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铜壶是做什么用的?
香港导演吴宇森执导的电影 《赤壁2:决战天下》设置了这样一个场景:在曹吴两军剑拔弩张,大战将至之际,周瑜和诸葛亮、关羽、张飞、鲁肃等人玩起了投壶游戏——— 从一定的距离之外,把箭投进一个口小肚子大的壶中。张飞,关羽、鲁肃三人,一支箭也没投进去。张飞气愤不过,抱起一大把箭,狠狠地朝壶扔去,还是一支不中,全落到壶旁边的地上去了。张飞不高兴地说:“这壶口大一点不就好了吗!”。诸葛亮笑道:“壶口再大,你也扔不中。”关羽说:“投壶是文人雅士行酒令的游戏。我们正在打硬仗,没有这种雅兴。”但轮到周瑜时,举手每投一支箭,都稳稳当当地投进壶里去。张飞大叫:“都督,你怎么能投得这么准呀!”周瑜平心静气地解说其中的秘诀:“专注。”一个人心静就可排除杂念,将箭投入壶中。
投壶,最早与古人热衷的射箭密切相关。奴隶社会是非常重视射箭的。奴隶主生了个男孩子,要在门上挂一张弓,并用六支箭向天地四方各射一支,表示这个男孩子长大了,要使用弓箭去征服四方。早期在各种大的宴会上都要进行射礼。自天子、诸侯及至大夫、士,各有不同的射礼仪式。到了春秋末年,奴隶主阶级已经腐化堕落,许多人拉不开弓,射礼不能进行;于是就把射箭改成为投壶。投壶,就是把没有箭头的箭杆投到酒壶中去。这样一改就省力多了,用不着费劲拉弓,也不需要平时练习,到时拿起箭杆就投。各国诸侯很欢迎它,于是投壶就代替了射箭礼仪。
《左传》记载:晋昭公大宴诸国君王,举行投壶盛仪。壶中满盛红小豆,使箭不能跃出,每投一次,不得重复,可以轮回。这里所描述的情景,明确指出是为国礼。
南阳汉画像馆藏《投壶图》
《史记·滑稽列传》中记录了齐国的一个上门女婿淳于髡,此人能言善辩,爱用隐语寓言讽谏饮酒无度的齐威王。公元前371年,楚国派兵侵犯齐境,淳于髡借赵国的兵吓退了楚军,威王便在后宫摆酒感谢,席间问他能喝多少酒。淳于髡卖关子说,喝一斗也行,喝一石也行。
怎么讲呢?淳于髡说,若是咱俩正襟危坐,我喝一斗便醉;“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能喝五六斗;如果是在乡间酒肆,“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喝个没完),六博投壶”,百无禁忌,饮八斗而醉;如果是“日暮酒阑,男女同席,履舄(鞋子)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能饮一石。最后,淳于髡话锋一转:所以场面越乱喝得越多,喝得越多场面越乱,“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
投壶自诞生起就是跟饮酒分不开的,在淳于髡这里,投壶的参与成了饮酒之“乱”的一方面。这种观点春秋时期的人肯定不同意,其只能说明,在战国乡间,投壶的礼数失去了约束力,能够男女同坐,握手言欢不受处罚,眉目传情不遭禁止,正是儒家所谓“礼坏乐崩”。当然,乡间是乡间的玩法,贵族圈里的投壶仍然相对严谨,不过,春秋以前的繁文缛节确实已经没了市场。南阳汉画馆的《投壶图》中只有五人,未见司射、司正,败者瘫坐一旁,胜者继续联欢,禁忌似乎并不多。
西汉绿釉投壶
西汉投壶
礼教淡化的“低门槛”和趣味性造就了投壶后来广泛的群众基础,秦汉以后射礼被废,投壶完全变成了宴宾娱乐。从汉代起,投壶的新旧两种玩法应该是并行的。贵族文士重视投壶过程中所蕴含的礼仪文化,民间看重的则是竞技和斗酒的乐趣,投壶可谓雅俗共赏,贵族和平民各取所需,男女杂坐投壶行酒是市井玩法,雅歌投壶则是士大夫玩法,一俗一雅,并行不悖。
