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走访潭门镇:南海是祖祖辈辈的“责任田”,血脉割不断
◆ 作为南海“原住民”,潭门渔民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汉代,他们是“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早经营”南海的主人
◆ 上世纪90年代,渔民在南沙作业时屡遭越南、菲律宾等国军警驱赶、抓扣。被菲律宾抓扣的潭门渔民从来没有在所谓的“认罪书”上签过字
◆ 在南海大小岛礁上,各类兄弟公庙的史迹是我国拥有南沙群岛主权的文化证据
◆ 潭门的渔民憧憬着,未来南海的各项基础设施更加完善,能让他们在遭遇困境和危险时,在第一时间获得援助
海南省潭门镇 (来源/中新网)
记者/凌广志 夏冠男 赵叶苹
南海是祖祖辈辈的“责任田”
潭门渔民的田地很少,他们真正的“田”是南海。
说这话的,是潭门镇渔民协会会长丁之乐。在他看来,潭门镇3万多百姓的生计,在距离潭门镇几百上千海里的茫茫南海。
驱车从潭门镇北上十分钟便到了该镇最大的渔村——草塘村。这个村1000余户,4100多人口,基本每户都在从事与渔业相关的工作。草塘村呈长条形分布在海岸带上,全村耕地仅1800多亩,人均耕地还不足半亩,而且大多是海岸带上低产的砂质土壤,也正因此,潭门渔民将田“耕”到了茫茫南海。
55岁的草塘村委会副主任卢家兴是一名老渔民,他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说,靠地是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的,闯深海才是一条“活路”,才能获取财富,养活家人和孩子。
潭门渔民告诉记者,他们独有的礁盘作业方式是在家门口磨练出来的。潭门镇的海岸线上,有一个绵延三四公里的大礁盘,每逢下午五六点钟潮水退去,镇上的妇女儿童都会前来,在退潮的礁盘上捡拾海螺。而在西沙、南沙海域也存在大量类似的礁盘。渔民们说,在南海作业就像在家门口一样。
和陆上耕作的普通渔民不同,潭门的渔民面貌上更加粗犷和强悍。黝黑的皮肤上有太阳暴晒形成的黑斑,身上隐约还夹杂着海盐和淡淡鱼腥混合的特殊味道。他们言谈中也偶露腼腆,但眼神却充满了久经风浪的坚毅。
海南省潭门镇 (来源/中新网)
潭门渔民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汉代,最迟自17世纪末开始,他们是“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早经营”南海的主人。
除了中国的史料佐证,其他一些国家对潭门渔民在南沙的活动也有大量记载。如英国官方1868年出版的《中国海指南》中描绘郑和群礁的情况时说:“海南渔民,以捕取海参、贝壳为活,各岛都有其足迹⋯⋯”1933年,法国出版的《殖民地世界》杂志记述说:1933年4月,法国侵占南沙九岛时,亦见各岛居民全是中国人。当时的南子礁有7人,中业岛上有5人,南威岛上有4人,南钥岛上有中国人留下的茅屋、水井、神庙等。
长期生存于南海,潭门渔民练就了高超的航海技术。早在帆船时代,潭门渔民就娴熟地驾驶船只往来于南海的各条航道。他们每年农历十一、十二月乘着北风扬帆南海,捕鱼抓螺,将渔货运至东南亚贩卖,待到来年四月,再借着南风,返回潭门故乡。
在漫长的南海作业和航行经验基础上,潭门渔民自编自写的《更路簿》被奉为“航海圣经”。《更路簿》凝聚着潭门渔民的智慧和辛劳,他们把在南海航行作业的路线、海流、风向等编成口诀,子子孙孙传承下来,成为闯荡南海的“指南”。
海南省博物馆展出的琼海市潭门镇草堂村渔民卢业法祖传抄本《更路簿》(6 月29日摄) 郭程/摄
在潭门镇,完整的《更路簿》已难觅踪影,渔民保留下来的大多已残破不堪。66岁的渔民卢家炳从父亲卢业发手里继承下来的卢家《更路簿》,据传是清朝光绪年间的手抄本,到现在纸本已残缺泛黄。
尽管如此,卢业发老人还能清晰地记忆起各岛礁的方位。“黄山马就是南沙的太平岛,美济礁叫双门,永暑礁过去叫上武⋯⋯”潭门渔民习惯将岛称作“峙”,将礁称作“筐”,将沙洲称作“铲”,在摊开的海图前,老人能清楚地指出南海各个岛礁的具体方位。
学习《更路簿》是当好船长的基本功,大部分时候,航海经验更为重要。83岁的老渔民黄庆河说,自己曾担任过渔船上的掺望员,登上桅杆最高处,一般20海里开外就能看到前方的岛礁。“有时候,我看到云彩倒映在海里有波澜,就知道前边有岛礁。”在判断海水流向时,渔民会撒一把炭灰,观察它在水中扩散的方向。“《更路簿》记载的路线严谨,而渔民自己的经验却更实用。”
生死割不断的南海血脉
在卢家炳家中,他向本刊记者展示了自家的家谱,有记载从清代光绪年间起,他的祖辈就在南海进行捕鱼作业,家里的《更路簿》也是从那个时候传下来的。
“小时候就听爷爷说他在海上抓鱼的故事,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海上。”卢家炳说,潭门渔民都知道“自古行船半条命”这句话,意思是在海上作业的渔民一半的命是交给大海的,危险无处不在。
