿不起画笔?
2018年夏天,我第一次见到小五。
那时我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加入了一家互联网教育机构,走进办公室,看到作为平面设计师的他正趴在电脑前为新课程设计海报,格外专注。打过招呼,我们成为了同事,虽然工作时有交集,但小五的话从来不多,几句讲完,望过来,总在用眼神等你回答,像一片缓慢流动的河面。
起初,我觉得寡言让他一米八几的魁梧身材显得木讷,像块木桩子,尽管稳重,却少了在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放任与轻快。但随着工作例会的不断增多,我看到小五的木桩子上开始生出了绿芽,生机盎然。
他和大家讲起自己看过的电影、喜欢的小说,人不多时还会聊起哪里有地道的烤羊腿、老火锅。以至于后来,为数不多几个熟悉他的人,给他起了“簋街美食王”的绰号。他不拒绝,也没显得多么开心,只是笑笑,带着一如既往的平缓。
一次开会间歇,大家出去透气,只留下我和小五两个人。他搓着自己的右手,一根根掰开,用力拽着,左手钩住右手的手掌使劲向后拉,绷着嘴,像在和谁狠命较着劲。我感到不解,向前凑了凑发现他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间有条连在一起的疤痕,斜穿过手指根部,像从高空俯瞰大地时那些走势崎岖的山脉。
“见过没?”发现我正看他,小五瞟了我一眼说道。
“还真没有,这是怎么搞的,给手做体操呢?”每当面对别人身上的伤疤,我都想用个轻松的比喻,以免气氛变得尴尬。
他没再抬眼,继续掰手指:“小时候淘气呗。”
谁会相信淘气能给手掌留下这样深刻的纹路?我没有作声,目光回到三根手指间,那里正翻起一层小硬皮。他抬起眼对我说:“给机器伤的。”
“机器?什么机器啊?”我的好奇心来了,脱口而出。
“知道压面机么?做面条的。”小五平静地说道。
“我家就是干这个的。”
小五从小长在山西最南端一个不到两百户人家的村子里,那里由一群老人、留守儿童和一条柏油路串着,像搭在晾衣绳上的碎布条,风一吹,扬起的土能人从头到脚抹个遍。小五是其中的一员,像扎在地里的庄稼般瓷实。
自打他记事起,他的父母就外出打工,留下他和弟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父母每次回来的时间都相隔遥远,模糊得快要成为田地尽头的虚线。
一次小五跟爷爷去汽车站接他们,混在人群里的他竟怎么也找不到母亲,她的样子像浮在小五脑海里的一幅画,却不在来往穿梭的一张张脸上,他被头顶布满风霜的目光、刻进岁月的皱纹和呛人的烟味困住,直到眼睛发酸,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的名字。
在那之后的春节,父亲盘腿坐在炕头把火车上没吃完的半碗方便面递给小五,他接过来把面嗦进嗓子,将半碗汤喝得干净,舔舔嘴角挂着的一粒胡萝卜丁,看到红色纸碗上写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几个字,他觉得这碗方便面比一年吃不上几顿的白菜炖肉还香。那是小五第一次见到方便面,他正念小学,不知道那碗面只有五块钱,只记得灌进身体的汤水,把每一个毛孔都冲开了,他说那感觉就是幸福。
到了初中,小五在学校的日子过的酸楚。
那时住校,教室和宿舍条件差,没暖气,他的一双汗脚比整个冬天都要湿冷,晚上睡觉把袜子脱下来放进被窝暖着,白天从新套在半麻的双脚,连同鞋底的一层冰花儿,就这样把脚冻烂,三年都没能买得起五十块一双的棉鞋,得了冻疮。
也正是那时,童年画简笔画的习惯像冰窟里蹦出来的大鱼,在小五冰封的世界砸出一片绚烂的冰花。他记起有回在村里条件最好的小山家里看电视,里边正放一个动画片,一个小男孩拿着毛笔画什么都能成真,他羡慕的不得了,回去后开始拿着树枝在院子里涂,照着书本描狮子老虎。
在那个从脚底凉到头皮的冬天,他想起了动画片里的神笔马良,于是下了课拿出纸笔,画印象中的动物,他给动物们穿上不同的鞋,想法很有趣,那些画被母亲带在身边,曾订在北京的出租房里,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手印和一滴油渍。
