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亲历“杭州保姆纵火案”首次开庭中止风波：那些“戏剧化”背后的当事人在想什么

昨天上午9点，

备受关注的杭州“保姆纵火案”，

在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林生斌等了半年，

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然而，

开庭30分钟后，

莫焕晶的辩护律师党琳山，

因对本案管辖权有异议，

在未获合议庭允许的情况下，

擅自退庭。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受害人家属极为不满，

旁听席爆发抗议声，

庭审现场陷入哗然。

庭审中止。

法庭上发生这戏剧性一幕，

让原本已延期的庭审再次延期，

林生斌又一次陷入等待正义来临前的暗夜中

......

今天是冬至，南方人有在这一天祭奠逝去亲人的习俗。林生斌原本打算祭拜妻子和三个孩子时给她们一个交代。但昨天的庭审“结果”，出乎他的预料，“什么时候才能还我们正义，我怎么面对至爱的妻子和孩子？”

庭审风波

被害人家属 林生斌

上午8时35分许，被害人家属林生斌在代理律师林杰和一名亲属陪同下走进法庭。

林生斌匆匆走进杭州中院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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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是谴责党琳山律师在本次案件当中离席的行为，这是很不负责任的。”

“法院整整准备了半年时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希望他们能尽快开庭，严惩莫焕晶。”

林生斌还有一些原本想在法庭上对莫焕晶说的话，如今也只能借由记者转达：“我们一家人对她那么好，她放了火为什么见死不救要跑掉呢？太可恶了吧。你知道后果，应该去救人，而不是跑掉啊。”

 被告人 莫焕晶

资料图

9点04分，莫焕晶被带进法庭。

在回答法官提问时，她始终低着头，声音颤抖，说自己是一名职业保姆。当法官询问是否申请回避时，莫焕晶表示一切由辩护律师决定。

“真的很对不起，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不想害他们母子几个的，知道他们几个去世以后，我真的后悔万分，都是赌博害了我，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做出这样事情，真是天理难容，我在看守所里每天都想念他们，每天度日于（如）年，想起了我们相处的那么愉快，现在又阴阳两隔，真是罪该万死，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好过一点，我真的原（愿）意立刻去死，请望你多保重，人生的路还很长，一定要保重身体，真的很对不起。”

——莫焕晶的道歉信

辩护律师党琳山在其个人微博发布的莫焕晶手写“声明”

莫焕晶辩护律师 党琳山

庭审开始后，法官依法询问被告人、辩护人是否申请回避。

此时，党琳山突然提出此案侦查阶段取证不充分，并要求指定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外的法院异地管辖。期间，党琳山共四次提出停止审理本案的要求，语气坚决。

法官告知党琳山，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十条、第二十四条的规定，作为犯罪发生地，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本案具有管辖权。

随后，党琳山在未经合议庭允许的情况，擅自离庭。法官将此行为视为其拒绝继续为被告人莫焕晶辩护，宣布休庭。

就在开庭前一天晚上，记者曾和党琳山联系时，还没有听他说起任何可能当庭抗议的说法。在整个通话过程中，他只是一再强调“庭审最重要的是还原真相”。

看到他起身离开法庭的那刻，坐在杭州中院媒体新闻厅观看庭审直播的几十个记者无不震惊。“这是在作秀吗？”媒体席中传来质疑。

相关人士

林、朱两家家属

在林、朱两家家属看来，党琳山退出庭审的举动，像一把刺刀再次插入受害者家属心中，加深了亲人猝然离世后留下的还未愈合的伤疤。“律师以这种方式故意拖延庭审，简直是在戏谑死者。”朱小贞的弟弟在庭审中止后，搀扶着泪眼婆娑的父母走出法院时，向在场的媒体记者表达自己的愤怒。

受害者代理律师 林杰

受害者代理律师林杰的态度相对和缓，“虽然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但从法律角度，党律师提出对管辖权有异议的诉求，是他依法行使的权利。”

法律界人士

党琳山提出管辖权异议的出发点，或许是他认为包括杭州中院在内的杭州市司法机关在处理本案中有违反《刑事诉讼法》规定的地方，不利于他的辩护，进而希望通过异地或者提高管辖级别来解决。

