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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不动的韩国年轻人:想回老家了|国际背景板

周秭沫 国际金融报 2021-11-02

不久前,韩国统计厅公布的一项调查报告显示,去年,韩国有314万名成年人“啃老”。其中,在30-49岁年龄段的有65万人。与此同时,30多岁未婚人口比重也创下历史新高。

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韩国经济低迷,年轻一代买房难、就业难以及收入的不稳定。


曾经为了更好的资源、更方便时尚的生活来到首都首尔打拼的年轻人,如今也拼不动了,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

与此同时,炒币、炒股开始在韩国年轻人中悄然兴起,所有人都期待“一夜暴富”。


想逃避,想一夜暴富……


韩国年轻人肩上的压力肉眼可见的加重了。

首先是房价。近一年来,韩国房价高企,截至今年9月,全韩房价飙升近12%,首尔领涨,创下15年以来最大年度涨幅。

眼看购置房产的愿望越来越遥不可及,韩国年轻人将希望寄托在资本市场上,恨不得通过炒股、炒币“一夜暴富”。

2019年,首尔市一处普通的住宅区。在首尔,有不少这样的社区,承载着城市大量的人口。由于该市多山,许多房屋挨在一起,显得更为拥挤。周秭沫摄

行业数据显示,韩国投资股票的人数在去年猛增49%,达到914万人,约占总人口的18%,而散户投资者已成为韩国市场中的最大势力。

韩媒将痴迷炒币、炒股的年轻人称作“重置综合症”患者,这种时代病用来比喻一些人为了逃避现实的残酷,把人生当作游戏,以为可以一键重启。

鉴于加密货币市场的剧烈波动性以及可能导致的金融风险,今年9月,韩国针对加密货币市场掀起了该国史上最严厉的打击,多家加密货币交易所被关闭。一个月前,韩国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恩成洙更是在国会政治事务委员会的全体会议上重点谈及年轻人炒币的现象,炮轰加密货币是“没有价值的、不可接受的货币”。

“政府不可能保护所有人。那些虚拟资产号称拥有20%以上的收益率确实可以吸引人去投资,但如果你押错了宝,就要为此付出代价。”恩成洙直言,投资加密货币的人不能被视为正常的“投资者”。

恩成洙情绪化的表达迅速引爆民众情绪。一天后,韩国约10万民众聚集到青瓦台请愿,在民众的情愿书中,韩国政府被描述成为一个只顾征税,压制未来科技的角色。人们的话题也逐渐跑偏,有人甚至质问,如果余生要过着奴隶般的生活,那么正值盛年的韩国年轻人到底还要不要活下去?

根据韩国央行近日发布的《金融稳定报告》,截至今年二季度,“MZ代”青年(指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至2000年的这一代)的家庭债务同比增幅为12.8%,家庭债务占比迅速上升,在名义GDP排名前30位的国家中,韩国家庭的杠杆率为104.9%,超过平均水平的63.2%。

随之而来的是阶层的分化。一周前,韩国民主党众议员金会宰引用了韩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微观数据,称“MZ代”的韩国人贫富差距十分严重。截至2020年,这一代处于底层的20%的群体平均财富为2473万韩元(约合13.4万人民币),同比增长2.6%;而前20%顶层群体的平均财富为8.7044亿韩元(合约475.7万人民币),同比增加了7031万韩元,增长率达到8.8%。这意味着,底层“MZ代”和顶层“MZ代”的资产差别达到了35倍。金会宰直言,“MZ代的贫富差距由代际传承而拉开。”

金荷是“MZ代”中的一员,她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她有不少同龄朋友每月的花费都被房贷牢牢绑定,很多首尔的上班族买不起市区的房子,只能到相邻的城市居住。她的一位熟人在三星上班,刚刚购买了一套仁川市的住宅,离首尔市区有40公里,他每天开车上下班,耗费三个小时左右。

2019年,因为不适应大都市的生活,金荷辞掉了首尔的工作,回到老家大田,她说自己奋斗不动了,但还有不少同龄人仍在坚持着。


从“只去首尔”到“返回家乡”


