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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让同性伴侣成为你的第一监护人

北同文化 2019-09-02

文 | Oscar

封 | 佛歌与女友的意定监护书


2019年7月底,一则关于同性伴侣意定监护的消息,在微信朋友圈迅速传播。这项随着2017年10月民法总则颁布、其中第三十三条规定的成年意定监护制度,在悄无声息地实行两年后,忽然得到性少数群体的高度关注,其意义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公证本身。

佛歌与女友因为是同性恋者群内所知的第一例办理相互意定监护的恋人,最近接到了不少采访或者咨询电话。这让她在安排自己的工作时间时,有些冲突,但她好脾气地回答了很多问题,“我们当时也是误打误撞。”

01


2017年,均有法律专业教育背景的佛歌与女友开始了一系列的公证。最初只是为了在手术中可以保证对方具有签字权。尤其是需要全麻或者风险较大时,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签名,成为两人在一起十年、彼此相信的纽带。在最紧要的关头,对方才是那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生命走向的人,而不一定是父母或者其他血亲。在佛歌和女友打算办理的多项公证中,意定监护公证是最意外也是最容易的。

2017年,从夏末到仲秋,佛歌和女友为了办理房产公证,已经第三次去公证处。长沙的天气在这几个月内,闷热潮湿丝毫没有退减,让人们从身体到心灵倍感压抑笨重。佛歌觉得更麻烦的是,那时她还在坐班工作,每次去公证处都需要请假。

佛歌和女友最初选择的是房产公证和遗嘱公证。这两项公证不仅是为了让对方尽可能多的享受到异性恋婚姻中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配偶权利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尚无婚姻保护的同性恋人间的经济与权利的平衡。在佛歌和女友的价值观中,同性恋人除了性角色上的划分外,在生活里是权利对等的,特别是在无法共同买房、却又生活在一起,实际上是两个人一起供房时,这也是两个人坚持做房产公证和遗嘱公证的初衷。

并不是公证处故意不给佛歌两人做公证,一方面房产公证涉及到金额较大的财产,公证处出具的具有法律意义的公证,不得不谨慎;另一方面,这样的公证协议内容涉及到法律法规具体的条款与内容,需要不断的修改和打磨。长沙公证处的公证员见佛歌跑的辛苦,私下里加了她的微信,希望可以减少她们两个人跑公证处的时间和辛苦。

随着民法总则的颁布,意定监护的受理范围从60岁以上的老年人扩大到了18岁以上的成年人。以求保护在丧失民事权利能力时,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权利。那天,佛歌和女友在公证处等待公证员继续进行磋商时,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做出更改的法条。

在此之前,佛歌二人极具韧性地与公证员拿着法律法规咬文嚼字地辨析,蚂蚁啃骨头般点滴而艰辛的前行。当佛歌顺口问公证员,“我们俩能做这个吗?”公证员回答,“应该是可以的。”毕竟从法条本身来看,佛歌和女友完全符合,而公证员本着职业要求,就算猜出来也不会揭开面纱地打探两个人的关系。

佛歌和女友商量,不如顺便把意定监护公证也做了。出乎意料的是,与房产公证不同,意定监护公证只要两个人准备好身份证、户口本、亲属关系证明,就可以办理了。亲属关系证明要写明双方的父母和配偶子女情况。有点花时间的部分在于监护协议的修订,毕竟此前该项公证主要是为了老年人而设立,很多条款并不适合年轻的佛歌和女友。

此后,对于佛歌两人来说,最大的困难并不是向母亲解释意定公证。在这之前,她已经经历了出柜。而母亲接受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加上在向母亲解释意定公证时,佛歌同时展示了她和女友之间的房产公证。佛歌有技巧地仅展示了女友把她的房产公证给佛歌共有的那一份公证书。佛歌“顺便”告诉母亲,“你看她对我多好。所以我们两个人做了意定监护公证,在我不能行使民事权利能力时,她是我的第一监护人。”

事后,佛歌猜想,母亲当时听完这些话并没有反驳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注意力被被房产公证吸引走了,剩下一部分则是她目前还不太能够理解第一监护人究竟可以在哪些方面发挥相当巨大的权力。