小五的父母和很多不甘心困在村里的同乡一样,选择了务工这条路,他们早在一九九五年就来到了北京,渴望爬出命运的深井,那时的小五刚满四岁。
为了在北京挤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夫妻俩什么活都干过,他们从没想过什么更适合自己,会不会干,只要比在留村里种庄稼强,他们就起早贪黑,拼尽全力。刚来时,他们站柜台、做泥瓦工、卖衣物杂货和早点,后来用攒下的钱租了小门脸包馄饨、做凉皮。小五的父亲看准了做主食的生意,并亲自学会了蒸馒头、压面条,花了将近二十五的时间摩擦滚打,终于有了自己在雍和宫大街一家粮行里的主食铺,尽管仍是巴掌大小,长到高中,小五开始独自坐车往北京跑。
一次暑假,他下了车壮起胆子从车站走到北新桥爸妈的面食铺,凭着一张北京地图,沿着公交线走了四五个小时,跟小时候跑去村子的后山打野兔一样,简直是场冒险。那时没手机,父亲真以为他丢了,看到他出现在店铺门口,额头挂着一圈汗珠,二话不说,从地上抱起颗西瓜塞给他,把他带回北京的出租房。
晚上母亲回到家,一边洗脸一边问他功课怎么样,头发上还夹着面粉和芝麻,他用英语回答说“So easy”,知道母亲听不懂,用家乡话补了句“没问题”,母亲接着问不用学习了都干些什么?他说画画,要是以后能当个画家,就好了。
母亲抬头看了看钉在墙上的画,问他的脚到了冬天还烂不烂,没等他回答,父亲叼着烟从外面进来,嘴里冒出一句“画家好,比咱家做馒头强……”母亲对着他和父亲笑笑,说喜欢就画,甩掉手上带油花的水珠去开电风扇。
那是2009年,距离去山西农业大学艺术设计系报道,还有不到30天。小五为自己即将踏上的旅程充满期待,那是他和全家人盼了十几年的事。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想象自己正攥着一支画笔,朝阳光挥舞。
但小五没有想到,一次本不该发生的意外却差点毁了他的人生。
回忆起那晚,他仍心有余悸。
和父亲骑着自行车压过那些再熟悉过不的马路,他们像被铺子里刚出炉的馒头香勾着,闭上眼都知道哪里该拐弯,哪里的地面不够平,一前一后的队形保持了好几年。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 ,谁人都可以……”
“这后生们!就知道唱些没用的!”经过簋街,听到有群年轻人扯着嗓子唱歌,父亲脱口而出,捏捏车闸等小五骑上来。他的世界里没有Beyond和黄家驹,对他而言,“海阔天空”就是每天能多卖出些馒头和主食,小生意越做越好,儿子考上大学,一家人能在一起过个年。
父亲让小五明天下午去美术馆转转,快开学了,买点画材和画具,店里有他盯着,忙得过来。小五应和一声,从小到大和父亲的交流都格外简单,他们很少谈及其他。
到了店里,他和父亲拉开电源,挽起袖子开始干活,通常都是由父亲来压面片,小五帮着打下手,但那天父亲临时出去检查门口的灯箱,便把压了一半的面交给了他。这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按照经验把面放在胳膊上来回过上几遍,压到最薄就算完工,但就在小五刚刚将面推入机器的瞬间,整个手就卷了进去。
机器伸出贪婪的舌头,蓄谋已久。
“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手是怎么进去的!只觉得眼前一晃,跟被闪电劈了似的,就没有知觉了,神经全断了。”小五深吸了口气,绷住了嘴。
此时,我们坐在北京当代MOMA一家电影主题的咖啡厅里,原本是约好来探讨工作上的新项目,却不知怎么聊到了受伤的过去。彩色的电影海报挂在绿色沙发上方,将我们的谈话连成一帧帧画面,窗外的水池被一阵风吹皱,把午后的阳光绊了个跟头,和小五手指的伤口一起咧起嘴,似笑非笑。
距离那次意外已过去了十年,他唯一记得的事,就是用另一只手猛地拽掉了电源。当时右手被死死卡在机器里动弹不得,手指上的肉皮全碾碎了,只剩下骨头,周围染红泡发的面粉像盖在床上的一层棉被。
父亲冲进来吓得变了脸色,他边把机器的宽度调大,边问小五,手还能动不能动?
