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航空少:我们不能被那么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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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纷
距离事发近一年后,柴公子最终站在法院的原告席上,而被告则是他已经服务近五年的老东家南方航空公司。
2014年,临近大学毕业的柴公子看到了南方航空的招聘启示。南航是亚洲首屈一指的航司,他毫不犹豫的报了名,体检、笔试、面试,进过层层遴选。2015年4月,柴公子得以穿上笔挺的制服工作在万米高空的机舱。
柴公子的工作能力也得以迅速体现,除了日常飞行,他还投身到公司的广告宣传与航线推广,也代表公司参加过职业比赛,从2017年开始,他开始代表公司参与公务活动,如果不是因为一起蓄谋已久的“意外”,柴公子在职业之路上还会走的更远。
2019年10月,一则视频在网上流传,文案称“男航空少被指电梯内骚扰男同事”,事件迅速引发舆论关注,微博阅读量累计达4.4亿人次。
后经过深圳南山法院查明,视频发布者系捏造事实,在微信朋友圈、微信群的发言及电视节目中的相关言论构成对柴公子名誉权的侵害。
当初视频在网上疯传时,柴公子就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风波,他主动找到直属领南航客舱部总支书记闫洁,对方要求他,“不要作出任何回应。”并强调“公司会保护你。”
柴公子就这样被要求回去“等消息”,不过消息还没等来,停飞的处罚先来了。
“我以为停飞是暂时的。”在被公司停飞以后,柴公子还在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重返蓝天。
他积极准备着,参加了11月的航空人员体检,结果显示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完全胜任飞行工作,也高分通过了2020年的乘务长续聘考核。
为了复飞,柴公子再次找到闫洁,在航空业内,不管是民航总局的规定出发还是南方航空的规定出发,停飞都是一种处罚。“所以当时我就想弄清楚,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涉事飞行员可以继续工作,而我要被停飞。”
对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说这个(复飞)事情她决定不了,让我去找公司领导,我说见公司领导也要通过你,她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在此前的公务活动中,柴公子曾和公司领导打过交道,他迎着头皮找到领导秘书那里提出约个时间见一面,却始终没有等来答复。
柴公子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又一次找到闫洁前,他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开始有意识的保留证据。
在谈话中闫洁向柴公子确认,“蛮无辜的,是被小清君整了”;同时拒绝他的复飞申请,认为如果一旦复飞,“小清君那边又会整事”。
谈话中闫洁多次表示,“我觉得这种(同性恋)行为就不正常啊”、并多次暗示“同性恋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原本柴公子是以最大的善意和诚意去的,“收获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很意外也气愤。”
柴公子就这样跟公司耗着,既无法复飞,也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他只能等着。
到了2020年4月12日劳动合同届满时,南航向柴公子发出《终止劳动合同通知书》,柴公子随即向深圳市劳动仲裁委员会提交仲裁申请,请求认定南航对柴公子停飞六个月的处罚无合理理由,且支付停飞期间的工资劳动报酬及其他损失。
在劳动仲裁庭上,南方航空以“柴公子系网络舆论当事人,如果安排其继续飞行容易引起乘客围观而影响航空安全”为由进行抗辩,最终劳动仲裁没有支持柴公子的请求,随后柴公子对南航提起了诉讼,案件于2020年11月2日在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法院正式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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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司
在法庭上,南航仍以“旅客对柴公子对围观可能会影响航空安全”为理由,强调对柴公子对停飞是行使用人方对用工自主权。
在庭审的前段部分,南航律师多次声称“停飞”并不是一种“处罚”手段,而是一种正当的企业工作安排,并举例称“通常(南航)作出停飞的决定是基于多种原因,比如怀孕哺乳等等”。不过上述理由显然与原告的性别身份并不匹配。
在庭审的后段部分,南航律师突然改口,称并未对柴公子进行停飞,并称为柴公子安排了“地面工作”。对此, 主审法官多次询问被告南航是用何种方式通知原告关于职位的变动的通知,但南航仅回答为通过领导口头通知,而柴公子表示其并未收到关于岗位调动的正式通知。
柴公子的代理律师,广东华商律师事务所律师的钟夏露律师向法庭提交包括劳务合同、南航内部员工软件系统截图及银行工资收入等多方面证据,证实南航在未经过与本人协商的情况下擅自对其停飞、随意变更工作内容,未按劳动合同约定提供劳动条件,南航以上行为构成违反了《劳动法》、《劳动合同法》、《就业促进法》。
钟律师认为,首先原告认为停飞本身是一种处罚,而非用工自主权。根据南航员工查班使用的“移动运行网”APP截图,南航于2019年10月15日便停止了柴公子的飞行安排,状态为“停飞PENALTY(处罚)”。而根据南航内部规章制度《中国南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员工违纪违规处分管理规定》及《股份客舱部员工行为“十条禁令”管理条例》的相关规定,亦明确了停飞是一种处分行为。
