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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听!上海的马路和地铁上有什么声音?

王潇 上观新闻 2019-11-23

城市越繁华就会越吵吗?

中国哪座城市最“吵”?

排在第一位的,居然不是北上广深


《中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报告(2018)》显示

省会城市里

最吵的是哈尔滨



最“安静”的呢?

拉萨



那你觉得你居住的城市安静吗?


从数据上看

城市似乎变得越来越吵

2017年,全国各省(区、市)环保部门共收到环境噪声投诉55万件,占环境投诉总量的42.9%。而在2015年,这个数字是35.4万件,占比35.3%。


有些人对噪音很宽容

但也有人对噪音一点都忍不了

甚至有人发明了“震楼器”这样的神器

以噪音来对抗噪音


城市噪音污染问题的本质是人类发展与宜居的必然矛盾,至今仍然是中外城市治理中的一项重要议题。


怎么让城市“安静”下来?

在很多与声学相关的研究者眼里

上海是国内降噪办法最多样的城市


马路上有什么声音?


殷漪是一位声音艺术家,自2008年投入到城市的实地录音中,近两年一个明显的感受是,“上海整体交通上的噪音减少很多”。


马路上,除了大型工程车,什么车会发出最大的噪音?不少人或许会想到公交车


五月的工作日下午,城市还处于不疾不徐的慵懒之中。离静安大悦城不远,有一处尚在建设的大厦中,钢筋和水泥偶尔撞击,“哐哐”作响;20米开外是公交站台,往来的公交车到站、开门下客、驶离。



细数,8辆公交车里6辆是电动车——我这才留意到上海的电动公交车普及率已如此之高。电动车启动时,是一种沉闷的声响,行驶起来后更为轻盈,但轮胎摩擦柏油马路的声响并没有减轻。


已经在上海马路上运营的电动公交车


“(噪音)还可以接受吧?”殷漪侧过脸问我。


半分钟后,一辆企业班车打破了“还可以接受”的程度——这是一辆燃油车,短暂停留下客后,它启动,发出粗砺的轰鸣,席卷了整个路面。


降噪最有效的方法是让交通工具更安静。殷漪认为上海推动电动车就是一个效果明显的办法。国外一些城市的经验还包括,使用低噪音的轮胎、使用半柔性的路面材料;在繁忙道路和居民区之间设立隔音设施;以立体交叉路道代替十字路,采用智能信号管理来减少车辆的频繁起步;禁止大吨位车进入城区,停车10秒以上必须熄火等。


选择在静安大悦城附近,殷漪有另一番用意。


他领我走过蒙古路、西藏北路路口,然后指着一个银灰色的柱形装置让我看。



我围着这个家伙绕了一圈,感觉它看上去就像块普通的广告牌,很低调,什么介绍都没有,但效果却是令人惊叹的——这个设备使得声音像聚光灯一样,投向前方的斑马线,过马路的行人可听到清晰响亮的“请走人行横道线”,但当走到与该设备同一水平线位置附近或者绕到后方,即使离得再近,也几乎听不到声音。


殷漪之所以能观察到这个细节,是因为他长期录制各个城市的信号灯指示声。他曾经把已录制的城市做成一组声音装置作品《第一公约》——在展厅模拟城市过马路的场景,数只带着名牌的耳机被安置于斑马线上,不同城市的名牌对应这个城市的交通信号灯指示声。这些声音有的比较悦耳,“啾啾啾”,像鸟叫,有的很快,“嗒嗒嗒嗒”,有的是“嘟嘟嘟”,有的是“叮叮叮”,还有循环的人声:“现在是红灯,请不要闯红灯”。



实地录制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些细节,比如,在日本东京,不同方向的人行道提示音不一样,这对视障人士更友好;还比如,在中国香港,提示音会根据环境声的高低而调整音量,这是在有意识地管理声音。


香港街头行人过马路


殷漪认为上海已经有了对声音管理的意识。“我走了那么多城市,真正实际用到信号灯提示声上的,只看到过这一处。我第一次经过时,激动跟我太太说,上海太牛了。”或许,不久的未来这项技术就可用于广场舞、大型活动播音中,解决噪音扰民的问题。


现在殷漪的提示音声音库已经增加到30个。他很想把上海这个聚声装置的提示音录入自己的素材库,“可如果只是录音,听众可能无法体会到这种声音定向的特殊之处吧。”他一时有些懊恼。


地铁里有什么声音?