那是小五第一次看到父亲慌了神,他说父亲从小什么都没怕过,做买卖赔的血本无归,都没服过软,向人求过情,可这一次他急了。守在急诊室外他抽了半盒烟,只想着小五别落下了残废,至于能不能画画都没关系。听到医生说差一点你儿子的手指头就没了,还好拍了片子没事,运气不错,才算一颗心落了地,瘫坐在椅子上。
“我当时就想,只要手没断,就还能画。我是铁了心不再走我爸的老路,不做小买卖,也不做面食。也是从这件事发生之后,我爸跟我谈过一次,说不再让我接他的班,必须走出来,好好把大学上完!”
小五的话语异常坚定,他和父亲一样,知道有些东西注定无法改变,但命运却可以改写。一个月后,他拿着那张入学通知书,像年轻时的父亲一样,用尽全力,和之前的自己挥手告别。
即使被压面机碾碎三根手指,创伤至今未愈,但它压不垮一个倔强的人,尤其像小五这样对于认准的事,雷打不动的人,反倒成为一块坚实的铁板垫在命运的谷底,拖着一个人往上爬去,每走一步都听得到脚下的回响。
进入大学后,小五每天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掰手指,因为医生曾说他受伤的三根手指再也不能伸直,他不信,偏要和自己较劲。
他说篮球可以不打,但是画笔不能不拿。起初他的右手掌如同被盖了层硬茬茬的苔藓,写字画画总觉得别扭,那些关节的连接处不停长出硬皮,横在他和画笔间大胆地叫嚣,小五将它们一根根拔掉,像在铲除一群顽劣的罪犯,他给关节涂药膏,强忍住用力活动带来的疼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成为他身体的习惯。每当室友和班里的同学好奇他的行为,他总是笑笑,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小时候干农活留下的老茧,只是个习惯。
小五所在的艺术设计系可以接触到很多专业,平面设计、海报招贴、室内家装、雕塑,他上遍了所有课程,想知道自己该选择哪个方向。
那时每到寒暑假,系里都会自发组织同学前往庐山等风景秀丽的地方开展手绘特训,大家同吃同住,连续一两个月高强度练习手绘,为日后打下基础,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一个有助于提升绘画能力的“工作坊”,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去参加并带回了精彩的作品。
当小五在电话里和父亲说到自己满怀的渴望时,父亲却用他熟悉的语调对他说,能不能过几年再参加,店里需要人手,需要他来北京帮忙。小五边听着电话,边活动手指,他像往常一样应声点头,咬紧了牙,但心里的失望却令他想起那个受伤的夜晚。
不到放假,室友们便全部去参加特训,小五在画室里临摹完最后一张水彩,背起一只轻便的帆布包,走出校门,迎着凛冽的寒风踏上去北京的列车。
见到母亲后,他得知家里又租下了一间店面,就隔着两条街,正一边卖糖葫芦,一边托人寻找做面食的师傅。父亲说以后不再做小吃了,小吃不赚钱,卖主食才稳定,也有前景。这是父亲心里一直盘算的事,小五听后来不及回家,一把接过母亲手里的托盘,把正在制作的糖葫芦从锅里捞出来。
小五每天在老店里把山楂裹上热糖后放进托盘,赶忙往两条街外的新店里端,一天不记得要跑多少趟,羽绒服上沾满了糖,被风吹到晚上,全都成了硬疙瘩,油光锃亮。有一回他不小心把糖蹭到羽绒服上,便顺手掰下来放进了嘴里。他慢慢嚼着,牙被一粒粒糖胶粘住,如同正在修补着他不能去参加手绘特训班而留在心里的裂痕,他感到生活又甜了起来,甜到他张不开嘴,一肚子的话说不出。
他让自己忙到两腿酸软,每天到家倒头便睡,手指的关节肿胀,硬皮上沾着糖渣。有时,他会做个自己也在庐山写生的梦,但从没和父亲说过,疼痛压得他无力开口。
他盼着开学,盼着回到画室。
时间对于小五,有时像压面机里压出的面条,假期的光景随机器单调地转动,被压成整齐单一的模样。他像初中没能买上新棉鞋一样,没能如愿在四年的任何一个假期里参加一次绘画特训。
当室友们提前半年开始实习找工作时,他仍留在面食铺里重复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事,当别人在求职简历里写下丰富的学习与实践经历时,他想来想去,除了做馒头、压面条,竟记不起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填写。表格里空空如也,一如他丢在床下的白色颜料,他平时很少使用这个颜色,而它们却在此刻涂满了他的世界。
