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离婚是一桩事先张扬的恢复单身案｜三明治
作者｜丫丫
编辑｜Jasmine
是的，我的恢复单身案是一桩事先张扬的恢复单身案。
这看起来是不是很傻？一个人不管是为了表现自己的“酷”，还是为了塑造独立女性的人设，抑或仅仅是发泄一下情绪，到处张扬自己即将恢复单身的消息，都是一件连脸面都不顾的事儿。而我，就是为了发泄情绪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快乐而不顾脸面的那个傻瓜。
我想起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他的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写的一个看起来荒诞不经的悬疑故事：维卡里奥兄弟决定把夺走他妹妹贞操的圣地亚哥·纳萨尔杀掉，从决定杀掉圣地亚哥开始，他们就将此事提前告知小镇上的人们。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维卡里奥兄弟居然作案成功了！所有人都知道圣地亚哥要死，但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件事他会提前知道，所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袖手旁观，最终让凶手得逞。
我与马尔克斯写的故事相似的地方在于，当我把最终离婚成功的结果昭告天下之后，好几位闺蜜和姐妹才跟我说出了她们最真实的想法，似乎人人都提前知道他是一个顶糟糕的伴侣，就像我的发小说的，“我一开始就超级不喜欢他”。当然，我从来不认为我的闺蜜们是在看我的笑话，只是因为她们不忍打破沉浸在热恋中的我的美梦，加上前夫哥是如此地善于表演和伪装，我才花了十年时间学会面对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己，并下决心从这段不健康的关系中走出来。
发小在我和前夫哥开始交往的时候就对我说过，“征求别人的意见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有用，因为别人会顺着你的想法说。”确实，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而且旁观者也未必知道当局者的“迷”，人家何必冒着得罪你，惹你不高兴的风险去劝你离开那个人呢？
这么说，马尔克斯真的对人性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难怪《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会成为他水平最高的作品。我也透过我自己“事先张扬”的恢复单身经历，对人性，对自己有了全新的理解。
当冲动之爱成了一种惯性
我和前夫哥并不是一对合适的情侣，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连我们自己都不看好自己。我们实在差异太大——从学历，经济能力，工作，家境乃至民族和宗教，没有一样是匹配的。我们俩的相遇完全是偶然，两个孤独而渴望爱和被爱的人明知彼此不匹配，竟然也一步步陷入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浪漫美梦之中。有人说一见钟情是爱情的唯一形式，我承认，我和他的相爱就是一场见色起意的crush。只是这场crush持续时间有点久，一直从即将结束的学生时代坚持到社会时钟公认的结婚年龄。既然不合适的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都舍不得分手，那就结婚吧，冥冥之中一定有天意让我们在一起，我想。
因为这段感情从一开始我就是不看好自己的，所以一路走来我没少向周围的朋友倾诉我纠结的心情，并默默地希望他们中有谁能够霸道地无视人际交往的边界，出手阻拦我，把我骂醒敲醒。可他们没有，我的朋友们都很有界限感，就算他们不顾界限把我骂醒，我也不见得能听进去。我知道自己经常一意孤行，所以不能把责任推给我的朋友们，那样就太巨婴了。
我做不到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我只是个世俗的普通人，当我对自己这段感情的前景有所质疑的时候，自然就不敢全身心投入地去爱，总想着哪天冒出什么理由，赶紧逃离算了。像那种倾家荡产为对方治病，刑场上的婚礼，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之类过于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在我身上是不会发生的。我自认为还是比较理性的，凡事通常都会给自己设置一条止损线。所以，我在和他谈婚论嫁的时候就把有关财产、对各自原生家庭的权利义务等敏感问题都开诚布公地谈好，保证公平，各尽其责，在这条止损线之上，我们两人大可以挥洒自己的情感，玩浪漫，随意作，不轰轰烈烈不痛快。
