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侵的孩子向妈妈倾诉,竟等来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
儿童性侵事件,距离我们有多远?
谁能想到,刚满五岁的男孩,会被穿制服的叔叔性侵而导致大小便失禁;谁能想到,当女孩鼓起勇气把受侵害的事实告诉妈妈,却等来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
接手过数十起性侵案件的张玉霞,一直在目睹着这样揪心的事情发生,感受着孩子的恐惧和整个家庭的伤痛。
生于1980年的张玉霞律师,是上海申浩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律师。她符合很多人心目中典型的“公益女律师”——精力充沛,犀利热情,具有专业素养,同时也没有丧失率真。
今天我们谈论的,是她平时最少谈及、最隐秘的公益项目:为年幼的被性侵孩子和他们的家庭提供法律援助。
在向记者讲述这些事情之前,她犹豫纠结许久,生怕讲述的事会透露那些孩子和那些家庭的隐私,让他们的生活状况更加艰难。但她思来想去,用隐去所有会暴露当事人特征和信息的方式来讲述案例,希望这些恶劣案件引发的严重后果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我希望法律重判那些猥亵儿童的坏人。
或许,当律师不能太感性。从法律专业角度来说,律师诉求的不应该是“重判”而是“公道”,让一个人受到其应得的惩罚。但我想,一个人除了忠于自己的职业,更应该做一个富有情感的人。
【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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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穿着制服猥亵5岁男童
那起案子的受害者是一名刚刚5岁的小男孩。三年前,从我第一天接触案子开始,我就决定不放过那个加害孩子的人。42 36351 42 15262 0 0 2753 0 0:00:13 0:00:05 0:00:08 2980>
他在男孩母亲上班的商务楼工作,平时穿着威严的制服。他哄骗孩子“我和你妈妈是熟人”,用各种理由把孩子骗到墙角,拉扯他的生殖器,用工具抠挖他的肛门,还用手机拍照。在施害的一年多时间里,这个孩子一直大小便失禁,经医院诊断为心因性后遗症。更严重的是,孩子产生严重心理问题,看到警察、法官等着制服的人都会惧怕得发抖,不敢去黑暗的地方,畏惧密闭无窗的空间。
恶劣的是,这个人百般抵赖,矢口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幸好孩子的妈妈很勇敢,她第一时间要求调取案发地点的监控录像作为证据,一直不依不饶追求着事件的真相,最终把施害者送上法庭。
庭审中,被告人始终不认罪,一直自称“我在和这个孩子玩游戏”、“我以为他也乐意这么玩”,还推说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辩护律师也极力避重就轻。
我担任被害人的法律援助律师。我反复在法庭上强调,如果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为啥每次都要避开其他人、把孩子带到角落?为啥每次都要提醒孩子“别告诉妈妈”?我一定要让法官意识到,这就是一种变态行为。
最终法庭采纳了公诉人和诉讼代理人的意见,让被告人受到了应有的刑事处罚,给孩子的父母带去一丝安慰。
但是,事情并未结束
......
这类性犯罪分子很难从良
性侵未成年人的罪犯不同于其他罪犯,这是一种特殊性癖好,是一种心理问题甚至是心理疾病,并不是通过限制几年人身自由就能够改善或者治愈的。
目前,国内并没有相应法律法规公布性犯罪分子的个人信息和受刑罚记录,也没有设置行业门槛,比如杜绝让他们从事与青少年有关的教师、运动教练、保育员等职业,避免他们与孩子接触。
我一直呼吁立法部门能够出台一部中国版的《梅根法》。1994年,一个名叫梅根的7岁美国小女孩被住在她家附近的邻居一个绑架和奸杀,案发后大家才发现这个叫杰西的邻居是一个性惯犯,曾两度因猥亵儿童罪被判刑。两年以后,克林顿总统就签署了“梅根法案”,规定将正式建档的性犯罪案件资料放到网上以供读取,而且此等罪犯被释放后备案存档。
事隔10年左右,这部法案又有了进步,大约有35个州已经通过互联网张贴了性侵犯者的照片,以便保护周边邻居。阿拉斯加州做得最充分,还公布刑满释放人员的住址、工作单位以及开的什么车。而且重复犯罪者必须每90天去警察局报到一次,如果他们留了胡须或外貌上有任何改变,也要通知警察局。
我国司法机关很注重保障犯罪分子的人权和隐私,服刑人员在受到应有的惩罚后理应有机会获得重生。但性侵犯罪分子作为一个特例,不同于其他刑满释放人员,应当采取特殊对待方式。比方说,通过社会安置帮教协会适当延长帮教期限,并提供特殊心理帮教;同时,通过社区矫正中心采取配戴电子镣铐等方式,进行隐性追踪监控,并社区内予以告知。
这个受害小男孩的母亲很棒,她没有选择沉默、而是一方面安抚孩子的情绪、把对孩子的伤害降低到最小程度,一方面勇敢地和施害者抗争。其实,这并不代表她真的无所畏惧、不在意社会舆论,事情发生以后她还是换了工作搬了家,不想让周围人知道这些事。
但,并不是所有家长都是做到这些。
(二)
妈妈说女儿“脏”
10岁小女孩被弄堂口开烟纸店的中年男子盯上,有一次跟到家里来实施猥亵。事发后一个月,小女孩才“轻描淡写”地吐露这件事:“妈妈,告诉你一件很有趣的事,那个伯伯脱了裤子,给我看到了他的器官……”
妈妈听了五雷轰顶,第一反应竟然是大发雷霆打骂孩子,这件事以后,她不止一次发脾气骂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
这个小女孩太可怜了。她以前学习成绩很好,这件事说开以后就性格大变,常常梦游、裤子也不脱就坐到马桶上,半夜里经常哭闹,学习成绩也直线下降。
