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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无数罐头中找出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每日书电台

三明治 三明治 2021-02-01

每日书电台的第七期节目已准时上线,这一期节目有些特别,我们用独白的方式打开了一位每日书作者的情书。




每日书电台是三明治全新推出的一档音频节目,我们希望用声音独白的方式,去呈现来自世界各地的每日书作者们在三明治写下的故事。这个电台会保持每周五晚8点更新的频率。




今年四月,在美国威斯康星州学食品科学专业的方肉,第一次遇到了每日书。那时她临近毕业,两个月后就要进入美国一家罐头工厂做夜班经理,工作时间是晚六点到早六点。


第一个月,方肉在每日书里自由地写了很多不同的主题,从一篇读后感开始,对比不同社会背景下的人们对食物的认识,也谈小猫,谈外婆。她说,“当我想不到要写什么的时候,我就去洗澡。热水从头皮流向脚踝的时候,我可以想到自己昨天吃的草莓上的霉斑,想起自己和妈妈的争吵,想起刚刚听的说唱歌词和诗句之间的联系。只要我不拒绝,灵感就能从花洒里流出来。洗完澡以后,我就会在本子上记录自己的灵感。“


接下来的几个月,方肉还写了许多和食物有关的故事以及科普,比如《在美国大学社团的这四年:蟋蟀曲奇、中国茶话会与食品安全》、教大家如何识别鸡蛋是否可以生食、植物肉又是什么东西。


在刚刚过去的七月,进入罐头厂工作正轨的方肉,在每日书里写了一个月的情书,给她的男朋友C。写给最亲近恋人的文字,总是最接近一个人最隐秘内心的。不仅仅和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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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方肉


7月1日


C:


我开着车,准备回家。今天仿佛特别特别长,有可能是因为熟悉了新的工作,所以做事变得快了起来。其实我今天用不着加班,本来每天已经上十二小时的班了,老板屡次三番地和我说不要加班了。但是其他人似乎都给我一种:你都是领导了你怎么能不加班的感觉,所以我被迫留下了。我很难受,可能我只会屈服这么一次了。


因为朋友不知道下个学期能不能继续回美国,我从她那把她的猫接了回来。猫送过来的时候是下午,我刚刚睡觉起来准备去上班。新来的猫是个恶霸,一来就欺负我们家的小猫。你很着急,我们俩差点抱头痛哭。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你才把恶霸关到房间里,感觉是短暂地保护了小猫。我和你开玩笑说,这就像养二胎一样。


我实在是太想回家了。我想见见你,见见恶霸猫,见见小猫。我在每一个弯道加速,我开过湖边的橙色百合,开过草地,也开过有鹿出没的森林。我开得实在是太快了,看不见其它车的眼睛。我想回家见见你。 


Z




7月3日


C:


早上起来匆匆忙忙,我们居然还有时间吵架。我擦干眼泪,心里甚至有几分佩服自己。话题是关于回国的事情。你打算八月离开美国,推迟研究生的入学,然后回国找实习。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在麦迪逊的公寓里面上网课。我知道我自己很自私,甚至没打算要掩饰这种自私。从逻辑上来说,一定是你占优势。付着高额的研究生学费,却只能上个网课,实在是划不来。作为研究生要进行的实验课题,下个学期因为疫情的缘故也不一定能开始,回国找个实习,积累经验的确是很稳妥的选择。我只占感情上的优势,就像每次我们吵架后总结的:逻辑和情感都是值得被考虑的,谁也不是错的。


自从室友六月份匆忙离开美国以后, 我开始想像我们离别的场景。我坐在客厅里玩手机,或是在厨房里削土豆皮都能让我触景生情地落下泪来。你看着我,想要试图安慰我,但是这似乎代表你站在了自己观点的对立面。我想,你也很为难吧。每次我都劝自己说别再留你了,我知道我的确是不该影响你的选择,但是眼泪总是在适时和不适时的时候落下来。你站在我的面前问我为什么哭, 我说我正在想你。


我擦干眼泪准备出门,我还是得上班,你在家里也还有事情要做。我们短暂地和解(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和解,也许是屈服于忙碌的生活节奏)。我们不能像大学的时候一样,无休止地争吵。我们推掉社团会议,我们逃掉化学和微积分课,嘴皮翻动,眼角温热,任由理智坠入无底深渊里。我擦干眼泪,眼底还微微发着热,口罩遮住我发红的鼻头。你也没有继续你的反问。仿佛这种情绪很小,小到抹鼻子的纸巾就能包裹住。在上班的路上,这种情绪像是一种隔着厚厚茧子的按压,我想不起来自己有多难过了。


