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心理咨询师解读《心理访谈-穿裙子的男孩》:我们和他们
【小编说在前】前阵,一期奇葩的心理节目《穿裙子的男孩》在线上线下引发了广泛的关注,节目嘉宾对于跨性别、多元性别知识的缺乏,不仅仅让LGBT社群内部震惊,对话中呈现的对于心理咨询职业伦理底线的破坏,也让心理咨询学界的众多专家和临床工作者忍无可忍。同志中心微信此前刊登的文章“我教央视嘉宾了解跨性别”,大量阅读和转载的同时,也让大家对这一话题有了进一步了解。那么,心理咨询师是如何看待这个话题呢?从专业的角度,他们会如何对此进行解读?近期,同志中心心理组将为大家带来一系列心理咨询师撰写的话题文章。
来自动画短片《身体里有只猫的狗狗 The Dog Who Was aCat Inside》
看了CCTV12《心理访谈》的两期节目《想变性的男人》和《穿裙子的男孩》,之后心情许久不能平静,甚至有种受到创伤的感受。不仅仅是节目中的人对这个人群缺乏理解,还有节目中的专业人士和嘉宾所采取的近乎野蛮的分析与盘问方式,都让我恍惚感到自己回到了80年代,像是在地铁站报摊随意买到的一张印刷简单的报纸上所写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和迷信的处理方法,噩梦般的让人过目不忘。而这样的题材与方式,仍能被如此重要的媒体选中,让人感到心情复杂而沉重。
节目当中,讲述了一个长发,穿长裙,声音纤细柔和的“女孩”,其生理性别其实是男性。她因为对自己的生理性别不认同,希望通过变性手术来改变自己,却遭到了母亲的反对。在节目中,他们的冲突特别的激烈,女孩说,“你不让我做,我就会去死。”而母亲说:“你要去做,我就和你断绝关系。”因为主角的父亲去世,而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节目紧接着采访了在整容医院的医生,也并不能理解他这种情况。于是在这个前提下,他和母亲最终走到访谈节目里,希望通过专家来解决。
节目在一开始便使用了这样的语气来介绍:他“长发飘飘,描眉画眼,确是如假包换的小伙子,他死活要做变性手术,且拒不承认自己是男性,他的性别意识为何如此错乱,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在他变性的背后,究竟有哪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好像介绍一个墓道里的千古之谜,“死活”“拒不承认”“描眉画眼”充满了道德评判和情绪色彩,仿佛这样的选择是如此的匪夷所思的,两位医生也表示难以理解这位“阳光大男孩”的,而现场的观察者和心理从业人员,在访谈开始之前,也仿佛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一个生理性别是男性的人,假如他不接纳自己是男性,一定他在清晰的认识自己这方面有障碍,而这种障碍一定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而这种障碍是应该纠正的,应该帮助他认识且接纳自己的生理性别才是自己真实的性别。从背景的配音[which suppose to be(本应是)客观的]、整容科医生的评论到现场的观察者和心理从业人员,居然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这种观点表示怀疑。
对自己的性别不认可而希望变性是一种疾病吗?或者故事里的小方的问题是否是一种不同于性别认同障碍的另一种疾病?它的成因又是否如访谈中嘉宾与心理从业人员说的那样?通过将对方的绘画作品撕碎,重现父亲殴打母亲的画面,通过催眠将让来访者回到小时候,就可以扭转对方的性别认同而让他认可自己是男性吗?这样的方式是否又是适当的?