无论如何,佛歌向母亲解释过了这件事。而对于在湖北襄阳生活的王悦来说,似乎意定监护是另一番模样。


02


2015年,生活在湖北襄阳、这个金庸笔下大侠辈出的城市的王悦36岁,他遇到了男友。在一起一年后,男友发生了工伤意外,需要进行全麻手术。王悦显然没有佛歌那样考虑长远,办理了医疗签字协议公证。当医生问及王悦和男友的关系时,他只能不甘地吐出两个字,“朋友。”医生不同意让王悦签字。男友意识尚清醒,自己在手术风险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接下来的一年里,王悦考虑到男友术后康复训练的医院距离自己的住处更近,将男友接到家中,与自己和母亲共同生活。王悦的母亲瘫痪在床,加上精神状态不稳定,不少保姆都受不了她的哭闹和叫喊。男友因为腿脚不便,除了去做康复训练,便是在家休养。多出时间的男友协助保姆照顾王悦的母亲。时间久了,给王悦的母亲喂饭、擦洗,成了王悦男友的主要工作,他做的比保姆还要细心。保姆主要打扫卫生和做饭。

2018年6月,王悦的母亲走了。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王悦陷入了莫名的情绪中。在他看来,男友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有些慌,想把这段感情处理得更加坚固。作为一名热衷于同志活动的志愿者,王悦获取到的资讯较为快速。他几乎是一得知意定监护,就决定办理了。那时他并不知道佛歌为了办理公证所做的努力,而王悦居住地的公证处似乎也只是开会研究了一下,便同意为他办理。从6月到10月,四个月后拿到公证书,王悦在新的人生篇章里又有了一位监护人——他的男友。

王悦做的意定监护是单向的。男友是他的监护人。而他不是男友的监护人。王悦考虑到男友的难处,他还有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何况男友生长于农村,信息也较城市发展迭代得缓慢。就算王悦成了男友的第一监护人,恐怕男友也很难向自己的父母解释这一切。对王悦来说,这份意定监护是他送给男友的礼物,更是承诺。

 王悦

同志平等权益促进会的燕子虽然和王悦同样办理了意定监护,但两个人在生活方式、办理公证的出发点上均有所不同,却同样选择了没有告知父母。于法于情,燕子都不认为这是必须的。

面对意定监护,燕子更多的是思考。从2017年12月,中国大陆首例性少数群体的意定监护公证成功,一直到近两年之后的今天,此项公证才引发了性少数群体的关注。这仿佛是水面涟漪扩散的过程,中心的波纹一定早于外侧的波纹。而涟漪的产生,虽然依靠试水者,但是仅依靠单独的个体去公证处咨询,乃至得到公证,是远远不够的。实际上,几位试水者的成功办理,已是很大的进步。

在法律法规允许的大前提下,性少数群体对参照异性恋的婚姻关系而产生的权利义务,是向往和需要的。公证处面对着这样的公证虽不超纲、但不知道如何操作和解决的现实情况,出于谨慎的考虑,出具这样公证的意愿与公证处所在地区和公证员个体均有关系。

在已经办理了意定监护公证的公证处和完成具体工作的公证员,是值得被感谢的,他们同样是试水者和先行者。不能否认的是,办理同性恋人之间的意定监护公证,对于公证员来说,更多要思辨的是,出具这样的公证的执行效力。在今后具体事件中,一旦当事人的父母反对同性恋人的决定,发生争执,这份公证该如何执行,目前还难以预料。另一方面,公证员不了解同性恋人的状态和需求,不明朗的状态让其难以作出判断。意定监护,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份带有温度的公证。公证员需要和同性恋人间产生更多的信任,对没有血缘的同性恋人有更多的了解。这就需要有些人去“引荐”和“搭建桥梁”,将性少数群体的需求和公证处的困惑对接,让双方能够进行平和、有效的对话。燕子所在的同志平等权益促进会在一定程度上借由其本身具有的法律优势,开展了一定的助推工作,然而,从意定监护公证默默无闻的两年到忽然得到性少数群体的强烈关注,可见这一进程的慢与难,亦可见这一需求井喷式的出现。