2013年,没有过硬手绘功力的小五选择了做平面设计,毕竟大学期间,他主动申请加入宣传部,当了负责人,带领学弟学妹画了不少活动海报,还获得了奖励学分,电脑软件他也早已掌握。可他仅存的信心却轻得像一片芦苇,当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勉强找到一家茶叶定制工作室作为第一份工作时,才发现自己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日日加班的状态开始让他绝望,除了等客户对设计的反馈,就是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浏览,没有人给他更多专业指导,他甚至怀念起面食铺里飘出的馒头香,直到无意间刷到一部热门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他被蝙蝠侠吸引,却因为里边的反派小丑看完了整部片子。他后来说,只记得由希斯莱杰扮演的小丑始终在挑战人性的底线,从不妥协,而是给生活抛出艰难的选题,想想看,谁还不是活在硬币的两面?
小五想朝更好的目标前行,没过多久他鼓起勇气离开了这家做茶叶定制的工作室。在经历了四年的辗转与拼搏后,来到了一家由知名科幻作家创立的互联网教育公司做平面设计师,当年蝙蝠侠的电影海报他仍旧保存在手机里,时不时拿出来做为屏保。
加入新公司后,小五被分在产品组,支持课程上线、小程序页面设计所需要的各项工作。他重新燃起心中的希望,配合着各部门的需求,尽管有时一个内容会调整将近十次,他都积极应对。
2018年深秋,公司为了配合一款产品的上线节点,立下军令状,没日没夜加班赶工,甚至和小五妻子的产期撞车。但他二话不说,把确保产品上线提到了第一优先级,在做完最后一个设计页面后,他才关上电脑匆忙赶往医院。
小五的举动得到老板的肯定,不仅买了礼物去家里给他的儿子庆祝满月,还为他涨了薪水。他感到欣慰,但扛在肩头的重担并没有安稳地放下,而是坚持做着自己认为值得的事,坚定地认为忠实会是这个浮躁时代里的一盏明灯。
年末,公司希望订制台历礼盒,小五忙前忙选材质、定规格、出样打版,时间像压在胸口,他夹在领导和印厂间左右协调,被各种劈头盖脸的问题呵斥。他没有过多抱怨,除了在例会提过几次合理的建议外,更多时候他都选择默默承受,和面对父亲的否定时一样的沉默。但老板没有更多耐心走进小五的世界,开始表现出对他的失望,常在没有他参与的会议中质疑他的能力和状态,礼盒也最终因时间急迫而终止,推到第二年继续研发。
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小五的勤恳和他一直认定的忠实,还是在春节过后输给沉默的言辞,仿佛手指的伤口被再一次撕裂,鲜血在瞬间喷涌而出。
会议室里,我们为一项新的课程推广展开漫长的讨论,在不同部门抛出了五花八门的意见后,老板像想起了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木桩子,把球发给作为高级设计师的小五,请他从产品设计的维度给出合理的解决思路。
“小五,你怎么看?觉得什么样的风格合适?我们可是又立了军令状的!”老板满腔热血,在问遍了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后,看向小五。
“我觉得这个思路本身就有问题,不太合理。”小五一脸严肃,语调平缓。
“那小五的意思就是反对这个项目?”没等老板开口,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抢先一步说道。
“我暂时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意见。” 小五的目光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从礼盒定制那次事情之后,他越发沉默,把不满和质疑都埋在了心里,他觉得自己得不到刚来公司时的尊重,不想再多说什么,失望至极。
这场没有结果的讨论被彻底终止,项目照旧推进,小五也继续完成着他接到的设计任务,按部就班在他习惯的轨道里一圈圈旋转。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贴上了“不够积极”、“缺乏创造力”的标签。
一周后,领导找到他谈话,他端正地坐在老板对面,始终没有主动问起什么,无论是项目进展还是他的工作。直到老板要求他尽快提交一份2019年的季度工作规划时,他才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墙牢牢挡在了面前,对他来说,做方案书简直比登天还难。
