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农村同志自述：男孩与我

我是一个来自三线城市普通农村的男同性恋。

命运的河流曲曲折折，我遇到的2位对我重要的男孩都是它的拐点。他们出现在我的人生中，影响着我的命运之河的去向，加入独特的杂质，于是河流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的名字叫红

我们是在教室外面崎岖不平的黄土空地上认识的。

他的名字中有一个“红”，喜欢红色，有一件红得鲜艳的衣服。我很喜欢那件衣服，摸着很舒服，上面还带着帽子和两个绒球，一甩一甩的显得很俏皮。但是他经常穿的是黑色的粗布衣服，因为我们农村孩子穷。

他是班长，严于律己，成绩优异。因为他的缘故，我从小养成了好的学习习惯。放学后我一定要先做作业，做完了再看电视，如果作业实在太多，我还会一边吃饭一边写作业。

我学得慢，不算聪明，当初学数数学了很久，也没有学好拼音，到现在还分不清平舌音和翘舌音，前鼻音和后鼻音。是他陪在我的身边耐心地教我，鼓励我。

因为是班长，他的道德感、正义感、责任感和纪律性都很强，他不说脏话，待人彬彬有礼，尊重老师，照顾同学，尤其是照顾班上的女同学和我。

如果要追根溯源，我的道德感和责任感无疑是来源于他。读到感人的课文时我们都会哭，看到被欺负的同学我们都会生出同情，不同的是他会挺身而出，而我会缩在一旁。

和他相处的那几年，我快乐无忧。如果没有遇到他，我可能是另一种样子。我的亲弟弟就是例证。

我的父母是做生意的，爱贪小便宜，没有什么知识文化，我的弟弟也和他们一样。他从小贪玩厌学，成绩很差，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如果没有班长为我奠定基本的习惯和价值观念，我可能早就活成了我弟弟、父母的模样，而那种模样是我所厌恶的。

多年来，当我想要放弃学业，自甘堕落，对道德和责任不屑一顾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班长，最终就能回到正轨。他早已深入我心，我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他也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

10年后，在我20岁的时候，在农村吵吵嚷嚷的集市里，我慢慢地走。在人堆里，我看到一位穿着红色旧衣服的男子，他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站在两袋装着大米的尼龙布袋旁，在寒冬中瑟瑟发抖。

他的旁边有一位年迈的老娘，脸呈土黄色，双鬓微白。我感觉他像是红，想走过去问他安好。站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像，但我终究没有走过去。难道他真的在农村卖米吗？他是班长啊，那么优秀，他本应值得拥有比我更好的生活。

也许吧，寒门难出贵子。我不敢去问他是否还记得我，不敢去问他现在怎么样。他是我的精神力量，而在那一刻，这种力量突然溃塌而化为乌有。我默默地离开，我的眼睛和肠胃里泛起一股心酸，呼啸而来的寒风和眼前熟悉的农村场景将这种心酸催化得更加浓烈。

蓝，点燃男孩的火焰

我和留级生徐也是朋友，但我们之间是一种我多年来无法理解的朋友关系，我用过很多词描述我们的感情：真挚、纯洁、深沉、缠绵、天长地久……我有他的一张一寸照片，至今保留着。

泛黄照片上，他皮肤苍白，表情冰冷，穿着一件纯蓝色的外套。我喜欢蓝色。

徐代表另一类人，他不守纪律，不将老师放在眼里，他高高壮壮，坚硬、冷峻甚至暴力，眼神中带有一丝蓝色的阴郁。

我是在小学三年级时认识徐的，他因为成绩差和打架斗殴而多次留级。他比我们班上的学生大好几岁，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觉得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浑身充满着成熟男人的味道。

那时的我天真、胆小而害羞，像小姑娘一样，既被他的冷峻所吸引，又因为他的冷肃而不敢接近。

在上厕所的时候，我总是偷偷地看他，对他的身体有极大的好奇。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走相同的方向，所以总是会遇到。我满心欢喜地期待放学后能和他一起走，上学时能偶遇他。

农村的大路也就那么一条，期待经常能变成现实。

我们越来越熟了，越来越想要天天和他在一起。我向老师请求和他做同桌，结果如愿以偿。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每次看着他的侧颜和窗外的竹林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们总是黏在一起，放学后和周末也不例外。我们爬树，下河，在田地里奔跑，就差在池塘里一起游泳了。我还是挺羞怯的，不敢在他面前脱衣服。