“诉求是合法的，但他的做法也进一步刺激了受害者家属，恐怕只会加深对被告的仇恨。“一名不愿具名的资深律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杭州中院

虽然庭审中止已成事实，但家属在情绪上仍无法接受。不满的情绪也指向了杭州中院。

上午开庭前，记者和林生斌一同进入法院。在法院门口，林生斌和负责安保的法警发生了一些争执。他告诉记者，庭审前向法院申请了30多个家属旁听席位，也得到了允可。“结果今天的庭审，只让我在内的3个家属进入法庭，其他人被安排在旁边在视频。可是庭上明明空着很多位子，我不知道法院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庭审中止后杭州中院发布通报：

浙江省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官方微博截图

杭州中院在通报中称，依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二百五十三条至第二百五十六条的规定，该案自休庭之日起至第十五日止，将由被告人另行委托的辩护人或者法院依法为其指定的辩护人准备辩护。

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将充分保障被告人的辩护权利，另定日期继续审理本案。

保姆莫焕晶

上午9时，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2号庭，林生斌作为受害者家属代表，坐在公诉人旁，他的座位右前方两米开外就是被告席。几分钟后，曾经被林家当成半个家人对待的保姆莫焕晶，出庭受审。

在两个女法警搀扶下，穿着黑色连帽套头卫衣、深色运动裤的莫焕晶颤巍着走向被告席。她剪短了头发，身形比半年前被逮捕时那张照片里胖了些。全程都低着头，视线始终未转向林生斌。

回答法官对个人基本情况的询问时，莫焕晶的声音有些颤抖，“职业，是保姆。暂住地，在蓝色钱江小区，2幢1802。”

这个地址是林生斌曾经的家。去年9月，女主人朱小贞在家政公司的介绍下，雇佣莫焕晶到家中做住家保姆，照顾夫妻俩和3个孩子的生活起居。

“我妹妹看中她人老实，经验老道，谁知道家政公司帮着她欺瞒那些黑历史。” 提起莫焕晶，朱小贞的哥哥朱庆丰难掩怒意。他所说的黑历史是，莫焕晶曾因盗窃钱物被前任雇主辞退，更是一个负债累累的赌徒，“这些事情我们都是在出事后才知道的。”

莫焕晶好赌。她的弟弟和闺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都提到，从2014年前后莫焕晶开始沾染赌博，从此沦陷其中。去澳门赌场，在网上玩百家乐，莫焕晶都干过。因为赌博，她四处找亲戚朋友借钱，还背上高利贷，光家人帮她还的债就有七八十万。家人苦口婆心劝诫她戒赌，但收效甚微，甚至愈演愈烈。长此以往，莫焕晶债台高筑，和丈夫离婚，最后离开东莞老家，外出躲债，做保姆谋生。

流转温州、上海，莫焕晶一边做保姆，一边还在赌博。到林家做保姆后，莫焕晶曾编造家中要修房子等事由，前后共向主家借了10万，事实上，这些钱都被她拿去赌博了，输个精光。在主人未觉察的情况下，她还盗窃主家财物，变卖来填补空缺。

“生斌一家真的对她很好。她只要开口借钱，想都不想就借给她了。平时，家里的车也给她开，吃的用的也没有亏待过她。今年春节前，小贞还特意给她儿子买双鞋。”朱庆丰想不通，被主家这样善待的保姆，最后竟会“做出放火这种忘恩负义、天道不容的事”。

6月21日，放火前夜，莫焕晶又在手机上赌百家乐，一夜之间就偷了6万，全部家当付之东流。“她想翻本。”辩护律师党琳山问过莫焕晶，但她找不到借口再向朱小贞借钱。用她自己的话说，“鬼迷心窍”般萌生了放火之后再帮忙灭火，以此邀功借钱的想法。

当你望向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望着你。6月22日凌晨4点55分，莫焕晶在主家的客厅随手点燃一个硬壳书的书皮，火不够大，她转身去找更容易燃烧的报纸。但等她回来时，腾起的火焰和浓烟已经开始在客厅内蔓延，莫焕晶仓皇而逃。沉睡中朱小贞和三个年幼的孩子，被火海吞噬。

庭内，应法官问询被逮捕的具体时间，莫焕晶有些恍惚，“2016年6月22日，因放火、盗窃被刑拘。”“是2017年6月22日对吗？”法官指正。“是，是的。”