Z




7月4日


C:


这个清晨的工作就要结束,我正在在仓库里翻找样品罐头。罐头厂的仓库是一座银白色的城市,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每一栏都有相应的标签。但是因为仓库实在太高了,我的视力也不好,所以这样的标签像是路牌一样,模糊在我的眼睛里。我试图用手电筒寻找,罐头的金属外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探视。我急着回家,想快点找到罐头交给老板,可如何也找不到仓库管理员告诉我的标签位置。无奈之下,我只好向同事求助。他带着他的红色手电筒,带我找到了路。


前一天晚上,有一个罐头盖子卡在了生产线里,把经过的罐头全部都刮了个遍。检查的同事们拿着罐头转了两圈,看到了封口处的凹痕。他们告诉我说这样的罐头没有几天就会漏的,所以把受影响的几千个罐头都放在一边,等白天老板来上班了再做最终的决定。


我拖着酸胀的腿来到罐头边,工人们还在等着我做消毒后的最终检查,今天还有总部的大老板要来检查卫生情况。找罐头实在似乎是一件没那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总得在离开之前完成老板布置的任务。我的膝盖在悲鸣,我找不到什么有缺陷的罐头。一个货盘上有两千七百个罐头,我面前有四个货盘。我只需要找到一个有问题的罐头就好。我掀开一层层的纸板,小心地移动着它们,犹如一个巨大的叠叠乐:总会找到松动的罐头,但同时也要保证结构的完整性。它们继续拒绝着我的手电筒,我看到一个罐头盖三点钟方向有小小的凸起。但是这样的凸起太小,让人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它附近的罐头也和它长得很像。我试图去仓库的其它角落找寻罐头,但是没有发现这样的凸起。我返回发现问题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小块橙黄色。


罐头里的盐水应该渗出来了,所以那是一小块小小的锈斑。


不知道怎么的,我又开始想你。


我喜欢过很多男孩子,因为喜欢对于我来说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的心稍稍颤动,我便认为那是喜欢。若是感觉心仿佛如在无底洞般下坠,我便认定那是爱。我喜欢过很多人,爱过一些人。但是我的恋情总是没有好结果,很多时候连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前几天看到之前喜欢的男孩子发了朋友圈,毕业的照片上有和他同校的女友。我看着她的样子,真是和我一点儿也不像呀。


我无数次,无数次地坠入爱河,不流向任何目的地的爱河(或许是狭长的死水)。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标准是什么。也许是风趣的谈吐,也许是白净的外表,也许是宽厚的肩膀,也许是会做数学题的脑袋。这样的标准常变,当我找到喜欢的目标时,我会暂时地把矛抛上岸。在停留的过程中,我的确会有一个短暂的标准:那个人身上的所有特质。我的心里在此时有不能被扑灭的火,所有的欲望和失落都是燃料。我越痛苦,这把火似乎就越旺。


我以为无止境的疼痛便是爱。


那个带着黑框眼睛,白白净净,认认真真读书的女孩跟我一点也不一样。我看着她的照片,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我一直都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我个性张扬,据理力争,爱出风头,而且爱炫耀自己的皮囊。对于那个男孩子来说,他不需要这么耀眼的女朋友。在和你有深入相处之前,我似乎不是任何人喜欢的类型。过去的恋爱不过是在片刻之间,我滑落进别人的标准里的短暂瞬间。我似乎永远都想让人爱我,我强调自己身上的讨喜特质。去讨好别人吧,这让人疼痛,让我去爱,让我变好。


我看不见罐头盖子上的凸起。我想在无数罐头上找出自己想要的那一个罐头。哪个都不差吧?银白色的外表,整齐排列的波浪状凹痕,每一个都是罐头厂工人倾注心血的作品啊。我拿起每一个罐头,认真地端详。


你拿着红色的手电筒,举起我,告诉我说。


你身上橙红色的锈斑,很可爱呀。


Z




7月6日


C:


你刚刚睡下,我努力在你睡着的时候写这些信。虽然我们一天能见到对方的时间很少,但是我还是尽量地再不受你影响的情况写。我总是遮遮掩掩,大声地说你不能盯着我的电脑屏幕。你总告诉我说你没有。聪明如你,你一定知道我在写什么和你有关的事情。我这种浪漫的尝试总是以失败告终。去年我们异地恋的时候,我问你要你实习公司的地址,说我有淘宝快递需要你代收。我努力地问你要一个带门牌号的具体地址,你告诉我说只要有快递柜的地址,你就一定收得到。其实我写了一张跨洋明信片给你,但是很可惜地寄丢了。事后我和你提起这事,你表示十分内疚,并问我为何不说自己要给你寄明信片。


“这样就很无聊啦。”我说。


我也想起刚刚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过生日的那个傍晚。我们在地铁口告别,我试图在和你说悄悄话的间隙亲吻你的脸。我飞快地逃跑。回家以后你告诉我,你早就料到了我的这一出。我气得不行。你实在是聪明得可恶。


我知道你不擅长写文章,所以不用回信了,没有关系。我也很怕你知道我在写信上花这么大工夫而觉得无以为报,没关系,这是我很喜欢做的事情。你大概早已看出什么端倪,但是我希望你能认真装傻,直到这个月底。


说到今天啊,我倒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早上你起来的时候我刚刚到家,工作不顺的我和妈妈打了一个小时电话。我的工作环境实在说不上是宜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家人,我不知道自己在大学四年积累起的自信心是不是要被再一次击碎。早上被独自一人丢在工厂检查消毒的我,被消毒工人用西语诅咒的我,被长期工人批评说不会做工作的我觉得实在是太委屈。但我从来不承认这些,我尝试把这样的痛苦转换为进步的动力。我尝试开导自己说,这份工作一定能让我的管理能力有巨大的提升。我抱着这样的愿景,我抱着对未来方肉的美好期待说服自己不要难过。我这样在电话的结尾安慰妈妈。这时已经是早上十点了,我带着自己强打的鸡血告诉睡眼惺忪的你。我告诉你我对这份工作所具有的挑战性而兴奋,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我如往常一样,戴上眼罩准备睡觉,但是眼泪止不住地流。在你一早起来就散布消极情绪的我实在是有些过分。你呆呆地望着我,似乎还没睡醒。我实在是不想睡觉,一觉起来,我在着短暂的休息日中能和你相处的机会就更少了。我借由这个借口抱着你痛哭。


我们叠好衣服,我把明天上班准备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我准备哄你睡觉了,我要独自度过这个夜晚了。我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慌,是一种休息日即将结束,准备面对周一的恐慌。就和小时候的周日一样,我又要去学校里学习我不喜欢的知识,应付我不会做的空白试卷了。上班像是一种一对一的拷问,如同在语文老师面前背诵出师表一样:任何不熟悉的地方都会被立马发现。我又要去上班了,我要直面锅炉房的热浪和难管的工人了。我没法像带学校社团那样打太极,我没法用迂回的方式批评别人,我没法做一个姿态高雅的管理层:我要在传送带上对工人大吼,我要在厂里来回巡逻上一万步,汗水又要把我的衣服打湿了。你要睡了,我又大哭起来。


“你想呀,生活中还有很多...”


你一定要说我现在的困难没什么的吧,其实我也知道以后的困难更多。


“美好的事情。”


自己的痛苦被你承认了,我又哭了起来。


Z



7月6日

C:


和你说说我在工厂里最喜欢的地方吧。豌豆从田里摘上来,它们脱离豆荚的保护,在大货车的货厢里一粒接着一粒地挨在一起。它们会被流水清洗,仔细地被过筛,再被送到热烫机里游泳。然后豌豆会在管状的热烫机里被送上工厂的二楼。二楼有豌豆分类机,根据颜色,豌豆的大小进行分类。在二楼的入口有检查台,工人们戴着手套的手拨弄着眼前的豌豆,看看能发现些什么。传送带的豌豆最后会掉进一个斗里,被安全地运送到一楼的装罐区域。在楼下的时候能勉强看见豌豆的运动轨迹。送豌豆下楼的斗上有一小块玻璃,我总能看见绿色,走近一看才发现每一颗绿色都在下落。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楼上,检查台边有一张桌子,桌子的前面有一块挂写字板的地方。来自西边的鼓风机吹动着这些板子,能听见板子互相击打的声音。就像海边的风铃一样。


Z




7月8日


C:


工厂二楼的风让我想起我们的三番之行。我们漫步在海滩边,海风轻吻你的衣襟。


我指着海对你说,


我们一起游吧,游过太平洋,我们就回家了。


那是我们来美国念书的第一年。我们一整年都没有回国,在海滩边的那一天便是我们离家最近的那一天了。


对,我又绕回这个问题了。我们为你接下来的去留争吵了太多次,归根结底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不行。并不是说生活和工作上的问题,不过是我没法孤身一人待在异国他乡。我不信任这个环境,我也不信任我自己。你的批评和支持才能让我看清楚自己是谁,自己又在哪儿。


今天早上下班,我从乡间小路开回家。雾气浓郁,让人看不见前面的路。我开了后挡风玻璃的热风,以把今早的霜吹掉,白色被水珠的低落的痕迹切割成小块,露出另一片白色。也许是我想家的情绪在这个早上达到了一个极值,满溢到我周围的空间里了。它们是球形的,大小不一的。它们把日光散射开来,就像牛奶里面的蛋白质和脂肪颗粒一样。前面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会不会也是谁杯子里的牛奶呢?我不过是开着玩具车的人偶,自顾自地拿着方向盘,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能够掌控生活。


我这样想着,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开车了。以前我总是很害怕,我会在暴雨的午后给你打电话,因为不敢一个人从公司开车回家,想要得到你的鼓励。我把对自己的信任剥离开来,再贴到你的身上。但是现在,拿着方向盘的我,自如地在牛奶般的雾气里,在未知里穿梭,也有精力胡思乱想了。我是不是其实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过呢,就算没有你在旁边。


我知道答案。


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要短暂地分开了。我要留在美国工作,因为疫情和签证的缘故,可能一年,三年,或者是五年都没有机会回国。你被美国的学校录取,你在前往学校和回国上网课之间纠结。再见是什么时候呢,我想我说不清楚。我会在海的这头,而你会在海的那头。我们离得很远。你记得大一我睡在你宿舍的时候吗?晚上十一点,我总能听见穿梭过学校的运输火车的汽笛声。在狭小的床上,我的梦里便会有鸣着汽笛,准备接我回家的巨大轮船。汽笛每响一声,我的右眼便生产出一些水珠。床上便只有我一个人了,你坐着我梦里的轮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那轮船还会回来吗,我还能离开这里吗?


Z




7月10日


C:


昨天说到的我们改天再说。现在想说说别的。


我爸爸要结婚了。


今天上班的时候,他问我有没有时间通个电话。我以为他只是想我了。


“没什么急事下班再说?”我问他。


“我打算结婚了,想和你商量商量。”


我故作镇定地和他约了时间,并且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表示暂时没时间好好回复。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呢,爸爸妈妈在我九岁的时候离婚了,这成为了我小时候写小说的主要题材。我一向拒绝把它用作作文题材,为了拿高分而在同学们面前炫耀伤口吗,不了不了。离婚是因为爸爸的婚外情,这样看来爸爸是过错方。我觉得理所应当地,我应该跟妈妈过。


那个时候我知道,人会滑落出生活的轨迹。有比安稳的,稳定的生活更有吸引人的选择。爸爸拉着他的小行李箱,手里抱着他的电脑。行李箱的滚轮滑过大理石的走廊地板,没发出太大声响。妈妈把外面的防盗门关上,我隔着门上的空隙盯着爸爸的背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安慰我,我也不记得她有没有哭。爸爸走向了他的生活,我和妈妈走向了我们的生活。


爸爸后来有了其它的女朋友,我始终不知道那个在他浴室里放了两年的,用了一半的兰蔻粉水是谁的。我不知道妈妈带我去见的一个朋友,是怎么样的一个朋友。爸妈也总是互相试探。


“你妈最近怎么样啊?”


"就和那个谁谁,具体我不知道。"我说。


“听说你爸要结婚了?你可千万要小心,生了一个孩子就要来和你抢遗产呢。所有人都说你爸要结婚了, 难道你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说。然而这才是开始。


“你怎么能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再问我了。”我知道爸爸的女朋友,但是我不知道爸爸具体有什么打算。他从来不说,我从来也不问。


而后我妈就会无理取闹一番,说她对我多年的养育之恩比不上我爸请我吃的一碗酸辣粉,说我不知谁好谁坏。小的时候我会哭,再大一点之后我会大叫,我会反驳。


“我真的求求你,别问我了。”每次都是以我的求饶结尾。


在他们刚刚分开的时候,总是有不知好歹的大人问我。“你希不希望爸爸妈妈复合呀?”我知道他们没有复合的可能性,我永远都知道。妈妈的恨意,爸爸印象的淡去,他们如被移植到不同花盆里的多肉植物,各自扎根生长。