几天后的中午,我点了拿铁在公司的休息区等他,这时他已经被划分到我所在的市场部,也意味着他的方案将由我来督促和指导。随着自动感应门开启的声响,我看到他朝我走来,曾经的笑容被拧紧的眉头取代。
“方案做的怎么样了?”我单刀直入,说完把咖啡推给他。
“还没做。”小五没看我,瞥向窗外。
“我就要休病假了,如果我不在……”我顿了一下。
“还有谁能帮你?” 我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那我还是做吧。”小五一声长叹,他心里纠结,做不好,也不想去做。但他知道这是我对他的信赖,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
我听说他不到一岁的儿子最近生了病,于是在达成共识后岔开了话题。小五也像松了口气,听到我问家里的近况,如同被拧开的水龙头,从去年儿子出生说到每月两千块的奶粉钱,滔滔不绝。看得出,他心里发慌,想拿出更多时间去接触专业领域的知识,触摸到更广阔的空间。
前不久他刚用攒下的钱买了一台配置最高的苹果笔记本做设计,还在网上报了很多个课程,不仅学软件技能,还打算花大把时间去了解互联网产品的设计思路。中午大家趴在桌子上休息,他却浏览国内外优秀设计网站的作品,研究里边的创意,有时候会入迷地笑起来,我问他在看什么,他总是有点神秘地说:“我发给你链接,你看看。”
那次咖啡时光结束后,小五努力完成了老板交给他的规划,为了显得积极,会准时回复工作群里的对话,还主动与老板沟通想法。他预感到了危机,于是换了那张有小丑形象的蝙蝠侠电影海报,作为手机屏保。他心里忿忿,但面对生活,还是忍了下来。
五一结束,我正式休假,几乎不再过问工作,原本已回到稳定状态的小五却因公司业务的调整,再次陷入僵局,被飘雨的云团笼罩。我以各种方式奉劝他乐观面对,但他已心灰意冷,他说还是做不到去妥协,不想改变自己,成为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小五的工作量开始减少,他渐渐被遗忘了。
他依然每天都会掰手指,拔掉上面和他一样倔强的小硬皮,他似乎有点偏执地相信,曾经断了的手指都能恢复如初,自己总会挨过这一次颠簸。毕竟在公司里,他的业务能力还是数一数二的,他不觉得挑战某种权威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但他错了,在公司大刀阔斧的变革中,他还是输了。
记得在去年冬天的一次团建上,小五用自嘲的方式讲起童年的故事,掌声和笑声连成一片,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闷头做设计的他还是个幽默十足的段子手,苦涩就这样被他踩在脚下,吞进肚子,把冰冷的寒气拦在窗外,像位迎风而战的勇士。
他相信悬在头顶的梦终有一天会沸腾起来,就算他无法抵达那段遥远的路程,也不会放弃寻找。他扛起谁也代替不了的挣扎,勇敢地活着,勇敢地朝前走去。
写作感想:
这是我在三明治写下的第二篇短故事。
前后将近两个月,反复修改了六稿,算是一次长征。因为这次是记录别人的故事,从方向到结构,再到语言的表述,都和写自己截然不同,也始终在进行大刀阔斧的删改,有时甚至觉得被重新推回到原地,一筹莫展。庆幸的是,童言老师始终在我身边。
短故事班的每位老师都有鲜明的风格,在童言的悉心指点与字斟句酌的把握下,我最终完成了这篇故事,也驱动我坚持走下来,不断审视和回望自己,也在这一刻为突破感到欣慰。
谢谢你带我的鼓舞和能量,帮助我在真实勇敢地表达出人物的情感后,同时为故事带去前行的光。
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有勇气前往自己生命的高处,勇敢的为我们的明天继续。
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写作是一个仪式,让自己轻装上路,在秋天里写下自己的故事。点击了解短故事学院,或直接咨询三明治小治(little30s)。下一期11月14日正式开课。
短故事学院自即日起可开始报名,
11月14日正式开始写作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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