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gay版的“致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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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
下午两点多,我坐在医院的门诊走廊里。深秋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一个五十岁出头的护士,散着头发,在最里面的屋子里用养生壶煮着玉米,味道飘在走廊里。
医生一下子拉开紧闭着门的门诊室,“李姨李姨,下一个患者在哪里?”护士跑了出来,大声地叫着我男友的名字。我忙站起来,“他去做心理评估了。”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慌。
每次我慌乱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瓶子,把我密封在里面。
遇见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车里飘着这首我听了十多年的歌。
2017年初春,高速公路两旁还有的积雪,反射着明亮的阳光,伴随着音乐,让我忍不住微微眯着眼。
这是我第一次开高速,不敢开得太快。我昨天特意洗了车,阳光撒在发动机盖上,反出银色的光。
确定关系两个多月的男友回家探亲,今天他在家乡小城订好酒店,等我去和他一起过生日。那是一间只有十个房间的精品酒店,距离他的父母家开车大概二十分钟。对于一个只有不到十条公交线路的小城来说,这已经是很远的距离了。“我从来没有让别人来父母家这边为我过生日。”不要说他是第一次,我也是毫无经验。
从高速下来,我绕了几条街,才找到一家花店。百无聊赖的老板娘看到我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上猛地堆积起充满希翼的笑。听到我只买一朵红玫瑰,还要包起来时,她的热情散去了,冷淡地说,“十块!”这是我第一次送人红玫瑰,买了很多次玫瑰后,才知道这个价格实在有些贵。
做爱之后,两个人汗水淋漓地摊在床上。看到他的手机摆在床头,我半开玩笑,“可以看下你的手机吗?”
他是我的初恋,我还没有学会分辨一个26岁的年轻男人对待感情的努力程度。所谓爱情的甜蜜和对未来生活太多的假设,让我失去了顾忌,忽略了他表情中的窘迫和尴尬。
滑开手机,打开微信。甚至不需要仔细查找,就看到他和一个男人的聊天,“最近做爱了吗?”“很久没做了。有空咱俩试试。”这句停在两个小时前,那时我们刚刚见面。
我盯着这句话,热情像潮水开始退去,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趁着这一瞬间的迟疑,他伸出手臂、跨过我的身体,抓回手机,“他在西安。我们就是偶尔聊聊。”我也笑笑,翻身下床,“我去冲个澡。”
也许我们需要时间去斩断某些关系。
上一次爽极了
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我在这个城市的东南,他在这个城市的西北。每周见一两次。这和我预想的恋爱生活相距甚远。我渴望着更多的机会和他见面。
周六上午九点,男友结束了通宵工作。我开车去接他。他一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洗热水澡,我则收拾客厅的东西。
男友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条微信激亮了屏幕。上次在酒店,我就记下了手机密码。好奇心好像一只猫,不停地挠着我的内心。欲望,战胜了犹豫。在输入六位密码的最后一个数字前,我侧耳听了一下从洗手间里传来的水声,以及他轻声哼着的歌。按一下最后一个数字,手机屏幕瞬间亮起来,“上一次爽极了,最近还有时间吗?还是我开好房等你?”房间里的空气不仅是扭曲,简直是坍塌,像是有人从我的胸腔把心脏硬生生抓出来。一句短短的话,我磕磕绊绊缓了四五次,才勉强读下来。
我把手机摔在餐桌上,模仿着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看到的桥段,命令男友从洗手间里出来。男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用毛巾一遍一遍地擦着头发,憋了十几秒钟才蹦出一句,“怎么了?”
我生平第一次感觉说话竟然是这么吃力的一件事,使尽力气挤出一句,“你自己看吧!”
他并没有看手机,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坐到沙发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这么渣,要不然我们分手吧。”
我立刻愤怒起来。我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换做以前,可能比他还先去约。可这一次,我告诉微信上所有的GAY,“我有男朋友了。”我们每周见面很少,我不想他起疑心,自己的行程都主动上报。我忽然意识到,他也一直在和我汇报他的行程。那他是什么时候出轨的?
