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基础软件雄起？光靠情怀和政府补贴是不可能的
昨天下午，多数人的朋友圈都被梁宁的《一段关于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的往事》刷屏了。还没看过这篇文章的朋友请自行搜索。我看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直接进「得到」购买了梁宁女士的《产品思维30讲》 —— 但我这会儿似乎、好像、仿佛、隐约有点后悔呀。
我也曾参与到「国产基础软件」这个历史中非常小的一个片段。在2010年的时候，国家希望能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手机操作系统，当时我参与的联通「沃phone」操作系统，与联想「乐phone」系统、中移动「Ophone」系统，都得到了三~四千万左右的政府核高基项目补贴，雄心万丈地去挑战安卓和 iOS。
（沃phone发布会哦）
（我们沃操phone在三星、摩托、华为、中兴的机型全有！）
当然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失败的不仅仅只有我们三家。后来的阿里云OS也不算成功，从手机系统退守到机顶盒甚至退到车载操作系统里去了。再往后几年，原来挑战失败的不只有「国产操作系统」，还有Intel MeeGo，三星 Bada 和 Tizen，Palm WebOS，黑莓 BlackBerry OS，诺基亚 Symbian 等长长的一串阵亡名单，那可都是亿级尸体啊。而到最近，连要资金有资金 + 要决心有决心 + 要技术有技术的微软 Windows Phone 也 good game 了。
而几家拿了政府补贴的国产手机操作系统，包括我们付诸心血的「沃操」系统，连三星 Tizen 的高度都还没达到思密达。
不仅失败了，而且沃操团队千辛万苦从 Linux 上硬撸出来的系统，还要被舆论嘲笑为「改改安卓就去骗政府补贴」。而当时所有的热门 APP，比如网易邮箱、新浪微博，在没有生态支持的情况下，只能用我们系统开发团队不吃不睡自己去移植。而硬件驱动部门也好不到哪里。林顺他们得把沃操系统硬焊到安卓 BSP 上面去，因为手机厂商不想为沃操单独开发一份BSP（Board Support Package）。我看了兄弟部门的各种卧槽惨状之后，就采取了一个比较鬼的策略：开发一套跨 iOS 和 Android 的游戏引擎，方便游戏开发商移植 iOS 游戏到 Android 上，顺便编译一份沃操版本给我呗！所以就有了2010年11月31日的 cocos2d-x 第一个版本。
国产基础软件，为何失败？
沃phone的失败，包括最近被频繁提起的国产芯片，以及梁宁女士提到的国产操作系统失败，根源上都是同个原因：计划经济。
表面上是用公司实体在运营，但是整个商业逻辑都仍然是计划经济的。甚至连梁宁女士自己都没能一阵见血地指出这一点。
你看哦：
国产CPU+操作系统商业逻辑是：政府招标、补贴、然后通过行政命令要求政府部门去采购生产出来的产品。
沃phone的商业逻辑也同样是：政府招标、评上核高基项目给补贴、通过行政命令要求三大电信运营商采购设备中必须包含一定比例的国产操作系统手机。
甚至在沃phone之前，还有计划经济思路更奇葩的一役。我在2008年参与了「手机电视标准」之：工信阵营的 TMMB 国家标准 vs 总菊阵营 CMMB 行业标准 对决。最后两者的输赢竟然不是靠产品投放到市场后，根据营收数据来平分天下或者一决胜负，而是直接通过行政权力，限制 TMMB 阵营的视频内容供应的方式来让对手团灭。最后 TMMB 阵营有至少10亿人民币的芯片烂在仓库里，根本没机会推向市场，而 CMMB 阵营最终也没熬过市场考验，不了了之。
这种计划经济的做法，我们可以看到应用在飞船上天、航母下海是OK的，但到了基础软件领域，我一介程序员不懂背后的经济学原理，反正事实证明了行不通。
那么应如何做呢？
所以在沃phone失败后，我拿了触控的投资，用其中一部分从老东家买出来 cocos 引擎的所有权，带着沃操多媒体和娱乐部门的兄弟，拉上我做 PC 端游时代的几个同事，出来成立雅基软件专心搞游戏引擎了 —— 下决心用市场化的路径来做基础软件，证明给世界看。我觉得这才是可行之道。
