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富人“变形计”:贫穷该如何逆袭?
来源 | 狐狸罐头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从2009年开始,香港电台制作了《穷富翁大作战》真人秀节目,邀请香港富商名流体验贫困生活,看他们是否能利用自己的学识和智慧,来改变穷困的境遇。
录制前,富人们信誓旦旦:即使身处底层,也一样能生存得很体面。
然而,剧情的发展远出乎他们的意料。
一次,节目组请来了香港富商田北辰。
田北辰出生名门,坐拥一个庞大的服装帝国,在全球有700多家分店,在香港可谓无人不识。
作为在商界呼风唤雨的绝对强者,田北辰是自由市场经济的受益者,也是它的忠实拥趸。他相信,自由市场向所有人敞开,为所有人提供同等的机会。
带着这样的信念,田北辰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身为穷人的体验。
节目组安排他做扫街清洁工,时薪二十五元。
这是一项完全意义上的厌恶型工作——垃圾腐烂、馊水横流、气味恶心不说,竟然还有孩子在垃圾桶里大便。
作业繁重,环境恶劣,不一会儿,田北辰就筋疲力尽,腰酸背痛,头昏脑涨。
平时上街,左拥右护,风光无限。但现在,三尺之内没人靠近。他还得小心翼翼地避过众多嫌弃的眼光。
工作得那么辛苦,也是为了糊口。而食物的选择范围非常有限。
参照其他环卫工的消费标准,田北辰一天的生活费约五十元,除去交通费,留给吃饭的,平均每餐不能超过十五元。但街上的快餐基本二十元起价,这意味着,他只能吃超市里最便宜的速食便当。
好不容易干足九小时,田北辰收工下班。但其他同事的工作远未结束。为了多挣点钱,很多人早班晚班一起上,每天工作长达17个小时。
这样下来,每月的总收入能有八九千元,不过相对于香港高企的房价,这实在是杯水车薪。
同事们超负荷超强度的劳动,让田北辰震撼不已。疲惫不堪的他,只想快点回去睡觉。节目组为他安排了一个十五尺的“豪华”笼屋,以体验香港近十万基层市民的笼屋板间房生活。
所谓笼屋,其实就是封闭起来的一张单人床的空间。因为环境相对干净,房租近1300元。
这些让田北辰大开眼界的景象和精疲力竭的体验,却是很多香港穷人生活的日常。尽管只是几天暂时的“角色扮演”,但是在劳动的损耗下,田北辰发现自己变了,变得胸无大志、鼠目寸光、不思进取,只想着如何解决一日三餐。
从前,看到街道干净、市容整洁,田北辰觉得这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而亲身体验后才知道,最简单的工作也需要专业的、可敬的付出。而对于环卫工们如此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劳动,社会的回报竟是这样不可思议地低廉和微薄——“这个社会在极其严厉地惩罚读不成书的人”。
对于昔日笃信的“万能的自由市场”,田北辰有了新的反思。
在香港,年轻人群体的贫困,也是个突出的问题。第二季节目中,出身显贵、年轻有成的Brandon就体验了一把“低学历、低收入的80后如何挣扎求生”。
(Brandon发现低学历的年轻人很难找工作)
因为“学历低”,一时找不到工作,节目组安排Brandon去奶茶店打工。
奶茶店生意繁忙,大半天下来,Brandon体力不支,头晕目眩,只能提早收工。除了身体不适外,他内心也有点“丧”。
继奶茶店后,Brandon又体验了一份速递员的工作。背着足足十公斤重的信件袋,在不同的写字楼之间穿梭往返,累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同样是紧锣密鼓的节奏,同样是不敢懈怠的加速前进,同样是无止尽的重复、再重复,同样难以看到向上的希望。
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为了生计和收入。但每月所挣不过五六千元,除去生活开销后,所剩无几。
很多年轻人想要寻求突破。Brandon寄住的家庭里,有一个十八岁的男孩,一直在准备副学士的考试,希望能进大学升造。
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读副学士,两年学费就要9万元;就算读完,也不一定能顺利升入大学。加上每天还要打工挣钱,读书时间少之又少。
Brandon还去探访了一个住板间房的小伙子。小伙子做零工,收入不稳定,但他从未放弃过努力。