我问他,他不回答,坐在沙发上哭起来。跟小孩子一样哭得呛了起来,“我一直都没和你说过,我爸妈离婚了。我爸一直怀疑我妈外面有人,每天喝酒回家就打她。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只要我爸一喝酒,我妈就带着我躲到亲戚家。
“有一次,大雪天,我妈推着自行车,和我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一个可以留我们一晚的地方。我真的很渣。可能就是这样的家庭造成的。你对我这么好。我没脸见你了。”
我没忍住,凑过去给他擦眼泪。几分钟后,我们抱在一起、接吻,然后做爱。
接下来的一周,我不敢和他联系。我总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心里有一些恶心。我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想到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我似乎也能明白,他对于婚姻、家庭也没有什么期待。可我希望的是一段温暖的感情,而不是龌蹉的关系。
追尾
2017年初秋时,我们“和好如初”,定期见面,每天聊天,互道早安晚安。男友从来没有在他的朋友圈透露过任何他不是单身的信息。问他,他说,“我的私事干嘛要别人知道?”
他睡着了。我试着去开他的手机。没想到,他已经更改了手机密码。我试了他的生日、我的生日、他妈妈的生日,甚至还试了我的车牌号,都不对。耳畔传来他淡淡的呼吸声,我睡不着,悄悄重新下载了交友软件。
我是决定试一试了。如果单纯地说约炮,无论是难度还是过程,同性恋和异性恋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让我觉得不太舒适的是,和那个陌生的男人做爱的过程中,我一直把他和男友做对比。显然,他不如他。但对一夜情的男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要求呢?我甚至觉得约炮很无聊。也不过就是两具肉体的碰撞。
当这个男人给我发微信想再约一次的时候,我推脱说感冒了,一直咳嗽。他竟然说,“我熬冰糖雪梨给你吃。”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过了半个小时,男人在微信上发来图片,一大盅、里面放着切开的梨块,汤汁剔透。
看到这张图片时,我和男友逛街。男友问我怎么了,我迟疑了一下,“有人好像在追我。”阳光洒在男友的脸上,本来兴高采烈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竟有些开心。两个人又迅速而默契地左右言他。
过了一段时日,路过这个城市一个繁华街区的酒店。看到酒店外部的浮夸装饰,我忍不住感叹,“这么豪华,一定很贵!”男友不假思索,“一晚上六七百。大堂有一个大象的雕塑还蛮震撼的。”我的脚离开油门,悬空着,车速开始降低,“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同事在这里住过。”
“按你的工作性质,怎么会有同事在这里住?”
“不是同事,是朋友。”
“同性恋的朋友吧?”
“你那么在乎做什么?”
“这个街区,我们俩根本没来过。你平时工作也不会来这里。你怎么会知道酒店大堂里有什么?”
“朋友发了朋友圈啊!”
“那你找出来给我看看。”
“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我忍不住冷笑一下。
他在副驾驶上坐立不安,最后破罐破摔,“对,我在这里约了。是以前一个早就认识的朋友。他喜欢舔脚。跟他做就是很刺激。”
我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一声巨响,我们两个人猛地向前冲了一下,又被安全带拽回到座椅靠背上反弹。
我追尾了。五十迈的车速,把前面那辆“中华”拱出去三米多,车屁股都翘了起来,尾灯碎了一地。我的车的发动机盖也撞出了一个豁。
“中华”车主走下来,猛拍我的车窗,大声嚷着什么,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勇气
他不肯见我。我一定要见他,“你不陪我取车吗?”“我们还没分手。”“我身体不舒服,你没办法陪我。车修好了,你也没办法陪我去取吗?”