如果不是恐同或者信息过于闭塞,我们或多或少都会了解到一些这样的信息,在某些国家跨性别者是被接纳的,比如说在泰国;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新闻,如:“阿根廷一对跨性别夫妻成婚”、“苏格兰一名3岁男童丹尼尔想做变性手术当女孩,得到家人同意后成为最小跨性别者”;有越来越多的跨性别的名人出现在我们的视线,比如2015艾美奖红毯上的跨性别女星拉维尼•考克斯(Laverne Cox),曾为男体操运动员后变性为女性的凯特琳•金纳(Caitlyn Jenner),以及我国的舞蹈演员金星。也许我们可以澄清这么几个概念:性别认同者障碍(genderidentity disorder),易性癖(transsexualism)、性别焦虑(or烦躁)(gender dysphasia)、跨性别者(transgender)。
跨性别者(transgender)
抛却诊断标准上的名词,这一类认可自己性别与生理性别不同的人会温和的称呼自己为跨性别者(transgender)。在历史上对这个人群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持续的改变,它体现在人们的态度上,也体现在诊断标准上。亚马逊投资拍摄的电影《Transparent(人生)》里年过六十决定变性、并和子女公开身份的父亲,他的成长经历正好覆盖了西方社会在这些年间对跨性别者态度的转变,在他三十几岁的时候,大约在六七十年代,跨性别者的身份还是不被社会认可的,他会与朋友偷偷在旅馆里换上女性的服饰来体验到做自己的,他们也会秘密的聚集在一个隐秘的山林,而那里是他们唯一可以以自己认可的身份开展社交生活的方式。而在这个时代,有越来越多的跨性别者选择公开他们的身份,仅在美国就经历了公开身份的变性人成为“市长、州议员、法官、警官、国际化妆品牌的模特,以及高中返校节皇后”(转自果壳网)。
亚马逊投资拍摄的系列剧《Transparent透明家庭》,获得了包括金球奖、艾美奖在内的一系列奖项及提名
身份认同障碍(Gender Identity Disorder)和性别焦虑(gender dysphasia)
在临床上,无论是DSM-IV,ICD-10或是CCMD-3(编者注:来自美国、欧洲以及国内的诊断标准),确实有性别认同障碍(Gender Identity Disorder,GID)用来描述这种“强烈而持久的交换性别的身份认识”,它源自“一种根深蒂固的对性别的’自我感觉 ’, 即患者自身的生理性别与这种 ‘自我感觉 ’完全相反”。在2013年美国精神病学会(AmericanPsychiatric Association,APA)新出台的诊断标准DSMV(Diagnostic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fifth Edition)中,却不再使用“性别认同障碍”这个说法,而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性别焦虑(genderdysphasia),并说明,之所以不再使用“性别认同障碍(GID)”而是使用“性别焦虑”是因为产生障碍的是由于生理性别和心理认同不一致所产生的具有临床意义的痛苦,这种性别认同本身并不是障碍。换句话说,需要改变的不是“否认自己的生理性别”的认识或感受,而是源自对自身生理性别排斥的痛苦。当这样的痛苦非常强烈,变性手术是唯一可以改变这种痛苦的方式。“性别焦虑”包括之前“性别认同障碍”诊断的确立,正是变性手术可以实施的依据。
易性癖(transexaulism)
那么“易性癖”的这个说法又是怎么来的呢?在中国,临床上对心理障碍的诊断标准主要有三个,DSMV(或DSMIV),ICD10(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和 CCMD3(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3版), 在学术上主要喜欢使用DSM系统(DSMIV或DSMV)因为这个诊断标准是更多基于对病因的理解,有助于研究和解释。而由于和其他生理疾病列入同一个体系中,精神科也会主要参照世界卫生组织的ICD10,CCMD则是依据中国精神疾病现状本土化的诊断标准。在ICD10和CCMD-3中,“性别认同障碍”有一个子项目被称为“异性症(transexualism)”,根据词尾,它也可以被翻译成“易性癖”,它与“性别认同障碍”的区别仅在于,对生理性别的厌恶非常的强烈,以至于希望通过变性手术来改变。因此这一子类别会作为是否建议患者进行变性手术的重要医学参考,也就出现了节目中的那一幕,必须凭借诊断标准才能实施变性手术。
治疗:历史上的尝试
