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世丨体育科技：全球新趋势，中国新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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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连世（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科学研究所所长，中国体育科学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
全球体育产业正经历一场科技革命。本文从科技革命时代背景出发，对全球体育科技发展态势、热点领域和投融情况进行了详细阐释，并为政府和各类组织给出了应对的建议，认为科技革命席卷体育领域是历史的必然，而我国活跃的科技和金融产业可以也应当抓住机遇，带动落后的体育产业实现跨越式发展。
科技革命席卷体育是历史的必然
纵观现代体育的发展历史，科技一直如影随形。从运动装备、场馆设施到电视转播，科技助推体育实现了全球化和商业化。许多科技也借助体育场景进行研发和试验，完成了技术演进，并在其他行业得以推广商用。
不过近几年体育产业的变化让过去的积累都显得波澜不惊。在信息革命带来的计算力和存储力的巨大提升以及信息大爆炸的基础之上，产生了以人工智能、云计算和大数据为代表的技术大爆炸和大融合，第四次工业革命正在颠覆每个行业和领域，体育也不例外。
正如科技发展存在指数增长的普遍规律一样，体育领域的科技发展也越发呈现出指数效应，并越发深刻地改变着体育的命运，典型的例子包括人工智能成为围棋世界冠军，电子竞技在全球的风靡，流媒体对传统体育电视广播业的冲击，以及药物和基因技术所引发的巨大争议。
体育科技的爆发式增长具有必然性，并且与人类社会正在经历的科技革命是不可分割的统一整体。也正因为如此，体育科技与其他领域科技具有一致的普适性规律，譬如对基础科学深厚积淀的依赖，信息技术的广泛渗透，各学科的大融合以及数据大爆炸等；同时也普遍存在隐私、安全、伦理和法律等领域的潜在风险。
全球体育科技发展态势
科技武器掌握在科技巨头和快速孵化扩张的创新型公司手中，而北美和欧洲成熟的体育市场则成为全球共享的主战场。欧美国家凭借其成熟的体育市场、强大的资本优势和深厚的技术积淀，当仁不让地成为体育科技领域的引领者，其中美国和英国无论初创项目数量还是融资金额都具有显著的领先优势。
体育科技发展的核心驱动力更多在于科技和资本，而非体育本身。当然我们也注意到，由于体育市场的封闭性和特殊性，成功的创新项目往往大多在初创期便拥有熟悉体育市场的团队成员。
北欧四国借由其独特而强大的教育科研体系和创新创业文化也孕育了大量的体育科技初创公司和项目；而以色列则将其在科技创新领域的优势拓展到了体育科技领域。来自这两个地区的公司往往先与本土体育领域合作进行研发和试验，在产品成熟后直接转战欧美顶级体育市场。
从各国案例我们不难看出一套成熟的技术-资本孵化模式和完备的产学研创新链，在信息科技产业演进成熟的技术-资本孵化模式被轻易地复制到了体育领域中，而高校及高校运动队、科研机构、体育俱乐部和体育组织在创新技术的孵化过程中发挥了显著而重要的作用。这样的发展模式，特别是以色列和北欧的部分条件缺失状态下的创新模式对于中国而言颇具借鉴意义。
一方面，中国科技和中国资本均已跻身全球第一集团，以北京和深圳为代表的“本土硅谷”是科技金融成熟发展的典型标志；另一方面，虽然中国本土的体育市场还在起步阶段，但人口优势和市场规模巨大，同时中国政府和资本已经通过购买海外体育资产和引进国际体育赛事等形式在全球体育市场上有了一些布局，为新技术的试验和研发提供了顶级的试验田。因此，若能再聚焦符合中国国情的特殊市场需求，并把视野从本土放宽到全球市场，中国体育科技的机遇已然近在眼前。
体育科技热点领域解读
当前全球体育科技发展的趋势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热点领域：运动表现和数据分析，媒体转播和智能场馆，赞助营销和粉丝社媒，以及健身、电竞和博彩等较为特殊的细分项目。
参与：竞技、数据、可穿戴与大健康
提升竞技表现必然是体育科技的最热领域，而以人工智能、大数据和可穿戴为代表的融合性技术是最主要的驱动因素。运动表现和数据分析面向体育的参与者，通过研制装备器材和数据分析来辅助训练、提升竞技能力、优化竞赛策略、预防减少伤病等。
可穿戴设备是最具代表性的体育科技装备应用，其核心技术包括光电测量、生物识别及射频识别等，通过穿戴式传感器的形式将这些技术和传统的体育专用鞋服帽及配件结合起来，从而实现对人体及运动状态的监测和数据采集，以辅助训练、预防伤病、优化比赛策略。