虽然游戏引擎也算是基础软件的范畴，但只是操作系统里面很小的一块，甚至不见得是必须的。但我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嘛。从小事做起。就这么一件小事，技术研发+生态建设也已经烧掉几个亿才进入世界前列，想想当年几千万就想搞操作系统+生态，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当然那时候我也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由于之前顶着「国产操作系统」的帽子承受了太大的非议和压力，以及趟了多次梁宁女士所谓「体制内」而我直接称为「计划经济」的坑，所以我做 cocos 引擎的时候，一上来的就是不提国产软件，剑指全球市场。在 cocos 引擎头两年里面，我们甚至连中文网站、中文论坛都没有，整个社区纯英文。不论团队成员的英文多蹩脚，我自己只懂 how are you, fine fuck you，and you，统统强行上英文！以至于头两年不少开发者以为我们是一个国外的游戏引擎。
我们就是要用市场化、全球化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我们也能搞出成功的基础软件。今天的 cocos 已经是国内第一、全球第二的手游引擎了。之前的基础软件搞不出来，不是因为人不行，是因为用计划经济通过政府补贴、同时下行政命令要求政府采购的那种思路不行。
其实2010年我开始动手移植 cocos2d-x 解决沃操的游戏生态问题之前，我发过邮件给当时全球知名的游戏引擎，问各家大佬是否考虑移植出沃phone版本达成商业合作 —— 其中也包含 Unity。也许今天 Unity 可以找到2010年那封来自中国一位无名小卒 walzer 的傻逼邮件。当然如果那时 Unity 回信并且达成合作了，我不认为今天的游戏引擎格局会有什么改变。只是少了一家 cocos 而已，一定还是会有什么bobos、dodos之类的引擎冒出来和 Unity 在全球市场厮杀多年，Unity 仍然会成立一个专门研究 bobos、dodos 引擎的小组每周发报告给高层。
（哈哈哈，来战，来撕！）
当然最后悔没回邮件的绝对不是 Unity，而是一家认真回邮件但是趾高气昂的叫 SIO2 Interactive 的日本游戏引擎公司。我发邮件过去，对方回我 email 里面来了这么一句：Your market is pretty small, and pretty much uncertain.
截图在此：
这句话真他妈的经典，真他妈的牛逼，真他妈的有底气！这封邮件截图我的刻意保存至今，没事就从我手机里的「个人收藏」翻出来看一看，时时提醒自己当年做沃phone时，怎么被鄙视怎么被屈辱来着。
SIO2 Interactive 的大爷们，你们还好么？早他妈凉了吧。我刚特意去 AppAnnie 查了一下今天日本的畅销榜，你们 SIO2 引擎的大日本主场哦，今天哦：
呵呵，谢谢。我们就是当年被贵公司称为 pretty small, pretty uncertain 的那票人，我们雅基软件可不是搞基的基，而是基础软件的基，贵公司服不服啊？
所以……
所以，我们同一票人，在不同的市场规则下，干出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所以，中兴的事情，朋友圈里群情激奋，我一直懒得做什么评论。基本上还是停留在「咱们得有国产芯片，所以政府赶紧投资做芯片啊」，这还不是计划经济的思维么。
梁宁女士抱怨的那句，「我说政府要操作系统。需要的，不是投资一个团队，而是烧钱烧出一个生态。就是烧钱。容忍失败」，这句我觉得也不算讲到点子上。国家用计划经济的思维烧钱是不管用的。没有谁能容忍失败，资本的做法是广撒网，赌概率。允许90%的失败，但是只要投中10%成功企业就彻底赚翻。而不是全部押宝在一个方舟、汉芯这样的「中标」企业上。
正确逻辑是，现在芯片领域和基础软件领域还有什么机会，还有什么是国际巨头没看上、没入手、但未来大有可为的领域，我们从这些新领域开始押注，赌未来方向。中国有无数像我这样3点钟睡及格 + 5点钟睡优秀 + 明早10点到公司的勤奋创业者；有大量只要政府资金投入做LP、就能配套出更多社会资金注入的一级市场基金，以及海量二级市场的狂热的股民。我天朝可以用完全市场化的方式去运作，让底层芯片的创业公司、让基础软件领域创业公司们在市场竞争之下生存和湮灭，而最终幸存者，将在全球市场大放光芒—— 从公司一成立，它就是一家全球性的公司，甚至连「国产软件」这种情怀都不值一提。
而这，就是我们 cocos 团队的野望，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