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成年人和五只猫咪，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三明治
作者｜小Q
编辑｜童言
“不好意思，小姐姐，我还是决定先不送养小猫咪了。”
拒绝了意向领养人后，我把手机放到一边，摸着正趴在旁边啃咬我衣服线头的小奶牛，心里竟泛起了一阵悲凉的情绪。
环顾四周，阳台上，放了7个猫抓板，4个猫砂盆，其中一个还是用宜家的储物盒改造，能同时容纳3只成年猫；客厅里，不同角落放了4个水碗，还有带3个猫碗的自动喂食器；厨房里，刚喂完猫饭的5个碟子还在沥着水；卧室里，6个不同款式的猫窝、垫子放满了飘窗；还有被抓坏的沙发、柜子、钢琴罩，各处散落的纸箱，以及地板上总也清不干净的猫砂屑……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猫咪在全方位宣布着主权，没有一处不在彰显着，这是一个有猫的家庭，而且，不止一只。
所以，我真的要养下第5只猫咪了吗？在不到60平的小家里，容纳下我们两个成年人和5只猫咪的吃喝拉撒，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如果当初知道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困境，4年前，我还会选择留下那两只小奶猫吗？今年以来关于养猫的持续重压之下，面对这样的自我怀疑，我竟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4年前的夏天，一个周末上午，我和老公出门时听到几声小奶猫的叫声，循声而去，在小区门口垃圾桶附近看见一个纸箱子，里面是两小只蜷缩在一起的狸花长毛小奶猫，看着还没满月的样子，眼睛不知道是发炎还是怎么的，被分泌物粘在了一起。
我们那时并没有养宠物的计划，看到小猫咪虽然也觉得可怜，但还是赶着出了门，想着应该会有其他好心人收留。谁知回来发现两小只还在原地，晒了一上午，看着蔫蔫的。心软的我看向老公，说，“要不我们先带回去，之后再看怎么办。”善良的老公自然也支持我，于是我俩就直接抱着纸箱子回家了。
我们回家后一边给小猫们腾挪安置的地方，一边在邻居群里求助喂养经验，很快就有好心邻居送来了羊奶粉、航空箱、猫粮等。我们又赶紧买来奶瓶，学着给它们人工喂奶。傍晚时带去宠物医院检查，医生看到这么小都担心我们养不活，帮忙驱了虫滴了眼药水后还细细嘱咐了挺多喂养建议。
回家路上，我和老公商量起猫咪的去留。彼时的我，并不相信自己能对另外的生命负起责任，于是倾向于找领养，送出去。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抱着巨大的热情，投入到照顾奶猫的琐碎中。我给它们取名叫小六和小八，为了保证每3~4小时喂一次奶，我和老公按各自上班时间排好计划，几点他喂，几点我喂，除此之外，还要用湿棉球刺激排便、滴眼药水，晚上还得注意保温等等。
照顾了几天后，领养有了消息，但领养人只打算养一只。我听到一下就犹豫了，那时的小六小八在我眼里就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妹。小六身体弱些，喜欢缩在航空箱里，小八则皮实活泼，吃奶也更得劲儿。头两天还不熟时，我一靠近航空箱，它就会站起来护着小六冲我哈气，俨然一副“大姐大”的模样，我有些无法接受它们要分开长大。
考虑两天后，我回绝了那位领养人，并更新了领养条件为必须两只一起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条件太苛刻，后面就再无人问津。而我和老公也在照顾小奶猫的过程中，体会到把小生命捧在手心里温柔呵护、看它们一天天长大所带来的巨大成就感。于是，我们决定养下它们，就此开启了铲屎官生活。
一开始还是快乐居多的。两个小朋友活泼可爱，每天下班后陪它们玩闹一阵带来不少慰藉，而我也在无条件宠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要在家就会时刻关注着它们的需求，喵喵一叫我几乎就会条件反射地问一句“怎么了？”，担心它们饿着或是有什么不舒服，哪怕它们可能只是无聊。
不仅如此，还会完全放任它们在家里“为所欲为”，卧室、厨房、卫生间，没有它们不能去的，橱柜、衣柜乃至冰箱顶上，只要它们自己能跳上去的，都由着它们跳，跳不上去的，我甚至还会帮着托一下。