柴公子的工作岗位为客舱乘务员,负责客舱飞行乘务工作,单位对其停飞时间长达六个多月,已经构成了对劳动合同约定的较大变更,未与原告进行协商。岗位或工作地点调整有着严格的法律界定,是否基于用人单位生产经营需要;是否对劳动者有歧视性、侮辱性;是否对劳动报酬及其他劳动条件产生较大影响。在本案中,南航对柴公子的停飞均不符合上述要求。
钟律师同时指出,柴公子在南航工作期间表现有益,多次获得公司表彰,并参与公司广告片拍摄,也高分通过了2020年的乘务长续聘考核,按照惯例理应被续签合同。因此公司的做法涉嫌用工歧视。
对此,南航总公司及分公司律师并未正面回应关于歧视的问题,只是反复提及“航空安全问题”,认为柴公子当时“深陷舆论之中,会对航空企业飞行安全造成影响”,随后还举例说明说什么样的行为会危及航空安全,“比如夫妻吵架等”。
柴公子立拿出了舆论发酵过后的2019年11月取得了包括精神状况鉴定在内的民用航空空勤人员健康证,鉴定结果显示当事人身体及精神完全可以正常履行工作。南航代理律师也没有举证过往案例或者柴公子本身会“威胁航空安全”,所以被告关于“威胁航空安全”属于凭空臆造,没有事实根据。
疫情来临后,国内外的航线不同程度受到影响,航空业陷入人心惶惶的境地,此时柴公子主动向公司请缨执飞航线,当时的他希望用实际行动表达复飞的愿望,然而柴公子的努力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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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少数
在南航内部有一个LGBT+员工自发组织起来的群体,柴公子也曾参与了很多活动,一起去登山,去旅行。
但是在舆论风波之后,柴公子再也没有参加过群体的活动,“即便是原来关系很好的人,也会有意识的躲着我,好像跟我走的太近就会身份就会曝光一样。”
LGBT+群体在南航对生存状况始终不乐观,柴公子在一次执飞时,听到女同事谈论,“某某是个gay 啊,平时完全看不出,太恶心了吧。”
他想上前理论,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歧视现象仍然存在,而这种这种态度会让本身在柜子里面的人会藏得更深。”
对LGBT+群体的歧视在国有企业当中仍普遍存在,一份由北京同志中心在内的多个单位发起的《中国同性恋生存状况调查报告》显示,在学校、工作单位或宗教社群中,仅有约5%的性少数人士选择公开自己的性倾向、性别身份或独特的性别表达方式。有更多的人向关系亲密的家人出柜,但即使这部分人也仅占性少数人群的15%。十分令人震惊的是,对中国LGBT+人群来说,工作单位是他们出柜后感觉生活变得最为尴尬、最不如意的场所。
另一份报告显示,对没有完全公开自己性取向的同志来说,阻碍他们出柜的原因多种多样。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别人说三道四(69.4%),担心同事疏远自己(60.9%),影响职业发展或失去晋升机会(51.71%),害怕家人得知(43.3%)以及害怕被解雇(22.49%)。
在基于性倾向的职场歧视与不公平待遇调查中,38.5%的受访者遭到过言语上的侮辱与嘲笑,30.45%受访者在工作中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还有少量机会不均等的现象,甚至还有暴力和性骚扰等人身侵害事件存在于职场中。
2016年,贵州贵阳的C先生被前雇主慈铭体检中心认为穿着打扮像(女)同性恋、不健康而遭辞退;
2018年,当当网前员工高某某在完成性别手术后遭到公司辞退;
2019年,浙江杭州的马女士在完成性别重置手术后突遭公司辞退;
2019年,一名30岁的公务员吴维试图自杀,在他的遗书称因同性恋身份和研究同性恋而在工作中遭受的排挤和不公待遇。吴维在绝笔书中写道,“真正置我于死地的”是他的两位领导。”
“L主任你当着队组成员的面说我研究同性恋,肯定也和那些gay一样是个不正常的人……吃饭时,还特意当着媒体记者和其他系统人的面,隆重介绍我这位研究同性恋的‘传奇’人物……。”
“我的分管领导D部长……当你从他人口中得知我研究同性恋并两次专门就这件事找我谈话后,我觉得你对我们同志人群真的怀有敌意……当你明知道我感冒近一个月,身体还没复原,却要硬逼着我献血以证明我是否是HIV感染……当我已被你们弄得声名狼藉却依然不放过我,无时无刻不在工作中找我茬,经常故意挑拨我与其他同事的关系,让所有人都议论、孤立、鄙夷我……”
吴维的遭遇正是数千万中国LGBT+群体正在和即将遭遇的困境,尽管中国台湾地区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但中国社会对于LGBT+群体仍处于不友善但状态,曾有媒体作出调查,北上广仅三成市民接受同性恋。
但同时国内但环境也有一些改变,越来越多的跨国企业开始把对性少数群体对包容政策带进国内,作为最早将性倾向列入平等就业政策的公司,IBM保证其全球员工都能享受同性伴侣福利计划;福特给予举行同性婚礼对员工婚嫁,星巴克对员工进行多元性别培训。
2020年3月6日,今日头条、抖音、西瓜视频的母公司字节跳动向全体员工发送公开信,明确传达了“包容不同性取向”的价值主张,并公开宣称将“多元兼容”加入企业文化。
这场诉讼,对柴公子改变最多的,是他以后将无法再继续从事飞行工作。他的微博上至今还保留着曾经在岗时的照片,一名儿童旅客在机舱里哭闹,怎么都哄不好,正当他妈妈和周围旅客都苦恼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手工课学的,用小毛巾给小盆友叠了两个小兔几,总算把他逗笑了。
在柴公子离职后,有同事有表达过对他对厌恶,有的直接删掉了他的微信,也有表达了支持。“尤其是很多当时(LGBT+)圈子里的同事给我发信息,表达了支持和惋惜。”
对于自己的诉求,柴公子说,“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应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权利,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也好,还是作为一个性少数群体也好,不应该被这么欺压。”
作者:王明海
排版: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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