我们最终能走到一起，除了过于持久的爱的冲动，还是因为一种习惯或者惯性，习惯了有对方的生活，习惯了有人和你没事聊聊天，习惯了两人吵吵闹闹，正如我的一位大学室友的评价：棋逢对手，小吵怡情。至于对方的缺点怎么办？那个时候看起来还能容忍，而且他在婚前极力表现出温柔细心的一面，让我轻信了他。而且我已经为婚姻设置了止损的底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所以，就在我们下决心结婚的同时，我也傻傻地四处对朋友们宣告：“就算是以后离婚我也要结婚。”这是我对自己婚姻有可能出现的结局来了第一次“事先张扬”，后来的结局也确实一语成谶，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婚姻并不是简单粗暴的各取所需
这种“一语成谶”，并非某种玄学，而是有规律可循的。或者说，从婚姻的一开始就注定了以离婚告终的结果。我之所以有勇气与这样一个不匹配的人结婚，说到底还是没有对婚姻寄予太高的期望，不期望对方能在物质上为我的人生兜底，只希望两个人能够在阳光灿烂的冬日，一起坐在地毯上聊聊天，安安静静地读读书，这就够了。你没有的东西，我能给出；我想要的陪伴，你似乎也乐意给我，这不婚姻应该有的东西都有了吗？
然而我错就错在，那时候我不明白，互补型的婚姻也并不是简单粗暴的各取所需，一方提供物质，另一方提供情绪价值，就能走得长远且成为彼此人生的养料。情绪价值本身很廉价，它必须有很多其他因素的支撑，才能长久地满足对方，也为自己带来幸福感。这些因素包括健康的人格，一致的三观，良好的教育背景，充足的物质条件，有爱的成长环境等等。我前夫哥那些看起来“很会疼人”的行为，多半是照猫画虎地模仿那些教科书上政治正确的男女相处方式，而不是出于对女性情感需要的体察和满足。但是，他细心体贴的表象的确打动了当时还是母胎solo的我，渴望体验一场甜甜恋爱的我遇见这样一个温柔细腻又帅气的他，而且还不约而同互表心迹，正好可以填补一下人生的空白，管他将来怎样呢。
对于婚姻，我想要的只有孩子
那时候我们的关系，除了爱情，一无所有。我真的没有想过从婚姻中得到爱情以外的任何东西，有爱情，已经够奢侈了。我甚至没有对他的性格、人品多加考虑，反正从他的行为上来看，他善良的有些胆小，充满同情心，虽然有时会和我争吵，哭闹，但我从来不认为他将来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别人甚至会把他的无端找茬、脾气暴躁等问题归咎于自卑心理，认为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弱势的他缺乏安全感，结了婚，心态踏实了就好了。我也自我检讨过，是否对他要求过于苛刻，比如逼他考研，去做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等。现在看来，别人对自己的感情怎么分析推理真的不重要，自己的感受就是真相。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永远没错。
当初我对婚姻要求的只有情感和陪伴，这些一定需要一纸结婚证才能提供吗？结婚证能给我带来的功能，想来想去只有合法的生育权利了。之前，我还对婚姻的这项功能羞羞答答，直到一个恢复单身的朋友，一位很会赚钱的东北姐姐大言不惭地说：“咱们女人结婚不就是为了生个孩子嘛！”我才真正敢于承认自己选择婚姻最重要的理由就是生育，什么奋不顾身的爱情，都没有这项功能重要。2016年我女儿出生后，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我的人生从此踏实了，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需要赶时间去做的事。生育时钟就是女性人生中最关键的deadline，一旦完成这个任务，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从容应对，女性幸福且自信的时光才真正开始，比十八九岁二十岁荷尔蒙泛滥的青春年华更美好。
离婚对于我们女性来说也是大喜事！
然后，就发生了我发表在三明治公众号上的那篇《选择离婚后，35+的我为了想要的生活一往无前》中写到的那些事情。我选择了适当的时机，聘请了一位很有女性主义性别视角的律师，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帮助我摆平了这件麻烦事，铲除了生活中的一个定时炸弹，一切都快乐了很多。我忍不住把离婚成功的消息张扬到了朋友圈，收获了几十个赞，小伙伴们替我高兴，有些长辈却觉得我犯傻，估计偷偷看我笑话呢。