重话自然也是说不得的，打翻个什么东西或是玩耍时不小心把我抓伤，也都只是会语气略严厉地说一句，“不可以这样哦！”看到有养猫达人分享说怎么给猫咪树立“规矩”意识，怎么培养猫咪的一些习惯等会不以为然，会觉得那是压抑了猫咪的天性，是在把人类的意志强加于它们身上。而我，只想让它们顺其自然地生活。
虽然有时也会因为太过娇纵给自己带来一些困扰，比如它们习惯了跟我们一起在卧室睡觉，我们也就不得不忍受它们早起跑酷对睡眠的打扰。又比如我总担心它们吃不好，一种食物不吃马上会换另外一种，也因此造成了它们挑食的毛病，没有其他猫咪好喂养。但总体来说，有猫的日子还是开心的，疫情初起时，困在家里面对手机上各种不确定的消息，在身边咕噜咕噜睡得正香的猫咪反而带来一种安定的感觉。
直到我再次捡猫。
2020年8月，家里迎来了第三只猫，是被困在小区天台上的一只猫咪。从邻居群里得知后，我找到动物救援队顺利救了下来。按照谁发起申请，谁负责后续的原则，我先把猫咪接管了下来，隔离在卫生间。
那是只黑白相间花色的成年猫咪，背上和尾巴上有些虎斑条纹，眼角处长长的眼线延伸到两腮，偏偏鼻子和嘴唇周围又多了两块不规则的斑块，削减了面容的威严感。查了查资料，应该是四川简州猫，据说长得高大强壮，明清时期还会作为皇家贡品上贡。可惜刚救下来的猫咪被困了好几天，瘦骨嶙峋、神情萎靡，一点也看不出有皇家猫咪的风采。
但这只猫的性格却很是乖巧安静，几乎不叫，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连给耳朵上药都不抗拒，以一种顺从的姿态接纳了我所有的安排，我跟老公笑称，一看就是被社会“毒打”过的模样。
隔离差不多一个月后，我让它出来跟小六、小八见面了，并取名叫花生。许是它本来性格就好，许是小六、小八从小被惯着养大，对新伙伴也没什么戒心。三只猫咪很快就融洽地生活在了一起，而花生随着对家里环境越来越熟悉，也变得不再那么谨小慎微起来，会大喇喇地晾着肚皮睡觉，也会厚脸皮地挤上床跟我们贴贴，原本“清秀”的脸庞逐渐圆润起来。
一屋两人三猫四季的日常平淡而充实地过着，因为疫情，我们几乎不怎么出远门，加上先生正好辞职在家备考研究生，承担了不少照顾猫咪的事情，所以养三只猫咪似乎并没给我们的生活造成太大困扰。而我也从单纯关注流浪猫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个救助者，把单位院子里流浪猫的绝育和日常养护都揽在自己身上，几乎每天都风雨无阻地去喂粮，成了同事眼中的“爱心大使”。
也因此，今年春节后我遇到了第四只猫咪，一只受伤的小奶牛。其他同事发现后很自然地就告诉了我，我也很自然地就带去看病就医，给它筹款做手术，因为伤势较重，做完手术也不能完全恢复正常行走，我也就很自然地就留在家里了。
照顾奶牛猫的几个月里，正是我先生的毕业季，为了能顺利毕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准备论文，跟新猫咪的接触并不多，但只要在家，都会帮我一起给猫咪换药，对于我留下第四只猫咪也丝毫没有提反对意见。只是那时的我，常沉浸在对猫咪伤口经久不愈的焦虑和悲观中，甚至会任由自己的情绪发泄，指责他对照顾猫咪参与得不够，或是没有特别上心地去帮我处理伤口等，却无视了那时的他，其实也在承受着毕业、找工作的巨大压力，也需要有个人撑一撑、靠一靠。
我们后来再聊起那段时间时，老公才说，其实他也有过情绪，觉得我关注猫咪多过于关注他，有被忽视的感觉。但他选择了自己去消化和接纳，接纳了在我眼里，猫咪重要程度或许就是高于他的这样一个事实。
四猫日常（珍贵的同框）
比起我先生感受到的落差，我发现自己的生活全面被猫咪侵占才是更大矛盾的开始。
因为今年照顾奶牛的那几个月没顾上带院里猫咪去绝育，好几只适龄猫咪怀孕生产，迎来一波奶猫潮。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紧迫感涌上来，驱使我马不停蹄地去想办法给小猫找寄养、大猫送绝育，企图把猫咪数量控制下来。有段时间我几乎每周末都奔波在抓猫、送猫、接猫的路上，甚至国庆假期都在为救治一只感染猫瘟的猫咪而到处找血源。而且因为家里猫咪越来越多以及担心外出后单位院里猫咪无人喂养，我在疫情放开后也完全没考虑过长途旅行的可能性，即便找人上门喂养，也只敢安排了一次四天三晚的短途旅行，还得每天用摄像头时不时看看它们，确保一切顺利。