来到首尔,是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同时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虽然首尔城区仅占到韩国国土总面积的1/10,却汇聚了50%以上的人口和80%的大公司,这里象征着机会和出路。

两年前,30岁的姜熙媛从老家蔚山搬到了首尔。她原本在蔚山开了一家服装店。还记得第一次到首尔时候,城市的繁华、汉江的辽阔都让姜熙媛赞叹不已。眼下,她已经开始经营电商。“衣服有很多类型,(衣服的品格)取决于材料和设计,有的衣服只能在首尔做”。

在波士顿某家咨询公司工作的李到恽告诉记者,“如果是在其他国家,年轻人可以去别的城市,可高学历的韩国毕业生只有首尔这唯一的最佳选项。”在一些人心中,韩国被划分为“首尔”和“首尔以外的地方”,“卷”不动了,就只能回老家,要么就移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国是个小国家。”李到恽边说边用手比划,从地图看去,整个朝鲜半岛就像从广阔的大陆版图上延伸出来的一个弯角,社会资源有限,竞争就越激烈。

李到恽回忆,韩国高中生要学习两门外语,一般会在英语的基础之上,再学习中文或者日文。“很多同龄人都会说两门,甚至三门外语,大部分人都会点乐器,这就是韩国教育体系下竞争的结果”。

2019年,在自杀事件发生次数常年居高不下的韩国汉江大桥,栏杆上随处可见试图阻止人们自杀的安慰性话语。但有统计称,韩国政府采取这一措施后,自杀率仍没有下降,因为想要自杀的人在看到这些“充满正能量的语句”后,更觉人生无望。以上刻在栏杆上的三句话意思依次为:拉住你的手、一起出去玩、你是很珍贵的人。周秭沫摄

李到恽在首尔长大,父亲很早被外派到美国去工作,之后便长年生活在那里,渐渐地,他的姐姐、母亲都被父亲接到了波士顿,因为想要逃离“地狱模式”的韩国,他早早定下了教育移民的计划,目前他与家人定居波士顿。

李到恽只是幸运的个体,有太多年轻人境遇远不如他,他们的家乡甚至在韩国人当中都闻所未闻。

2020年,韩国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在全国228个中小型的基层区域中,有105个面临着消失的风险。这些地方一般产业单一,没有突出的工业,人口流失严重。

庆尚北道的军威郡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编者注:韩国的“郡”与中文语境中的“县城”同级别)。军威郡以生产稻米、苹果及大蒜为主。韩媒称,军威郡的“消失指数”最高。目前郡下属的各村大多居住着70多岁的农民,所有的学校、医院都关闭了,大部分公交线路已经暂停;一度风光的群山工业园区曾经每年为全罗北道奉献40%的GDP,然而,随着群山造船厂和通用汽车群山工厂的关闭,该地区每年人口平均流出2000多人。

出生并成长于庆尚南道金海市的李东根今年27岁,和周围同龄人交流后,他发现,大家努力读书考上好大学后,却无法在家乡找到合适的工作。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金海找到一份工作,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去首尔。周围人也一样。”李东根说。

不过,随着竞争激烈、就业难以及收入不稳定,曾经奔赴首尔打拼的年轻人开始回流,这也让地方政府看到了希望。

为了留住人才,韩国地方政府出台了各种优惠政策。30岁的李东瀚和妻子便是回流中小城市的一员。2020年,在首尔大学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后,李东瀚退掉了在首尔惠化地铁站附近的房子,和妻子移居大田;27岁的恩真安则是直接辞掉了国外的工作,回到老家庆尚北道义城郡,做点宠物用品的小生意。她还记得,当自己作出这个决定时,熟人的反应几乎都一样:“为什么要回去”“你去那里做什么”“在那里真的可以吗”……