现在这社会变化多快啊，互联网和各种媒体上，五年前还在讨论剩男剩女怎么办，五年后就是铺天盖地的“不婚不育保平安”了。有人对面临与我类似情况的女性说，别看你现在开心了，过段时间感到孤独的时候就后悔了。可是我至今没有过一丝后悔的感觉，反而想想就高兴的要飘起来，一再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我也对我导师张扬了这件事，他居然给我出了一个颇具男性视角的解决办法：“没事儿，赶紧再找一个！”
也许，婚姻是男性的必需品，对外是一件标榜“成熟稳重可靠”的保护衣，对内是洗衣做饭带孩子的工具人，怎么算怎么不亏。对于女性，有多少风雨都是他带来的？难怪当丈夫和妻子说到婚姻时，经常说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婚姻。妻子觉得婚姻糟糕透顶，丈夫还觉得一切都好，自己没错呢。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一点都不假。男性和女性，真可以当成两个亚文化群体。
要为了再婚而再婚吗？
离婚成功后，周围不乏劝我“再找一个” 的声音。不少有类似经历的女性，更多想的也是应该以何种标准去寻找下一任老公。在我看来，这都不是解决离婚后人生的各种问题的办法，反而容易引发更多的麻烦，从一个坑跳入另一个坑。我不反对再婚，但我真的不看好“为了再婚而再婚”的观念和做法。
女儿入学信息采集时，我很偶然地在学区的入学群里结识了一位邻居妈妈，她私信我，说她还处在离婚官司中，不知道应该怎样填写信息。我说你问对人了，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并告诉她应该怎样做。之后我们俩在小区门口相约见面，看到她瘦弱憔悴的样子，我真的心疼。但是听到她说，“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人心难测，怎样擦亮眼睛才能找到对的人呢？没结婚的时候人都是拼命向对方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啊，而且恋爱中的人不仅粉饰自己，也经常会在内心美化对方，满眼都是粉红泡泡。这也许是人性的弱点，但如果没有这些“恋爱脑”的心态和做法，爱情这件事也没有存在的可能性了。
“嗯，还有，首先要爱自己。” 我接过她的话茬说。
一年多过去了，不知这位妈妈怎样了？离婚官司打完了吗？结果如何？祝福她早日摆脱这个熬人的过程，带着为自己而活的心态，开始新的人生。
恢复单身是我的女性主义里程碑
我说过，恢复单身是我的女性主义里程碑。在恢复单身的过程中，我也学习了很多女性主义理论和有关亲密关系的心理学知识。回想自己的经历，再访问我周边的朋友，大家普遍觉得“女性结婚以后怎么就变成弱势群体了呢”。当你理解了女性在婚姻中，以及婚姻之外的处境是由整个社会两性之间权力地位的不平等导致的，那么你很难不成为一个女性主义者。成为女性主义者意味着和传统社会观念中的很多东西决裂，不仅仅是和前夫这个人决裂，更是一场和父权制家庭及社会决裂。很多原本看起来符合逻辑的社会常态，在女性主义者这儿都变得不堪忍受。我成了女性主义宣传员和战士，到处跟人科普女性现有的境遇并不是公正的，背后的性别不平等是需要改变的，我们不能忍气吞声，要先对这种不平等有所察觉和认知，然后才会有行动去改变它。
我确实是“从我做起”了。自从我的女性权利意识觉醒，家庭和社会在我眼里到处都充满了把女性当做第二性的问题。我也成为了家族里的刺儿头，见到性别不平等的言论和做法就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不管平辈还是长辈都是正面硬刚，这似乎成了一种女性主义的肌肉记忆。好在我在家里的人设一贯是社会化程度低的大傻瓜，长辈们也很包容，倒也没有亲人记我的仇。
谈及恢复单身这个话题，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一个字：爽！的确，我的恢复单身过程和结果都非常合我心意，自从下定决心恢复单身后，我再也没有过任何犹豫和纠结，并且在物理和心理上彻底地隔离了对方，告诉自己婚姻已经结束了，办理离婚手续只不过是拿到死亡证明而已。所以我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过渡期，一走出法庭就欢呼雀跃，而且一直开心到现在，没有过任何后悔的情绪。然而，看到别人陷入婚姻泥潭，我不得不压制住自己劝离的冲动，慎重告诉别人恢复单身有多快乐，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有充足的经济能力，有父母无条件的支持，并且已完成了生育大事。
这个月，我也经历或听说了一些有关女性处境的揪心故事，被前夫找茬，离婚时才发现男方隐匿大量财产，职场性骚扰，忍受NPD丈夫多年，年轻时全职养育孩子老了却没有多少退休金……等等等等。我发现自己无法独善其身，也许要等到婚姻这个制度彻底失去生命力了，女性处境才能真正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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