大概是在我上大学了以后,爸爸有了现在这个女朋友(并不是一开始出轨的对象)。我并不讨厌对方,奶奶家也很满意爸爸的这个新女友。我们见面的时候,她时常问起我和妈妈的相处模式。然后她便会感叹生个孩子真好。我总是尝试从过来人的角度劝她,不要和我爸这种人生孩子。在我爸眼里,生孩子就和养只偶尔回家的小野猫一般。在某个周六,便在他的家里出现。他会大张旗鼓地为野猫准备一顿大餐,然后送心满意足的野猫回到森林里。回到森林里的小野猫会觉得,那个偶尔见到的人对我真好,仅此而已。我告诉她,如果和我爸爸这样的人生孩子,所有的养育责任都会落在她的身上。


和她相处的时候我觉得我在背叛我的妈妈。我不知道应该以何种立场与她对话,关于养孩子的建议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但从我作为爸爸前妻的孩子,这种话说来无论如何都让人起疑。奶奶劝我说他们不会有孩子的。我似乎不在意,但是我也隐约感觉到爸爸想要安定下来的打算。


我从来不问他,但是我知道爸爸不愿受婚姻的束缚,所以莫名其妙地也不担心。


爸爸告诉我以后,我反应过来。对啊,他买了新的房子和车子。他们一起养了一只小猫。爸爸开始努力地减肥。对啊,的确是要安定下来的意思,那是不是就是要结婚呢。


爸爸的人生一早就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早就知道他和妈妈不会在一起了。他们有各自的房子,各自的朋友,各自的生活。我签着眼前的文件,这样想着。我刚刚告诉你爸爸准备结婚的消息,你的回复很冷淡。你说结就结嘛。


对了,你是我十七岁时候认识的男朋友,不是我十一岁时候的男朋友。我早就不和别人说这件事了。你知道我家的情况非常复杂,你不仅见过我的爸妈,还见过我妈的前男友们和我爸的现女友。我不怪你, 我没有理由怪你。我练习了太多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分辨不出,是我功力了得。


我照例做着厂里的巡逻,心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堵。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暴雨,也许是因为我连续看了四天的消毒,也许是我的双手被含氯消毒液刺得发疼。我不记得这种感觉了,我不记得小时候刚刚知道爸爸妈妈准备离婚,连续三个晚上都没写作业的事情了。我不记得我站在教室后面,被老师批评然后拿着黄皮作业本去阳台补组词作业的事情了。没有人记得了, 没有人记得我有多难过了。我拿起手机,想找谁说说。最后在Instagram上找到一个很多很多年没说话的小学同学,我对她说现在我爸爸要结婚了,谢谢你小时候安慰我。我装作是锅炉房的热气蒸出的眼泪,我的面前有口罩和护目镜,它们保护着我。


我是大人了,我在这个厂里还是个小领导,怎么还能和八岁的时候一样呢。


同事大多和我父母差不多大。刚刚坐在我旁边的同事大叔结过三次婚,带大了十个孩子。他总是开玩笑说这辈子再也不会结婚了,这个第三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前一天我还拿我爸的例子嘲笑他,说看我爸这辈子都不会跳入婚姻的火坑了。


英文是一门很慵懒的语言。不像中文一样,我不需要把每个词都说得很清楚。我把情绪藏在停顿里,就像冬天的时候把被子的边压在身下,严严实实。


“你爸需要你的祝福。”同事这样告诉我。


“我祝福你,希望你们都开开心心的。”在电话的最后我这样对我爸说。那是一通简单的对话,我的声音是颤抖的。我说话说得很快,我依然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通话间还与其它同事搭话。


我爸说我说话像奶奶一样。


他们再也不会在一起了,二十一岁的我想明白了。


Z




7月10日


C:


你看了我这个月的文章以后,可能会问我,你真的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写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东西可以写,这种恐惧的情绪主要体现在我写科普文章的时候。我对我学的领域到底了解多少呢,没有研究生文凭的我会让人信服吗?写其它文章的时候我也会有一些这样的感觉,我有那么多故事可以写吗?没故事写的时候我会编吗?开始写每日书的第一个月,我会把自己想到的小题目写在本子上,然后再把本子上的灵感码下来。每写掉一个题目我就会划掉一个,这不会给我一种完成任务清单一般的快感,反而是一种汲汲寻找灵感的责任感。隔离期间我倒还有时间可以这样做,但是现在只能勉强挤出点时间写个四五百字。夜班的日子没有那么忙(大多数的时候),但是我总是不好意思开诚布公地写。我大多在回家的路上构思,有时上班的怨气太重,我可能也会没有力气来想这些。到了现在,我抱着微微犯晕的脑袋,看看我能写出些什么来。