辩护人党琳山退出庭审后，法官当庭征询莫焕晶：“是否需要重新委托辩护律师，或由本庭依法为你指定辩护人？”“我想让党琳山律师继续帮我（辩护）。”莫焕晶对着被告席的话筒，提高了音量。

半年之后，事发现场仍然保持着火灾后的一片狼藉。烧得只剩架子的隔断依稀可见昔日精美。

死磕的林生斌

“我们等了半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党琳山离开法庭后，林生斌从座位上激动地站起来，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懑。

2个小时后，蓝色钱江小区二期大门口，林生斌又恢复了他在外人面前一贯冷静和克制的形象。对着媒体的镜头，他表达了自己对上午庭审的不满，有对党琳山的，也有对法院的：“第一个是，谴责党琳山律师在本次案件当中离席的行为，这是很不负责任的。第二个是，法院整整准备了半年时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希望他们能尽快开庭，严惩莫焕晶。”

说完后，林生斌转身走进小区。色调冷峻的玻璃立面、装饰考究的大堂、花岗岩铺就的步道、连片的草坪、设施完备的游乐区，无不彰显这个杭州城名列前茅的高档社区的气派。

走了几步，林生斌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对着曾居住的2幢拍了张照片。再往前走，路过游乐区，林生斌手指向滑梯，“我经常带女儿来玩。那边那个秋千，大儿子坐在上面，叫我使劲，把他推的再高一点。”

这几天，林生斌回来过几趟。在外人看来，这是他的伤心地，但林生斌却在这个曾经留有家人身影的地方找到慰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回来看看，都是以前快乐的回忆。”

蓝色钱江小区二期2幢1802室，还保持着大火肆虐过后的狼藉。360多平米，四室两厅，还有个专门的保姆间。曾经精装修的宅邸，被半年前的那场火烧得露出了红色的墙砖，客厅精被告律师擅自离庭，杭州保姆纵火案中止审理 | 记者采访死磕的林生斌心选材的隔断只剩下赤裸的钢架，垂立在杂物遍地的房子中央，所有白墙被浓烟熏得黝黑。屋内的玻璃窗全被大火产生的巨大压差击碎，只有一层单薄的绿色防尘网包裹着外立面，透过疏松的网眼，钱塘江的风光尽收眼底。初冬季节，一阵风吹来，屋内的人打着寒颤，地上的灰烬随风扬动。

“当初买这个房子是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每年交几万元的物业费，没想到管理一塌糊涂。” 说到这个，林生斌的语气有些激动。过去的半年，除了在等莫焕晶的刑事审判开庭，林生斌也在等绿城物业的公开道歉。

消防通道被绿化覆盖，导致消防车无法正常通行；消防栓未及时启动；物业消控室值班人员无证上岗……林生斌说火灾发生后，不少业主才意识到物业管理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这个高档社区的衬里并不尽如人意。他认为，物业公司的管理失职，也是导致家人殒命火海的“帮凶”。

半年来，林生斌多次要求绿城物业服务集团改进物业管理问题，并公开道歉。但物业公司只在事情刚发生时，由政府出面安排跟他沟通过一次，“尽然是推卸责任的话”，此后就再无联系，甚至连朱小贞和孩子的追思会都没有任何慰问。“就连普通的网友都会来慰问，绿城这么大一个上市公司居然毫无作为。”

这件事，林生斌会“死磕到底”，之后将会对绿城物业提起民事诉讼。“我希望绿城能够公开道歉，并且改进物业管理存在的问题，不仅仅是为了给妻儿讨回公道，更是希望悲剧不再发生。”

最让林生斌放不下的，还是对莫焕晶的审判。“莫焕晶肯定要判死刑。“林生斌平静而笃定，些微停顿后，又说：“我相信法律会还我们一个正义的结果，我们尊重法院最后的判决。”

“这一拖，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我希望法院能尽快安排重新开庭的时间吧。”前一晚几乎睁眼到了天亮，忙碌了一天，林生斌的声音有些疲惫。

本文来源：解放日报·上观新闻、中国新闻网

作者：邬林桦 张尼 汤琪

微信编辑：胡雨松 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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