Brandon感叹,大部分年轻人都在努力打拼,努力向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自己的阶层停留太久。但是,他们很难找到一份能不断自我提升的工作,也没有更多的资源与空间来自我增值,也就难以从根本上改善处境,实现阶层跃迁。
来节目之前,Brandon踌躇满志,成竹在胸;离开时,他步伐沉重,面色黯淡。对他而言,或许这是一次失败的实验。在这个既定的角色和游戏规则里,他能做的,非常有限。
几乎所有参加节目的富人,都会有类似的戏剧性的心态起伏。不管之前多么地自信阳光,威风潇洒,一旦上交钱包,完全置身于穷人的身份和境遇时,个个变得焦虑、紧张、目光短浅、自卑绝望,找不到出口,随时会崩溃。
(节目第二季 富人Bruce体验露宿者生活)
富人们不约而同地相信:经济的匮乏、无尽的奔波、生活的重担、对未来的恐惧和不安,将穷人们死死地束缚在现在的位置上,让他们无暇思考自身的境遇,只能像一个陀螺一样,为了生计机械地旋转,在鸡飞狗跳的日常里麻木地煎熬。
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承认:这样的贫困,不再是个体的意愿和能力问题,而是一个社会结构性问题。经济的发展并没有惠及到所有人,反而让一部分人成为了牺牲品。
换句话说,穷人并不是自愿受穷,而是在制度安排和社会结构的逼迫下,不得不穷。
(节目里,富人Bruce和露宿者在交谈)
从80年代起,香港经济结构经历了从制造业到服务业到知识经济的巨大转型。大量制造业外迁,就业机会减少。大部分知识技能落后的人不得不从事粗重的体力劳动。而体力劳动又处于经济链条的下端,整体工资水平被人为地压低。所以穷人们拼命工作却依然收入微薄。
而低收入又进一步剥夺了穷人接受优质教育的机会,使他们无法与他人公平竞争,无法争取自己应得的就业机会,也就难以脱离贫困的世代捆绑。
(《穷富翁大作战》里采访田北辰)
以前富人们相信,市场经济具有天然的正义性,在“看不见的手”的作用下,资源得以优化配置,每个人都能进行理性选择,各取所需。而贫困作为自由市场竞争下的必然产物,尽管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为了提升整体的效率,也是一种值得付出的社会成本。
但现在看来,这一成本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他们都难以忍受的地步。
如何化解结构性的贫困?美国学者加尔布雷思在《丰裕社会》一书中给出过药方:
发挥收入再分配和社会政策的调节作用,扩大教育、医疗、住房、社会福利等社会支出规模,建立公正合理的收入分配结构来遏制贫富悬殊。
然而,为了保持自由竞争的优势,香港政府长期奉行“不干预主义”,坚持“低税制、低福利、高发展”的发展道路,防止过高的福利水平影响经济发展和香港竞争力,造成“自由胜于平等,效率优先公平”,虽然有了如今的繁荣,但也让社会陷入了越来越深的贫困——每5个香港人之中,就有一个穷人(2017年数据)。
(节目中田北辰的采访)
贫困作为一种社会之恶,不仅剥夺穷人应有的物质分配,也剥夺了他们作为社会成员的尊严。
近年来,香港政府已经有所反思,逐步加大了公共服务支出,并设立一些发展性项目,以提高贫困人口的职业技能和谋生能力。
但要消除贫困,依然任重而道远,也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面对谋生不易、生计艰难却依然自强不息的穷困群体,我们理应心怀最大的恭敬、真诚和责任感。
真人秀节目结束后,很多参与体验的富人表示,他们对穷人有了更多的同理心。还有一些人付诸行动,用自己的能力来改善穷人的处境。
第一季节目中,香港科技业巨子黄岳永,曾变身为住板间房的清洁工,深刻体验了穷人的艰辛和无奈。
节目播出后半年,他从商场上退下火线,同一间社会福利机构合作,利用他在资讯科技的网络和背景,为二百个基层儿童,提供廉价的电脑及网络服务,并找来大学生在课余时辅导他们。
黄岳永说,重要的不是给孩子们电脑或钱,而是给予他们希望,“让他们感受到外界的关怀,知道大学是什么样子的,相信人还是要努力,让自己梦想成真”。
(《穷富翁大作战》里采访黄岳永)
(文:徐媛)
参考资料:
《丰裕社会的贫困问题及其治理——香港的经验与教训》,作者:刘敏。
《“密友资本主义”背景下的社会冲突:当今中国的贫困和暴力》,作者:徐贲。
温姑娘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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