譬如已进入消费领域的佩戴于手臂或躯干的心率监测设备，以及可与服装完美结合的贴片式心电监测运动衫，利用肌电和皮肤表层电势差监测肌肉疲劳度的压缩衣和压缩短裤，还有利用人体对于不同波长光线的吸收程度估算人体含水量、体脂率、含肌量等指标的臂带，利用地面压力反馈、接触地面时间和离地时间等多个维度收集运动员步伐数据的运动鞋垫，可以评估类似橄榄球等频繁冲撞项目的运动员脑部健康的运动牙套，以及基于实时定位系统及卫星定位系统的位置追踪可穿戴设备。通常这些设备都会将加速度计和陀螺仪等成熟技术一并集成。
可穿戴技术的另一大广泛应用领域是医疗健康，而体育与医疗健康本身也有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在大健康的范畴内，与体育密切相关的诊断治疗、伤病康复和营养保健等也是科技应用的热点，虽然更多依赖于医药科技的发展，但也不乏一些轻量级的应用。譬如大量的护具和安全设施，基于数据监测和分析的伤病预防技术，以及针对脑震荡的实时诊断技术，通用的康复设备和运动康复辅助器械，以及营养管理系统和通用的补剂药剂等。
同样的技术也被应用到运动器材上，即给运动器材“穿戴”科技，譬如内置传感器芯片的足球和篮球可以追踪球的轨迹、旋转和速度等参数，配有传感器的棒球棒、网球拍和高尔夫球杆等可以捕捉球员击球整个过程的轨迹、角度、速度和力量等参数，还可以智能识别出各类击球动作，从而对技术动作进行分析和评估，更进一步给出指导意见、训练计划和改善方案。
大多数可穿戴设备都会配备一套数据分析平台及多终端的可视化应用，以便能够将数据存储和呈现。在该领域想要脱颖而出，如果不能在数据精确度和完整度上处于绝对领先地位，就需要在可视化和数据分析方面尽可能地为用户提供帮助。因为数据不代表信息，信息不代表知识，知识不代表智慧。对数据的分析通常需要相当深厚的专业知识及经验，以至于目前大部分数据分析平台还无法实现自动化分析，对大多数装备器材的创新产品而言，数据质量和分析见解始终都是最重要的精进目标。
观赏：传媒、营销、娱乐和粉丝体验
体育的商业化和娱乐化使得传媒营销和娱乐体验成为科技发力的重要领域。赞助营销和粉丝社媒面向体育的消费者，通过数据分析和各类内容呈现及娱乐互动技术来达到商业目的；而媒体传播和智能场馆则是连接赛事和观众之间的桥梁，是整个体育产业链中重要的一环。
体育广播科技是广大体育爱好者最具直观感受的，超高清、虚拟现实和现实增强技术都已大量应用在体育直播中。但最为颠覆性的应用是流媒体，其借助网络的传播机制大大扩展了现场直播的覆盖面，低廉的直播成本为小众赛事和个性化观赛需求提供了实现的基础。
另一方面，流媒体也满足了对观赛质量和体验有更高要求的客户，除了更高清的画面，还包括解说、互动、虚拟现实等丰富的体验。随之应运而生的点播和订阅付费模式也正逐步被大众消费者所接受，虽然目前还存在诸多需要磨合解决的问题，但无疑更有利于体育的传播，也更有利于内容生产者之间形成充分的竞争。
海量的体育节目背后是更庞大的广播制作与分发科技在支撑，首先是最前端的拍摄，各类自动化机器人摄像机以及第一人称视角的可穿戴摄像机层出不穷；接下来是自动剪辑、三维生成、实时及三维回放系统等后期制作，以及现实增强和数据分析，在直播画面的基础上，引入了各式各样丰富多彩而极具视觉冲击力和信息量的视觉元素，不仅将观赛体验提高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也对各类体育项目的普及和推广起到了良好的作用，使得观众能够迅速理解规则、比赛进程，以及最重要的——背后的体育故事和其所传达的体育精神；最后是制作和分发，远程制作和基于云的信号分发都可以在显著节约成本的同时提高效率。
其他：公平、生活时尚与未来
科技在辅助裁决和公平竞赛方面也有大量应用，包括自动计时系统、基于计算机视觉的自动评分系统和界线识别系统，基于传感器的自动计分计点系统，裁判员通信系统，回放纠错系统以及基于数据分析的反操纵和反作弊系统等，另外在生物药检和反兴奋剂领域一直都是一场科技竞赛。
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科技辅助裁决时常引发的一些争议，其中更多已非技术相关问题，而是源于科技的绝对理性和体育的人文感性之间的对立。此类冲突非常值得体育组织和研究机构的重视，以控制科技的边界和负面影响。
健身和电竞可以看作是两个特殊的体育项目，以上所述各领域在这两个项目的垂直体系里也都有大量涉及。
健身作为一项大众体育，由于融合了时尚、社交和生活等特殊属性，成为近几年科技的重点创新领域，包括健身房管理系统、智能器械、服装及可穿戴装备、数据管理、社交平台、线上教学和VR训练、健康、营养和睡眠管理等。
电竞作为一项新兴体育，源于其与生俱来的电子和虚拟属性，各个环节都以科技为主要驱动，包括电竞装备、转播以及赛事运营等。但笔者此处更想探讨将电竞本身作为一项科技来看其对传统体育的影响：
一方面，以赛车、高尔夫、棒垒球模拟器为代表的电子模拟仿真游戏，不仅降低了其所对应体育项目的参与门槛，打破了场地、天气、装备、对手等多重限制，还提升了娱乐性，非常利于项目的普及推广和入门教学。甚至在其完成标准化后，还能构建地区甚至全球各个级别的赛事体系，为传统体育项目注入新的活力和内涵。