他被我逼得没办法,铁青着脸见了面。那天晚上回去,他就发了朋友圈,说是高血压复发了,他写道,“想哭却不能哭。”我在心里冷笑。
一个月没有见面,他发来微信,“把我放在你家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有空的时候过去取。”
“不,我不同意分手。”我想了几个小时。很多年都不自言自语的我,请了半天假,在家里一直对着自己说话。直到晚饭前才下定决心、发出这条信息。
男朋友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这么大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你这点事情算什么。”
“可是我这么渣,你不恨我吗?”
“不恨。”
不是不恨。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恨就能解释的。我想清楚该怎么做了。我需要时间,也需要这段关系维系下去。
我们又找时间见了一面。他缩在副驾驶上,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那天他回去之后,又是高血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高血压是老毛病了,压力大或者紧张的时候,血压就升高。
其实和他见面,我也不轻松。回家以后会买零食吃。我喜欢吃零食减压。
元旦前,他答应要陪我一起跨年。我心头一热,毕竟还想着陪我跨年。他的那么多炮友,对他来说,也只是上床罢了。
12月31日白天他上班。傍晚,他发来微信,“同事说要一起吃饭,他过生日。我不好推脱。”
“有什么不好推脱的?”
“我答应你,半夜之前,一定回去陪你。”
他断断续续地把聚餐照片发给我看,似乎让我知道,他没有出去乱搞。
过了十二点,我放着一桌子的饭菜不管,闭着眼睛在床上躺着。他再没有发过来一句话。
2018年第一天,早上十点多,他问我,“你要和我见面吗?”
“你说呢?”
“我最不喜欢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到他这句话,我很震惊,是谁给了他的勇气?
“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出轨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种居高临下、什么都管着我的态度!咄咄逼人,我跟你在一起总感觉被你控制、无法呼吸!”
“我管着你?”
“你总在审判我。”
慢慢折磨他
再见面时,车里的音乐是我们都很喜欢的《遇见》。我小心地轻吸一口气,让语气听起来仿佛撕破脸的事情没发生过,“我们去吃什么?”
“随便啊!”我瞥到他的手紧紧抓着搂在胸前的双肩背包,虽然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异样。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事到如今,还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也许是人类的渺小所在。世界并不温暖,唯有抱团取暖。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觉得我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继续沉默。
在从元旦到春节、再到清明,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停止了每天一厢情愿的关心,也不再和他频繁地提起生活和工作上的不开心,开始越来越泾渭分明地划分界限。
“你要喝什么水?”“柠檬水好了。我把钱给你。“说完,我在微信上发了红包给他。
“你要买这件衣服吗?”我看了看他发过来的链接,“好啊!”说完发了红包给他。
“明天要一起吃饭吗?”“可以啊,不过你要多等我一会。我明天加班。”其实我不加班,只是不想像以前那样,着急地赶过去。
我故意在他拉开车门或者扭过脸看别的东西的时候,做出一副失落难过、暗自神伤的表情。我要确保他一定会看到我的这些表情,并自责。
我开始控制自己,几乎每天只吃一顿早饭,让自己看起来很憔悴。我减少了刮胡子的次数,也停止买新衣服和鞋子。我要他每次看到我,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每次见你,我都很难受。”这是他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第三次跟我说。
“为什么要分手?”