当然,去到地方并不意味着成为小池塘里的大鱼可以“呼风唤雨”:33岁的仁博宽是土生土长的首尔人,除了生存问题外,他考虑得更多的是发展问题。在浦项工业大学取得博士学位之后,仁博宽在该市成立了一家为自动驾驶技术提供解决方案的初创公司。在韩国为数不多的城市中,浦项市以工业面孔为人们所熟知,仁博宽的母校也长年与西安交通大学等知名工科院校建立合作关系。

即便如此,浦项的综合资源还是无法与首尔相比。仁博宽坦言自己已经认识到了困难,虽然很多资源是现成的,但无法找到与其匹配的机会和政策。“(我们)要考虑怎样融入当地,扎根并且发展”。


“小池塘里的大鱼”也难做


加入到“回老家”大军里的韩国年轻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从20岁出头到30岁,金荷形容时间过得飞快。她今年30岁,还没交到男朋友,也没有工作。大学毕业后,她辗转中国南京和韩国首尔两个城市,现在回到老家,和父母一起生活。

据韩媒报道,韩国20岁到44岁的未婚男女中,有一半左右的人都与父母同住。韩媒将这一类人称作“袋鼠族”,即离不开父母的人。

金荷认为,不能说自己是在“啃老”,只能说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当大部分年轻人都这样生活的时候,“啃老”“袋鼠族”等词汇在当下的语境里便失去了意义。

她的家乡,韩国中部城市大田,离首尔只有一个小时的高铁车程,从首尔火车站出发,一路上是农田和低矮的山丘,出了大田车站,扑面而来的就是类似于中国普通三线城市的配套规划,面包店、便利店和一排排菜摊,简陋却整齐地排列着,出于保护当地经济的因素,韩国最大的连锁面包店“巴黎贝甜”并未允许进入该地市场,取而代之的是大田本土品牌。

金荷的父母都是大田当地的大学教授,基于此,她得以从小随父母旅居多个国家,能够流利地用英语、中文与人交流,甚至可以意会“剩女剩男”“内卷”“啃老”等中国网络流行词汇的深意。

从明淑女子大学毕业后,金荷先是到中国南京的一家外贸公司工作了两年。2017年时签证过期,她索性回到首尔,因为突出的语言能力,她顺利进入当地一家外贸公司工作,虽然换了国家和公司,但和在中国一样,金荷每天还是在电脑上和国外客户发发邮件,沟通合作事宜,不久就让她感到乏味。“虽然这份工作薪水不错,但缺乏创造性和挑战”。

2019年,她辞掉工作,回到大田,在当地的一家技术学校学习视频设计。在首尔时,金荷一个月的薪资是250万韩元,也就是1.3万-1.4万人民币的样子,回到大田后,她月工资可以达到200万(约合1万人民币)。在大田,她还能与父母同住。再怎么看,回大田都是十分“划算”的。

然而,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她刚失业不到三天的时间。“也不能说是失业,是和三两朋友一起创业,成立了一个视频公司,以Youtube为主要平台,但最近倒闭了。”金荷说,虽然短视频和个人内容IP是当下的风口,但团队的定位不是很清晰,一开始大家的定位是轻知识科普,金荷想做的是视频语言教育,但其他人想做炒币,也有想做升学辅助的,就这样,短短几个月,人心就散了。

对于接下来的规划,金荷还有些迷茫,对于记者的考公务员的提议,她也不置可否。事实上,“宇宙的尽头就是考公”这句话在韩国的代入感也非常强。金荷说,如果成为公务员,在相亲时都可以加分,但考公在韩国也很难。不久前,“2021年首尔市政府公务员招聘考试”结果公布,一名59岁的韩国公民通过了该考试,是最为年长的考公者。和他同批次入榜的有2839人,其中,行政人员2020人,技术人员819人。

对于记者“后悔离开首尔吗”的提问,金荷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不后悔,绝对不会后悔!我经常在想,当时在首尔那样大的压力,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只有故乡大田才是自己的舒适区,大田的家窗外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家里还有两只猫,金荷空闲时还可以和母亲一起弹吉他、弹钢琴。她说,这是她在首尔无法实现的生活。

部分采访对象名为音译,金荷为化名。

记者 周秭沫

编辑 程慧

责任编辑 孙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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