同时，我担心它们饮水不够，以及吃干粮太多引起肥胖等问题，我每天晚上都会给它们准备一顿湿粮，罐头或是鸡胸肉等，而由于之前说的猫咪挑食等问题，四只猫咪常需要准备2~3种罐头或冻干的搭配，来满足它们的不同口味，再加上例行的清洗水碗、食盆、铲猫砂等“工作”，每晚仅仅是照顾它们的吃喝拉撒都需要1个小时左右，我喂养的精细程度常令同为铲屎官的同事朋友们瞠目结舌。而我也常常在跟其他人的比较中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别人就可以一走就是一周，放心留猫咪独自在家？为什么别人家的猫咪就从不挑食，给啥吃啥？为什么别人就可以做到对流浪猫偶尔关心一下，只有我要把这个视为必须履行的责任？
因为这种对养猫超乎寻常的焦虑以及被困住的绝望感，我在去年4月底走进了线上咨询室，开始接受每周一次的心理咨询。虽然议题并不全与猫咪有关，但也成了很多次咨询里绕不开的话题。跟咨询师聊起我对家里猫咪的宠爱，我说我会把它们看得很弱小，一点点不舒服我都会很焦虑、要全身心地投入去照顾时，咨询师问我，你心疼猫咪时会想到什么？
会想到什么？
穿过记忆深处，我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蜷在角落的自己——那是自小被寄养在亲戚家里，时刻会担心被抛弃的自己；那是渴望得到疼爱，孤单到会跟家里猫儿狗儿说话的自己；那是充满无力感，不知道有谁可以信任和依赖的自己。
因为这些缺失，我才会对猫咪充满疼爱，想要呵护这些落魄的小生命，想要它们的成长中不受一点委屈，想要尽可能地满足它们的需求，给它们自由生长的环境，却因此忽略了自己的感受和需求。
所以我也才会每天去坚持去喂流浪猫，哪怕是在周末自己很疲倦并不想出门时，也会强迫自己去。
咨询师问，“不去会怎么样？”
我说：“不去我会担心，担心小猫咪们失望，担心它们习惯了我每天的投喂后突然哪天没等到就会难过、会伤心、会怪我；我还担心猫咪因为没有吃饱吃好而生病，而我要为此被指责。”
咨询师又问：“你觉得谁会指责你？”
谁会指责我？伴随着这个问题，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了外婆的形象，她大声斥责着正在哭泣的我，说都是因为你太爱哭，你妈妈也是被你哭死的，你外公也是被你哭死的，你爸也被你哭走了！那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一个“灾星”，要为家里所有的厄运负责。
如今这指责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我依然还会陷在“世间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与我有关”的自责里，以至于有次单位同事在群里分享一只流浪猫意外离世的消息时，我第一时间表达的都不是哀伤，而是匆忙想要撇清关系似地说着：“我最近在照顾其他生病的猫咪，院里猫咪顾不上那么多。”
其实谁会指责我呢？大家都说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只是想分享这个悲伤的消息罢了，只有我，自己把源头指向了自己。
在跟咨询师多次的聊天和问答中，我逐渐厘清了自己在养猫或对待其他弱小生命时格外上心的缘由，同时在看清了救助圈以及找领养的艰难后，我也不得不接受了每月要承担近3000元的寄养费以及2000元医疗费用的现状。
可就在我以为4只猫就是我的极限时，生活再次给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2023年绝育、救治或送寄养的部分猫咪
去年10月初，广州降了几天温，我在阴冷的雨夜又捡了一只小奶牛猫回家。本来只是一时心软，想着收留一段时间后找领养，却没想到比领养人先来的，是家里原住民生病的报告。
11月初，也就是小猫来家里三个星期左右，家里另外一只猫咪生病了。带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考虑是杯状病毒引起的口炎，并且判断很大概率与我新捡回家的这只小猫有关，而且多猫家庭本身也是口炎的高危因素。