“你看你现在这个状态,也许分开对两个人都好一些。”
我坚持着不同意。
拖了将近五十天,初夏,我重新开始打扮自己。瘦了十多斤,衣服穿在身上宽松了些。每周开始带他去泡温泉或者在城市周边散心。他没时间的话,我就带父母去。拍了照片发给他,我让他知道,没有他,我的生活也很不错。
终于,他问我,“你对我那么好,可我一直在伤害你,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从小到大,我爸都不怎么关心我。其实我爸在外面应该有别的女人,但是我妈从来不问。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在找理由,让自己很渣或者出轨变得冠冕堂皇一点?我不想让他轻易伤害了我,然后再轻易地甩手走开,我宁可忍着痛,也要先留下他,慢慢地折磨他。
实际上他也没有让我等太久。2018年盛夏,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他也越来越不安,“这段时间经常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很容易就醒。”
他以前很喜欢的打篮球、跑步、唱歌,现在都不喜欢了,而且“我总是手抖。”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缓慢,“我甚至都不能写字。工作也很吃力。”
我等待的转机终于来了。
抑郁症
我曾问过我的硕士生导师,如何让一个背叛你伤害你的人感到痛苦,并且找不到离开你的理由。如果离开,也要背负渣男的罪名。导师说,若无其事地加倍对他好。只要他还有良知,不出三个月,就会被自己的良知和自尊折磨出抑郁症。这个时候,他陷入病痛中,而我可以甩手走开,也可以狠狠地伤害他。
一开始我将信将疑。虽然我就是学心理临床的,但是一个大男人,面对内心的愧疚,怎么会引发情绪上出现抑郁症的状态呢?此刻我知道,只要不断地重复施加压力,他的抑郁和焦虑可以同时发作。他马上就要垮了。只要我拖一拖,病情会更加严重。
按着之前的计划,接下来我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和他分手,分手前再不遗余力地谴责他,最后把他放在我家里所有的东西快递给他。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但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完他的难受,把手怯怯地伸进我的手心里,那只冰凉、柔软、无力的手,好像某种小动物,面对世界不知所措,找到了一个让他有些安全感的角落,“这么多年,除了我妈,就是你对我最好。”
隔了几天,他想和我做爱。我的身体瞬间抗拒,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我们已经快七个月没有做爱。
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只要和他保持距离不见面,在微信上聊天,会放心地表达自己对他的关心。他也很认真地聊天,告诉我他在做什么。
一天,他毫无预兆地发了几张截图给我,分别是他跟他的父亲母亲聊天的截图。他甚至接连几天都不回复家人的信息。
我给他发的每一条信息,他都能迅速地回复。我似乎意识到,虽然他出轨了很多次,但是就像他说的,我对他的意义,可能真的与众不同。
我心里一软。
疹子与炸鸡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我的复仇计划,也许这根本不算什么计划。
他愈发严重地受到困扰。每天晚上只能睡三个多小时,频繁惊醒。又过了大概半个多月,他身上出现了红色的疹子。他不停地挠额头、脖子、胳膊、胸口,到处都是被他挠破的点点血迹。
“你怎么了?”我以为他得了皮肤病。
“看起来是过敏了。”他一边刷刷刷地挠着,一边回答。
我惊呆了。按照书本上的知识,人在极度的抑郁和焦虑的情绪之下,会有非常严重的躯体化症状,不同的人虽然表现不同,但其中一项是皮疹。
我终于明白,当我质问他为什么要出轨,他的那种无力、愧疚,却根本没办法挽回的痛苦了。
我后悔了。
吃完晚饭,送他回住处的路上,我对他说,“我们找时间去看看心理科吧?”
他很抗拒,“我只是最近比较累,为什么要看心理科?”
我不想给他透露太多的信息,我知道自己有责任告诉他,他真的需要看心理医生。
下车前,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活着真累。不知道跳楼,会不会轻松一些?”
我吓了一跳,“你不要闹。”
他说,“我现在攒了十万块钱。要跳楼死了,就给你五万,剩下给我妈。”
我不管他是不是同意,马上替他约了我们学校附属医院的心理门诊。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了一会呆。迅速掏出手机,叫了外卖。包括一整只炸鸡、一份蛋炒饭、一大瓶可乐。我从冰箱里翻出了一大盒没有打开的巧克力派,以及一整盒山竹。
我不加思索地往嘴里塞巧克力派,几次噎到,喉咙被堵的发痛,窒息感随之而来。嘴巴却不停地咀嚼,舌头把食物推向喉管。我拼了命地吞咽口水,希望可以润滑发痛的嗓子。
当送外卖的小哥在深夜十点半敲响我家门的时候,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嘴边都是巧克力派残渣的我。
我把门随便一关,手抖着撕开包装,炸鸡以一种赤裸无辜的姿态、热气腾腾地出现在面前。我连手都没有洗,开始撕扯,鸡肉的温度烫到了指尖,我把比嘴还大的肉塞进去,几乎不怎么咀嚼,狠狠吞咽。身体好像一个巨大的窟窿,胃好像一个无底洞。我撑得平躺在地毯上。
他发来语音通话,问我在干嘛?这么久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和他说话?我有没有到家?