她的妈妈是位这名单亲妈妈,她是典型的女强人,她生在农村,一路上超级努力成了学霸,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大企业,现在已经做到了高管职位。但她感情道路并不顺利,生下女儿后不久就离了婚,此后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让女儿学钢琴、学跳舞、学主持等等。她自己说,女儿本来可以成为“完美的小天使”,现在一切都完了。
许多孩子正遭受家庭二次伤害
在我援助的很多案例中,受害孩子大多有一个共性。我也会经常使用沙盘游戏用来给受侵害孩子进行心理治疗,让孩子在沙盘中自由放置微缩建筑物和人物,用来探索他们的心理世界。不像许多正常孩子会兴致勃勃摆放一个色彩斑斓的沙盘世界,受过性侵的孩子,往往会把各种模型埋在沙下。
还有一类孩子,在遭到性侵后表现得特别平静,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曾经有个8岁女孩,用一种成人般的理性口吻对我说:“阿姨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那件事情交给爸爸妈妈去处理……”这种口吻让人深深担心。
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都需要接受长期心理辅导,我也常常告诉他们的父母,一定要重视孩子的心理变化,一定要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加倍给予关注与呵护。曾经遭遇过、甚至听闻过性侵事件的孩子,可能已经丧失了对每条街道、每列火车、每个学校、每个“制服叔叔”和“和蔼爷爷”的基本正面期待。好比一个人拿起一颗红苹果,本该张口咬下去享受清脆甘甜,可现在却深深害怕咬到虫洞、吃到一条可怕的虫子。这种恐惧,也许会陪伴一生。
明显的对错面前,很多人都不去做符合正义、道义与法律底线的选择。
甚至有人会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三)
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不久前,有一部反映幼女性侵题材的小众电影《嘉年华》上映,小学女生小文和小新被某民间商会会长性侵,事情发生后,受害者父母、事发宾馆经理与服务员、派出所民警、医院鉴定医生、性侵官司律师等等,众人对此事的反应各不相同。明显的对错面前,很多人都不去做符合正义、道义与法律底线的选择。
片中宾馆服务员小米有句台词:“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同为女性,她却以漠不关心的确定口吻说出这句话,转而还去以此勒索。
缺少共情
可能就是很多人退避三舍
沉默不语的理由
也是反抗性侵步伐缓慢的重要原因
女性应该是最容易产生共情的群体,就像是只有男法官、男陪审员、男性辩护人的性侵案庭审现场,绝对与有女性法官和律师参与的庭审,气氛完全不同。而即便如此,许多女性面对此事的态度也依然“冰冷”。
一些受害者的亲友,会对这个家庭指指点点,在背后说“这孩子已经完蛋了。”还有的学生家长会告诫自己的孩子,别和被性侵过的孩子一起玩,因为他/她有过不好的经历。
”倒是像我们这样的女性法律工作者,会对受害孩子及其家庭特别关爱,就像电影里的女律师给躲在厕所里的女孩披上衣服,那一刻,这个色调冰冷压抑的电影,才让人觉得有一点暖。
其实这种情况不能怪罪于社会大众。人们并不是出于一种畸形的不盼人好的心态,而是我们仍旧身处于一个性侵事件多发、但大多数未能转化为案件的社会,性教育缺失、性别歧视依然严重、性犯罪因立法和执法不善而难以得到严惩。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新闻报道还是法律层面,善恶、真假、对错并没有被分明落实。
大片灰色地带导致的阻滞,致使无辜的孩子在受到身心重创之后,又再次受到指责、漠视和二次伤害。也是这种阻滞,又让社会错失了每次悲剧所能激发的反思与改进。比如公众对性教育的接纳与重视,公民人身权利的保护,两性平等的推进,对受害者的尊重、理解及其心理辅导,立法执法的完善以及针对弱势群体的法律援助,对媒体舆论监督权利、公众知情权的尊重,公检法机构办案过程的透明度,政府及公众对公益领域反性侵活动的支持理解,再具体到每一个受害者如何被亲友更好地对待,等等。
在讲述这些事情之前,我的内心充满纠结,生怕我的讲述会透露这些孩子和这些家庭的隐私,让他们的生活状况更加艰难。但思来想去,我隐去所有会暴露当事人特征和信息的方式来讲述这些案例,因为我很希望,这些恶劣案件引发的严重后果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这些内心扭曲的犯罪分子不能再戴着面具隐匿于芸芸众生中继续加害孩子。
我还希望,这些事能勾起人们更多“共情”,让共情意识成为触发改变的感性力量。其实,它不仅适用于性侵事件,也适用于更多涉及公民人身安全、权利与尊严的公共事件。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都渴望感受到更多来自于他人的温暖的力量。
张玉霞
上海申浩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律师
近八年多来,她承办了1000多起法律援助案件,为超过一万名群众提供法律援助、服务时间超过5000小时。忙案子之余,她还有很多社会职务,比如上海市律协社会公益和法律援助业务研究委员会副主任、上海市社会帮教志愿者协会志愿者,上海市助残律师志愿服务团副团长、静安区女律师联谊会理事等等。此外,她还有全市首家以律师命名的未成年人法律援助专业化机构“张玉霞未成年人工作室”。
本文来源:解放日报·上观新闻
作者:栾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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