来不及更多地去复盘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一步，我就又一次开启了艰难的猫咪护工生活。每天要换着法子给猫咪准备各种流食，不惜用手掌捧着来让它尽可能地进食，还要用注射器定时喂各种药品和喷剂。偏偏那段时间还有亲人生重病住院需要帮忙照看，我奔波在医院、单位和家里，有好几天都只能睡上不到4小时，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频繁地要向领导同事告假。家里也疏于清洁打理，甚至有时来不及拾掇自己，随手套上一件沾满了猫毛的外套就出了门。有好几次深夜疲惫地倒在出租车后座里，从城市一头奔向另外一头时，我的眼泪不自觉地会流下来：我的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如果当初没有养猫，如果后来没有继续收留更多猫咪，我是不是也就不至于陷入如今这么困身的局面？
可在跟咨询师的多次沟通中，我又明明看见自己，每一步的选择都指向了一些久远的来处，那是没有如果可以追溯的，那也不是凭自责和懊恼就可以改变的。所以当我询问先生，是否要留下第5只猫咪，他表达了意见，却也充分尊重我的决定，因为他知道，我有自己心里的坎要过，送给一个我认为太年轻，还不够负责任的领养人，我过不了自己那关。所以才出现了文章开头那一幕，我思虑再三后拒绝了领养申请，留下了第5只猫咪。
好在困难没有持续太久，生病的猫咪在我的照顾和积极治疗下逐渐康复，而我也在一次又一次对自己喂养方式的复盘中逐渐意识到，有些责任我无需去承担。正好最近看到一个关注很久的猫咪博主，在介绍自家5只猫咪的近况时，也说到多年喂养下来，终于接受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吃得好、居住环境好确实对猫有正面意义，但该生病还是会生的……”，“预防很美好，往往做不到”。所以哪怕我把很多科学喂养准则奉为圭臬，也得接受生命脆弱性的那一面，而不用把猫咪每一次抱恙都归咎于自己。
而更震撼的是来自于最近在阅读的一本自然笔记，作者长期居住在阿拉斯加的森林腹地，原以为他这样的人应该是极关爱生命的。我读到他描述某个冬日清晨，在屋檐下救起一只受伤的小鸟，我以为后续会是他如何照顾小鸟康复的动人故事，却没曾想作者只是把小鸟带回屋里暖和了一阵，待屋外气温回升后就放了回去，待傍晚再出去看，小鸟已不见踪迹。作者写到“至于它是恢复原样飞走了，还是被其他鸟或者松鼠叼走吃掉了，我就不清楚了……”。读到这一句时，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只有跟自然相处足够久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生命的顽强和脆弱，也就能放下一些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执念，而去顺其自然吧。
就像我单位院子里那些流浪猫，有些哪怕是已经绝育的猫咪，也会喂着喂着就不见了，或是好几天不见的小猫，在我以为它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时，又安然无恙地出现。这都是我无法预料和掌控的。我也不需要强求自己一定能把它们照顾地很好，每天不仅按时管饭，还时不时给加餐保证营养，毕竟连我自己，也做不到三餐定时、营养均衡呀。
所以，尊重生命，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要尊重每一个生命都有照顾好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我无需为此负责。
第5只猫 特别皮的小皮皮
如今，小小奶牛作为我家第5只猫正式安营扎寨了，我也逐渐习惯了“五孩”的热闹日常。要说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自然不是的。我也想要一个干净整洁的家，一场可以说走就走的旅行，一件可以拿起来就穿的黑色毛衣。可我似乎也没那么后悔带它们回家了，因为在与猫咪的关系中我逐渐看到了更多的自己，也就不想再去苛责，自己在养猫和救助流浪猫这件事上有做错什么。
新的一年，院里几只小猫咪陆续长大，我又要开始新的一轮TNR行动了，也许还会遇到很多挫折，也许还是会有纠结和困顿，但不管怎样，都是我和猫咪各自要去面对的生命故事呀！
本故事由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导师指导完成。，邀请你来写下属于自己的个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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