丁之乐说,到南海捕鱼的渔民基本都会遇到三种危险。一种是海上突发的台风、巨浪等灾害天气;第二种是捕鱼作业时突发疾病;第三种是被周边国家军警驱赶、抓扣甚至枪杀。
1996年7月16日,潭门镇00423号渔船开往南沙作业。17日下午,潭门镇海岸电台收到该船船长许声文的呼救:“海上有七八级大风,浪很大⋯⋯危险,这下不用念了⋯⋯”潭门镇干部一下就明白船长的意思是没有指望了,随后,该船就失去了联络。通过海军和各部门搜救,三个月后仍未有任何音讯,只得宣布00423船全体船员失踪,并停止向该船发放呼喊讯号。渔民家属彻底丧失了希望,只能悲痛地接受残酷的现实。于是在草塘村的后山坡上,又多了18座没有尸首的衣冠冢。
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海上作业,危险也无处不在。能致渔民死命的另一大因素是潜水病。潭门渔民善于潜水捕捞,一旦下潜过深,上浮过快,体内压力极易压爆血管,置人于死地。
进入上世纪90年代,随着南海局势升温,渔民在南沙作业时屡遭越南、菲律宾等国军警驱赶、抓扣。
“我两次出国,都是被抓去的。”潭门渔民陈则波回忆起遭遇驱赶抓扣的经历。
1997年,陈则波在黄岩岛北部作业时,第一次遇到菲律宾军舰,和陈则波一起作业的4艘渔船和上面的60多名渔民一同被军警扣押,在马尼拉坐牢半年。
时隔一年多又是在这片海域,陈则波的渔船竟然又和菲律宾军舰遭遇。这次,嚣张的菲军舰竟然直接将渔船撞沉,落水渔民全部被抓扣。
在监狱中,陈则波曾被军警用棍棒毒打,强迫他在“认罪书”上签字。“每次毒打我都咬着牙,坚决不在文件上签字。我只认识‘China’这个单词,我就反复说这个词。”在2012年黄岩岛对峙事件中,陈则波又在被扣押现场,这次他依然选择不低头、不投降。潭门渔民王书茂说,被抓扣的潭门渔民从来没有在所谓的“认罪书”上签过字,因为这是我们一直生活劳作的地方,是埋葬了无数祖先尸骨的地方。
渔民有了新的“保护神”
和我国沿海省份的渔民一样,潭门渔民也要祭拜自己的“保护神”——一百零八兄弟公。相传在明代时期,潭门有一百零八位渔民成功抗击海盗,保卫家乡,但在一次去西沙海域捕鱼的过程中不幸遇上台风,渔船翻沉,这些渔民全部葬身大海,成为海底孤魂。为了纪念这些没有留下姓氏的一百零八位兄弟,潭门人建起了“一百零八兄弟公庙”,祈求他们的魂灵保佑出海渔民平安。
有专家考证,在南海大小岛礁上,也有各类兄弟公庙的印迹。在南沙太平岛、中业岛、南威岛、鸿庥岛、北子岛等多个岛礁上都有我国渔民修建的兄弟公庙等庙宇,供奉有石质或木雕的神位、香炉、陶瓷酒杯等,这些史迹都是我国拥有南沙群岛主权的文化证据。
“渔民出海前必拜兄弟公庙。”黄庆河说。祭兄弟公出海仪式已被列为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作为该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黄庆河每逢潭门镇重大的出海祭拜仪式,都会主持这一仪式。根据时代的变化,祭词也历经多次修改,但祈求渔民出海平安的基本愿望没有变。某种程度上,祭拜兄弟公已经具有了宗族社会和政治人文的意义。
渔民在南海的风风雨雨中祈祷兄弟公保平安,实际上是面对不可预知的凶险,从精神世界去寻求心灵的寄托与慰藉。而随着近几年通讯科技的进步与南沙岛礁建设加快,基础设施保障服务功能加强,渔民们有了现实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的“保护神”:北斗导航系统、卫星电话、南沙灯塔、医院、大型补给船、海上救助船⋯⋯
渔民的老家潭门镇相关职能部门为渔民提供了充足的援助和保障。潭门边防派出所原四级警士长符史宝退伍后被返聘回所,依然干着老本行——“南海110”值班员。十几年来,符史宝通过无线电单边带,每天4个时段向南海作业渔民发布海上天气预报和相关信息,通过他的信息联络,成功救助了2000余名遇险渔民。他也被渔民亲切地称呼为“阿宝哥”、“宝神”。
而西沙群岛、南沙诸碧礁、永暑礁等岛礁加快渔港、避风锚地、航路灯标、渔业生产生活物资补给、通讯导航等渔业生产服务配套设施建设,为在此海域作业渔船提供及时便捷的生产服务和安全保障,渔民闯海更有底气。
今年5月6日,在南沙海域作业的两名渔民分别突发肾积水和脑出血症状,中国海警3106船接到求救信号后,立即前往救助。因作业渔船无法及时返航,上级部门立即要求海警3106船搭载重病渔民返航三亚进行救治,最终保住了这两名渔民的生命。
潭门的渔民都憧憬着在不久的将来,南海的各项基础设施更加完善,能让他们在遭遇困境和危险时,在第一时间获得援助。LW
刊于《瞭望》2016年第27期;原题为《割不断的南海血脉》,微信有删节,全文请点击底部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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