他的双手起满了白皮，我问怎么会这样，他没有说。我猜测他在家里做了很多农村的粗活。某一天我突发奇想，在池塘边用水中的细沙反复摩擦手，擦来擦去，我的手也起了白皮。

我跑去向他炫耀：“看，我的手也脱皮了，就和你一样。”但其实是没有他那么严重的。他冷肃的表情中露出一点笑我傻的意味来。

他的学习习惯很不好，比如不做笔记，不按时交作业，字迹潦草，上课时窃窃私语，考试时提前交卷……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也就心浮气躁，不爱学习了，成绩也就下降了。

我们因为上课开小差、字迹潦草、考试不合格而一起被老师打手板和罚蹲马步，虽然被罚了，但我还是挺开心的，只要他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就美滋滋的。

后来，老师将我和徐分开，不让我们做同桌，我因此埋恨了老师很久。

老师是无法将我们彻底分开的。我们虽然不再是同桌，但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为了他，我放弃了与班上大多数同学的来往，甚至最后抛弃了班长红。

他因为年龄大，所以跟班上同学很少说话，他只有我这一个朋友。我完全享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沉浸在我们的二人世界里。

在认识徐之前，我的性格像小女生一样，软弱、胆怯、敏感、遇事就哭，比如看到护士阿姨拿出针头来我就会哭，我很守纪律，不敢违逆老师，不敢不写作业，不敢交白卷；认识他之后，我才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像一位男子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我是有独立人格和独立思想的。

因为他，我才敢爬上高高的大树，从两三米高的小土坡上跳下去，在漆黑诡异的夜里去水田里捉泥鳅，在膝盖磕破了之后仍然敢翻跟头。他教给了我班长曾无法教给我的东西。

我们之间是有诺言的，我们说过要做永远的朋友，相守一辈子。没有什么能打破我们的海誓山盟，但终究我们还是被迫分开了。小学四年级的春节过后，我被父母带去城市，从此在城市里读书。

分别的那天，天气很冷，农村的街上很热闹，经常听到鞭炮声，毕竟很多城里的大人、小孩都会回乡过年。那一天，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双眼红肿，词语凝噎，我们在街道上走着，都没有说话。

我目中无物，大脑一片空白。我很想哭，但那时候已经学会了坚强地忍住眼泪。他送我到车站，我走上客车。车内拥挤，我又长得矮（10岁的时候好像也就1米高吧），挤在人群里，看不到车外的徐，车外也是一堆一堆的人。

至今很后悔，我没有在上车之前多看他几眼，也没有去摸摸他的脸。

农村的灰墙学校、树木、池塘、竹林和拥挤的客车站，很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会梦见徐的影子，却梦不见他的脸。

但是他的脸，他的手，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曾有很多次，我在城里的客车站徘徊，想要回农村，回去寻找他。但我小时候就是胆小，不敢独自坐车回到遥远的故乡。

我和家人都搬到了城里，农村没亲人。过春节的时候，要去拜访外婆家，这时我才会坐车顺路经过老家。坐在客车或者摩托车上，我发呆似的望着四周，心中有那么一些期待，期待能再看到他一眼。

学校的墙已经坍塌，竹林也被砍尽，只剩枯黄色的狼藉。我走过池塘，往徐的村子走。我听到几声狗吠。没有想到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胆小。

我在田埂上站了好一会儿，逢人就问他们知不知道徐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徐。徐有三个书名，好像还有一个小名，他村里的人可能只知道他的小名，或者叫他别的什么名字吧。

我去我们曾经去的地方走了走，我们曾经走过的每一条田埂我都要再走一遍。我看到远处有些像他的身影，走进一看却发现那不是他。

暮色已至，我赶回客车站。在那个曾经分别的地方，我看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他穿着深蓝色的外套，顶着一头黄色的蓬松的长发，嘴里叼着一支烟，一副懒散的痞样。

我感觉这个人就是徐，是我牵挂了很多年的徐，但我对眼前的这个人只有厌恶和同情。他让我想起城里天天泡网吧、混日子的杀马特。

他也许真的就是徐吧，徐也许真的就变成了这样的人。暮色沉沉，风很冷，他的表情也还是那么冰冷。我站在客车旁，他站在小卖部的货柜旁，我感觉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爱的是过去的他，无法接受的是现在的他。

我没有走过去，他可能没有看到我。我扭头走上车，再也没有回头。

农村还是那样的农村，10年来没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似城市。

只是，我早已经不属于农村了，我和红，和徐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小时候我深深地以为两个人可以非常容易地相守一生一世，哪知人生多艰，命运无常，失去的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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