两汉时期最有名的高手要数汉武帝的倡优郭舍人,他发明了一种新玩法,叫做“骁”,汉代的投壶不再内置小豆,箭可以弹出来,因此郭舍人可以将一支箭投入壶中,箭反弹出来接住再投入壶中,如此往复一百多次。《西京杂记》记载,郭舍人靠着这个绝活发家致富,“每为武帝投壶,辄赐金帛”。郭舍人的“骁”式玩法被研究者称为新式玩法,近于杂耍。
其后,人们对投壶的改进并未停止。从晋朝开始,投壶的壶口两边增设了两个小耳,壶耳是与壶口并列的,箭矢也可投入其中,因此,这时候的投壶花样增加了很多,技巧也随之提高。
五代 周文矩《重屏会棋图》所绘投壶
晋朝左光禄大夫虞潭在《投壶变》中就记载了当时许多投法,比如,投入左耳或右耳的箭,箭身斜倚在耳口形同腰间佩剑的情况,叫做“带剑”;箭身斜倚在壶口的叫做“倚竿”,投的箭“圆转于壶口”,停止后成为“倚竿”的,叫做“狼壶”;箭尾先入壶口的,叫做“倒中”,等等。而时人之所以要给投壶的各种情况起这些名字,是因为不同情况得分是不一样的,投壶归根到底还是要为“斗酒”服务的。
宋 铁投壶
宋 龙泉青瓷贯耳小投壶
这种雅俗并行的局面,在宋之前倒也相安无事,顶多有些文人表达一下对投壶古礼的推崇,却并未流露对民间玩法的不屑。但到了宋代,饱受理学熏陶的文人们坐不住了。他们认为投壶原本是一项高雅的礼节性游戏,如今却沦为市井游戏,有悖古礼的发展,因此纷纷著书立说,提倡恢复投壶古礼。其中,喊得最响、影响最大的就是司马光。
司马光本身也爱好投壶,并且很有研究。他认为,当时流行的投壶玩法不合礼制,多为奇巧侥幸的投法,也就是蒙着投的。所以他对投壶进行了改革,写出《投壶新格》。此书对既往的投壶活动进行了总结,同时点出,投壶虽然是一种休闲活动,但也是圣人用来教育人们修身治心的“礼”,可以“养志游神”,也可以“合朋友之和”,“饰宾主之欢”。
司马光《投壶新格》中的部分投壶之式
最重要的是,司马光自己罗列了一套规矩,对投壶的礼节、用具、规则重新做了规定。比如,第一箭投入壶中,叫做“有初”,得分计为十算;第一箭投入壶耳,叫做“贯耳”,也作十算;“倚竿”,以及箭尾先入壶中的“倒中”,以前是算分的,司马光认为这是瞎蒙,不合礼仪,所以不给算。司马光的新规,在投壶界的影响力不亚于《资治通鉴》,得到了当时士大夫的推崇,一直为后代所遵循,投壶也更加兴盛。
明永乐青花卷草纹投壶
明宣德至成化 高浮雕云龙纹铜投壶
明万历 西洋舞人形铜投壶
明宣德 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投壶
明 铜饕餮纹投壶
及至明清,投壶虽然在民间又曾出现过令人叫绝的新花样,有140多种投法,比如被称为“仙人指剑”的背投,以及明代高手苏乐壶的招牌动作“三箭齐发分中三孔”,但都是只作观赏,并不能入宫廷贵族宴乐活动的主流。
《明宣宗行乐图》投壶特写
宫里的投壶还是很严肃的,今天北京中山公园内有“投壶亭”,是明清两代帝王投壶演礼的地方。宫廷画师濮阳人商喜所作《宣宗行乐图》,其中就有明宣宗朱瞻基投壶的场面。仔细观察,皇室所玩的并非四耳壶,而是司马光所倡的双耳壶。壶中已中三根红箭,朱瞻基手握第四支红箭蓄势待投,旁人所投的三支蓝箭全部未中,掉在地上。参照司马光的标准,除了一根“倚竿”不算分,另两箭分中口耳,朱瞻基最后一投即便不中也已大胜,如果不是画师刻意拍马,足见朱瞻基投壶水平相当了得。
投壶直到清代仍十分风行,民国时期社会剧变,投壶因为浸淫封建礼制而突然销声匿迹。其间,尊孔复礼之风曾起,四省联军司令孙传芳在南京提倡投壶,拉拢一些知名学者参加。然而,此时投壶已成了封建礼教的象征,鲁迅就对章太炎参加投壶很不满意。而这一次,也成了投壶在历史大舞台上的最后一次“抛头露面”。
本期《收藏》微信责编 陈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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