我嘴里半塞着食物。他似乎察觉了,“你在干嘛?”
我胆怯了,“我在刷牙。”
他说,“那就好,你早些休息。”
结束了通话,我把那只只剩下屁股的炸鸡塞进垃圾桶。
天亮了。身体因为暴饮暴食,仿佛埋进炸弹。刺眼的阳光让我觉得昨天晚上的狂吃好像一个梦。
我和他联系,“我替你约好了心理门诊。”
他说,“我没有精神病。”
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拒绝,最后挂掉电话。
那天晚上我点了锅包肉、软炸里脊、蛋炒饭、大瓶的可乐。再次把自己撑倒之前,我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牙具
我们都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却都没有去医院。最初的出轨,如今看来已经不是那么在意的事情。之前,我还花了很多时间琢磨,他到底还爱不爱我,甚至对他说的话、做的事,条分缕析。现在,我控制不了暴饮暴食,他控制不了焦虑抑郁。这超乎了我的计划,本来只是想让他痛苦,在相处的压力下,反倒都病了。
过了半个月,男友在我家过夜。他先睡着了,我在洗衣服。我发现他的背包敞开着,里面有一本病历本,我拿了出来,发现他在那天去做了HIV检测。
他为什么要去做检测?只能说是约了太多、担心了。我翻了半天,没有发现他的检测结果,但是看他的神情,并不像感染了的样子。可是那一晚我没有睡好,拼命压制着把自己撑晕过去的念头,断断续续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我们装作若无其事。我背着男友去做了检测。心里怕的不行,前一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好。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内心惶恐到无法言表。检测的结果是阴性,证明我还是健康的。
我考虑了快半个小时,还是发了检测结果的图片给男友。他工作到中午才回信息,“你为什么要去检测?”我很清晰地知道一件事,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周末,我一个人去看画展。看到一幅很喜欢的油画,掏出手机拍下来、发给他。这消息发出去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他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内心里温柔的存在,也是内心怀疑和憎恨的存在。时而温柔多些,时而怀疑多些,时而憎恨多些。
回到家,我把家里所有的食物都扔掉了,只留下了水、咖啡、茶和酒。然后对他坦白,我患上了暴食症,已经有好几年了。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发过来一张图片,是他的住处。快递盒子、拖鞋、脏衣服、泡面碗……堆在桌子上和地上。
他说,“我们都出了问题,一起去医院吧!”
他进门诊室之前,把背包交给我。那背包被他塞得七拧八歪。我放在腿上抱了一会,觉得不舒服,便拉开背包的拉链,把里面的钱包、耳机、药盒、纸巾……乱七八糟的东西归类。没想到,在背包的最低下,放着一套宾馆的牙具,包装还没拆开。我看着那竖长条的白色的包装,心里不带温度地笑了一下,把拉链拉上。
也就在此时,他从门诊室里走出来,看到我正在拉上背包的拉链,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应该是以为我在乱翻他的东西。换作以前,我恐怕会心里咯噔一下。这一次,我只是笑了。
很多夫妻或者同性伴侣,哪怕曾经热恋,终究有一天会面对我这样的感受。在乎对方,也会伤害对方,但也不会离开对方。
爱过恨过折腾过,终于安下心来,平淡安稳。这也许就是人生的常态,也可能是人生的姿态。
吴楠 | 作者
航空工程师,非虚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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