在历史上也曾经有人尝试过采用过扭转治疗的方式来改变同性恋或者是跨性别者,但这些试图转变对方心理上性别认同或性取向的方式全都宣告失败,很多跨性别者的性别认同倾向是从出生起不久就开始的,这从他们穿衣服和性别意识,也因此他们对自己产生痛苦,也只有当变性手术使他们改变了与自身感受一致时,他们才感到真正的自在与尊严,尤其当社会的目光也能对他们的这个举动表示认可时,所以有相当多的名人与社会精英,在社会宽容的情况下选择公开身份。对于“性别身份障碍”的成因并没有找到太多生理或心理的成因,在当下有越来越多的观点认为,男性和女性也许只是一个连续谱上的两端,如果仅仅把它作为“男性”“女性”两个固化的概念,也许伤害的不仅仅是这些特殊的人群,还有我们自身。
如果小方的诊断证书中写着“易性症”,尽管使用了“易性癖”这一污名化的翻译,那么小方也应该属于这类人群,那么,为他做变性手术是唯一可以缓解他内心痛苦的方式。因此节目的整形医生所说,“你根本没必要花这个钱去做这样的治疗,你一定是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这样的说法是偏颇而不负责任的,尤其在他懂得“易性症”是变性手术的前提却不了解这个人群,是他作为医生心理常识的缺乏。
CCMD和ICD-10更多用于精神卫生机构,为了临床的复杂情况作临时的诊断需要,所给予的是简要的纲领式的解说,缺乏病因学的解释以及疾病的成因,也不及DSM注重对人群的措词和障碍的表述不具备污名化倾向。因为就像我们看到的这样,当易性症被称为易性癖时,很容易让人产生“性变态”的联想。再加上许多医生的心理知识很可能停留在上学时那会儿,如果缺乏足够的信息,很容易借由自己的主观判断产生偏见。然而,作为整容医生,其实比其他医学领域更能接触到有心理疾患的人,不清楚DSM的诊断标准,也不通过继续教育进行更新,是临床从业者的悲哀。
然而不仅仅是这些。在理论和知识模糊难辨的时候,我们先入为主的态度就会填充其中。一个生理性别是男性的人,却认为自己是女性,并装扮的和女性一样,这确实是在生活中不太常见的一件事。通常我们不太习惯接受和我们观念相反的事。我们会对这样的事实感到难以应对: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没有小孩,学龄期的孩子不去上学,一个老人娶了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妻子,一个莽撞而毫无社会技能的女性,我们本能的认为,这样的行为和选择可能是有问题的,道德上,心理上,或者是品性上的问题。细究起来,其实并没有真正的问题存在,我们这样判断,只是因为他们与大多数人的选择不同,与我们所理解的“正常”的那种选择不一致。
曾经的“扭转治疗”之所以存在,因为我们不认可与我们不同的人,所以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是有问题的,并希望他们改变过来。我们经常容易犯类似的错误。福柯在《疯癫与文明》记录了一个时代,在那时,有精神疾患的人并不会接受治疗并重新获得生命的尊严,而是关在一个特殊的麻风病里远离社会与人群。因为这些行为和思维方式与常人有益的人,对于一个健全而理性的社会而言,是个威胁,人们感到害怕,宁愿把他们关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好在那是上个时代的事情。早年间,人们更多使用“变态心理学”(异常心理学,abnormalpsychology)而非“临床心理学(clinical psychology)来介绍心理障碍的标准,在那里,异常的标准有三个,确实有一条是“社会参照”——当行为偏离众人的标准——这一条标准随着时间和变态abnormal的名词一起,都渐渐地被弃置了,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一切行为和心理现象都可以被分割成独立的变量并被量化,除去建立在标准分数上的正态分布,我们每一个人都具有特殊的一面,都在某一个层面上是所谓的少数人。
金星和他的四个角色
莫楠
北京同志中心心理咨询师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德国耶拿大学心理学硕士(Diplom),主修临床和教育心理学,辅修社会学。接受临床心理学、行为治疗和诊断系统培训,曾在德国Asklepios专科医院成瘾中心及耶拿大学医院青少年精神卫生中心见习6个月。咨询取向为行为疗法,正在接受心理动力学培训,长期接受心理动力取向的个人督导和个人体验。咨询群体面向成人、青少年和外国人,对文化背景有敏感性。
咨询关注领域:情绪困扰及行为问题,抑郁,成瘾,进食问题,身份认同,适应性,存在意义与价值,生涯发展,疾病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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