现在是周一的早上,每周日是我的休息日。周日下班之前的工作总是出奇的繁重,昨天便是又弄得早上九点才到家。已经是上夜班的第三周,按理来说我的身体早该适应了才对。但是夜晚的我总是昏沉的,清晨的我是兴奋而疲惫的。你舒展开来的眼皮轻微地抽动了起来,你要醒来了。而我戴上眼罩,进入了白天的梦乡。难得的休息日,我应该多睡。但是我睡得越多,就意味着我见到你的时间越少。我是惴惴不安的。下午两点我睁开眼睛,想要努力克服肌肉的阻力爬起身来,但我又睡了过去。四点来钟的时候我应该又醒了一次,你好像在我身边梳着小猫的毛,你也好像在和来修水管的工人聊天。我在睡梦中参与着你清醒的生活。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我睡了八个小时,但心里有一种对自己的怨气,怨自己睡得太多,见你见得太少。


有时我觉得休息日更是一种煎熬。上班的时候,锅炉持续地转着,实验室里常有同事用压力计戳开罐头的闷响,办公室的灯管时常亮的。若我不往外头看,或是不刻意寻找月亮,我根本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醒着,罐头世界里的人醒着,只有豌豆沉入滚烫的梦乡。休息日的开头是好的,我们可以按照你的时间吃一顿晚饭,然后看一些视频,最近还零散地加入了一些搬家的序曲。我曾经想做完整的周日计划,但其实什么计划也不用做。我们吃着外卖,看着眼前的1.5倍速《浪姐》,眼前是一首慢歌。你拿起switch,顺便把我的递给我:休息时间短暂,一心三用怕是也不够。我们在游戏里的小岛追逐着,我拿捕虫网拍你的头,顺便还要夸夸iPad里的张含韵长得真美。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不用做,我甚至对探讨事情有无意义这样的命题而感到嗤之以鼻,我们在一起就好了。然后到了你睡觉的时间,我便缓慢地难过起来。在工作之前,我从来不哄你睡觉,因为我永远睡得比你早。夜深了,我把小猫从房间里赶出去,我不说话了,因为我说话的声音总是颤抖的。这种颤抖会在你的心里产生一些影响睡眠质量的共振,我不说话了。我用手拂过你的眼皮,希望你做个好梦。


于是,便又是我一个人了。


我想念广州的街道,无论是几点钟,马路上的车都不至于少得让人寂寞。我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努力补着这周落下的阅读和写作任务。美国公寓里大多没有顶灯,我们买了四个落地灯放在客厅的四角。它们仍然不够明亮,到了深夜便只有一种催眠的效果。面前没有非做不可的工作不可。英文小说的字印得很小,密密麻麻的,它们被我的困意编织成一座舒服的藤制小床。再晚一些的时候我会做瑜伽,天已经不是沉闷的黑了。瑜伽老师视频里面的鸟叫声会和窗外早起的鸟儿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虬结的肌肉被舒展开来,然后我就更困了。在天露出一些鱼肚子般的颜色的时候,我倒一点点酒,庆祝即将到来的睡眠。我的脸是滚烫的,和刚刚离开锅炉的罐头一样。我带着滚烫的脸和疲惫的身体,回到你的身边,然后再进入梦乡。 




我们选择了两封方肉的情书,放在了昨天更新的每日书电台里,欢迎大家关注电台的声音独白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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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制作

主播:依蔓

剪辑制作:备备


背景音乐

Rain - Circadian Eyes 

You'll Miss Us One Day - Hecq 

We are all kind of weird, twisted - Xeuphoria

老友 - 鲸鱼马戏团 



不知道看完方肉的情书,你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让你想起谁,一个喜欢的人,或者一个就在身边的人。有没有让你想到一些,只想和他说的,只想说给他听的话。无论是不是和喜欢或者爱这件事情有关。和信任的人说话,常常是你不会和其他任何人说的话。


欢迎来每日书,给你喜欢的人写情书,写任何你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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