另一方面，以人工智能棋牌和无人机竞赛为代表的新兴科技类竞赛项目，虽然其参与竞技的实体是没有生命的软硬件电子设备，但背后比拼的仍然是工程师的智慧和玩家的操作能力，是现有体育精神和现代科技创新精神的完美结合，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代表着人类未来的奥林匹克梦想。
全球体育科技投融资情况
总体看，体育科技领域的交易额相比其他领域还很少，并且呈现较大波动，说明体育科技产业尚处于发展初期；交易量于近两年略有下滑，且头部效应更加显著，符合整个投资环境的趋势。我国快速兴起又迅速冷却的投资热度也基本与全球趋势保持一致。
就地域分布而言，与大多数科技赛道一样，美国一家独大，欧洲次之，但2019年以来亚洲和南美等地区均有数笔大额交易，使得全球体育科技投资版图呈现较为均衡的局面。不过未来美国仍然会是整个体育科技领域投资的主导者，而亚洲特别是中国将有希望成为增长最快的地区。
同时各地区投资者的偏好也不尽相同：欧洲投资者将更多资金投给了早期的初创公司，而亚洲（以中国为首）资本则更多追逐头部公司，大量处于早期阶段的公司无法获得足够的资金支持。而美国的交易金额和交易量都处于领先地位，体现了资本的实力和理性。
就投资者类型而言，美国的风险投资机构占比更高，而欧洲的早期基金比例则更高，亚洲致力于早期孵化的投资者最少，但企业风险投资者更多。因此在亚洲（特别是中国），可能有更多机会由大公司来完成对早期项目的孵化。
从投资领域看，内容媒体和范特西游戏在2015－2016年吸引了大量的投资，但在2017－2018年大幅回落，可穿戴和健身以及运动追踪技术始终保持稳定的热度，管理和组织类的项目虽然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但通常这类公司为整个体育产业的效率和发展壮大都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解决方案。
最后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以上除了投资领域部分的投资分布，均非体育科技领域所特有的现象，而是科技领域投资的整体规律，这也印证了体育科技本质上是属于整个科技革命的一部分。
如何应对：政府和产学研
加强市场开放性、建立跨领域多元合作平台并加强对初创项目的孵化和扶持、重视全民体育教育等，是政府可以促进体育科技发展的有效措施。
虽然各国体育文化和市场情形不同，但科技创新综合能力是先决条件，我国薄弱的体育产业和雄厚的科技创新实力恰好是借助科技推动体育产业跨越式发展和快速提升弱项竞技水平的机遇。与其他行业一样，政府和管理部门需要探索一条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而其中最为核心的便是提升体育市场的开放性。
各综合类和工学类高校应多成立专门的体育科研中心，用于整合研究资源、积累研究成果，并与体育组织、产业、政府等建立长期合作关系。我国体育科研长期聚焦运动生理和社会学等领域，并主要服务于国家政府，需要通过跨学科合作来拓宽领域，并更多服务于市场和产业。
作为科技领军企业，体育是一个非常好的展示、孵化和应用的三元平台，当前的诸多新兴应用多为科技巨头所开创，但也由于企业规模和成本所限，往往很难下沉到普罗大众的消费市场。
传统体育企业需要尽最大可能跟上步伐，否则将面临被淘汰的风险；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在传统旧有的竞争格局中突出重围的新的机遇。
初创体育科技公司需要夯实应用并加强与体育界的合作和市场推广。大部分失败的案例是从科技出发，但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并被科技束缚。
展望与风险
伴随着全球体育的科技浪潮，中国体育人应抓住这次机会，但也须尊重体育和科技发展的规律。首先，尊重体育，体育终归是肉体和精神的挑战，理性的科技在感性的体育面前总显得冰冷无情，想要被市场和用户接纳，科技需要摆正自身的辅助角色；其次，尊重科学，诸如“云”“人工智能”“大数据”这些时髦的科技词汇已经被滥用，许多产品为了“科技感”而贴靠“科技”，为了“大数据”而制造“数据”，此类违背科学精神的做法终会被科技所淘汰。
体育的感性和传统，与科技的理性和创新文化之间，存在矛盾性，并伴随着体育的商业化和娱乐化暴露出更多分歧，这些分歧和矛盾将有可能决定体育在这场快速变革中的发展方向。
特别是以中国为核心、近期取得高速发展的电子竞技领域，中国需要借助电竞来拉动自身的体育和文化产业，同时输出文化内涵，但其中也蕴含着巨大的在道德、教育和体育方面的风险，政府、协会组织和从业者既需要在摸索中前行，又需要时刻警惕步入歧途。
本文刊发于《清华金融评论》2020年3月刊，编辑：王晔君
改革开放40年体育科技专家研讨会发言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