一个还远不能与婚姻所赋予恋人的权利义务相提并论的意定监护,得到了性少数群体的关注,这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同性婚姻是一种需求与趋势?燕子给出的回答是肯定的,“这毕竟还不是婚姻。”

燕子

03


2017年12月16日,佛歌和女友走进长沙公证处的录像室,开始进行连同遗嘱公证、意定监护公证等多项公证的程序。

2018年10月16日,王悦和男友走进襄阳公证处,对其在此前耗费近两个月的时间进行修改和完善的意定监护协议进行公证。

无论是佛歌还是王悦,他们都是从单位请假,按照公证处通知的日期,来完成此项公证。没有人去刻意准备自己的穿着打扮。或许经历了太久的反复,当这一天来到时,反而并不会产生超越生活本身的激动。

两到三周后,佛歌、王悦和他们的恋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公证书。

看到公证书上的钢印、公章,佛歌有些感慨,直到此时,这对在一起十年的同性恋人才有了将两个人的生命紧密捆绑的感觉。

王悦则将公证书和协议,存放在了自家的保险柜里。这是他对男友最重要的承诺。他很满意。

但意定监护公证终究不等同于婚姻。佛歌整理了婚姻与非婚姻的差距,多达26条,诸如婚姻中工伤和社保的保险赔付、无遗嘱情况下的遗产继承、户口、购房等,都是不能将非直系亲属作为受益方的。而直系亲属中包括了配偶。所以,佛歌和女友、母亲会偶尔讨论今后自己面对死亡时,如何保持自己的尊严。

对公证感到满意的王悦又何尝不是退而求其次呢?或许对他来说,有一份意定监护,总比没有好。

燕子则满怀希望,“这说明同性婚姻合法化、同志平权运动,在法律法规的层面有了些许希望,在性少数群体内,更是有着强烈的需求。”意定监护公证这样些许细微的法律承认,都让性少数群体如此激动,说明性少数群体太缺少承认又太渴望承认了。

从目前办理情况来看,意定监护公证办理的周期最短也两个月以上,这也给同性恋人留下了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去慎重考虑。

对于每一对去办理意定监护公证的同性恋人来说,可能从实用主义角度出发,也可能从浪漫主义角度出发,无论是为了今后生活中遇到极端情况,抑或通过这一渠道表达对爱情的浪漫认知,都不能回避的是,意定监护是对情感长久的向往和性少数群体老年生活的某种安排。

性少数群体的养老,随着老年化步伐而逐渐明晰,没有婚姻保障的性少数群体,在需要自己承担养老问题和风险的境况下,更多地考虑如何未雨绸缪。意定监护公证,或许可以作为某种程度上的婚姻权益保障,为性少数群体提供多一种的养老形式选择。

有了意定监护公证的佛歌和女友,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两个人依旧会为了去看演唱会,而精心策划,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大事。平时的夜晚,佛歌两个人多半是各自看书。

王悦和男友则在吃过晚饭后,会一起去散步。特别是到穿城而过的汉江旁边走一走。襄阳生活的市井、喧闹、生机勃勃,王悦很喜欢。

与此同时,沈阳的一对同性恋人在向当地的公证处询问意定监护公证时,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不知道怎么办理。”“不知道”三个字,更多的是指无法做出评估和判断。似乎这片涟漪,尚未完全从性少数群体的“水面”扩散到公证处的“水面”。据悉,某公证处也因为性少数群体的热切关注,在有关部门的干预下,压力倍增。今后一段时间内,办理此项公证的步伐可能变缓,也更加慎重。

万物皆有裂痕,万物也终究会有裂痕。那将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这束光,究竟是指引了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方向,照亮了平权运动的道路,抑或只是发酵了群体需求,甚至误导了少部分的认知,特别是性少数群体的意定监护公证在今后的执行力,均尚需时间去检验其实用意义是否超过其象征意义。

*文中人物为化名。

*文中观点仅代表被访者观点。


Oscar | 作者

航空工程师,非虚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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