我们决定再到地铁里看看。


坐地铁之前,殷漪问我,来时在地铁上听到什么声音?


路人在交谈?站台的广告?车厢里的报站?


其实车厢里,这些声音都没那么引人注意。


人们都在看手机,极少交谈,车厢连接处吱呀吱呀的声音,以及呼呼呼的风噪声,成为车厢里声音的主旋律。


“上海的地铁相对其他城市来说是更安静的。”殷漪说,比如站台几乎都是全封闭的隔音屏,这在欧洲大多数站台都没有。电视屏幕的播放音量曾经很大,但现在已经明显变小。环境噪声越低,传达信息的播报声音就越可以控制音量,从而避免产生“毛刺”般尖噪效果。


噪音什么时候不烦人?


从8号线人民广场站出站后,我和殷漪去人民公园逛了逛。


进入公园,粗壮的梧桐、樟树组成了密实的绿色围墙,一直萦绕在耳边的交通噪声很快就从耳边消失了。“明显,这是一个慢行空间,一个适合停留的地方。”殷漪说。


鸟儿唧啾,三三两两游人在水边闲坐,有人带着收音机放起老歌,自然而然聚起一个老年人的圈子;再往东边门走,风从树梢间穿过,麻将声传来。


“如果你在麻将馆里,听到都是这种麻将声,你大概会觉得嘈杂,对吧?但在这种环境里,它和鸟鸣、风声混在一起,就变得有意境了。


人民公园里,麻将声与鸟鸣、风声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特别的意境。(王潇 摄)


“和100年前相比,我们的听觉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在城市中。环境噪音的音量很高,许多细节的声音就都被掩盖掉了。我们‘听不见’很多声音。”


在纽约,对房屋吊顶进行隔音改造,或者用隔音棉对散热管进行降噪处理,可能需要花费几万美元。在孟买,影院的声学顾问销售供家庭使用的隔音墙,但价格只有富人能负担得起。


安静无疑是舒适的,但是我们是否需要绝对的安静?


一个品牌曾在新天地附近办阅读活动,场所是一条道路上的一个临时的透明空间。空间旁就是道路,品牌方希望殷漪帮忙做一些隔音,解决掉噪音的问题。但殷漪决定做加法,而不是减法。他设计了一个海边声音的场景,包括海浪的声音,海边鸟类的声音,还加入了鱼缸底部暗流涌动的声音……他觉得在阅读的场景之下,背景音乐已不再是单纯的自然之声,而可以有阅读者自己的文化解读。


有意思的是,后来这组作品被一位朋友推荐去无印良品旗舰店所在的大厦播放。播放那天,整栋楼都是海浪的声音,有的顾客觉得“高级”,也有人疑惑地投诉,“诶?今天你们的喇叭是不是坏了?”


能不能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话?


我们在咖啡馆歇脚。身边两位时髦的女士入了座,许是好久未见,两人富有激情的交谈声、大笑声,声声入耳。 


我们聊到了“大声之国”。


一个共通的感受是,与西方相比,中国是个“大声之国”——人们不介意在公共场合发出大的声响。


“有些大声是功能性的,因为距离远,像民歌里面出现高亢和大音量的地区都是空间距离比较大的。”殷漪说,而在城市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许多人对“公”与“私”空间的界限模糊。


“这些人有一些年龄特征,就是在他们的成长环境中是没有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区分的。但现在的社会空间发生了变化。我们是否应该重新去学习,重新去审视,和这个世界如何交往?是否有这样一种意识,在乎别人,在乎你周围的世界?


殷漪认为,公共空间里声音的发生机制以及管理机制,在目前的城市管理中还没有得到足够重视。“我有一个观点,就是城市里面所有的声音,其实都是人行为的延伸,甚至就是人的行为;噪音的治理,到最后其实是对人行为的一种引导。”


一旦人们开始自我约束,很多小的社会契约就会自然生发:比如美国的无噪音协会建议人们,在鞋跟下钉一块牛皮,减少鞋子发出的噪音;还比如在法国某些隔音不佳的老建筑里,人们发出公约,半夜尽量不按抽水马桶的冲水开关,以免打断邻居睡眠。


管理应该是更从人的本身出发的。


殷漪想起了鲁迅公园的一个做法。


鲁迅公园几十年来每个周末有个雷打不动的传统:数百位老人自发聚集唱红歌。殷漪去观摩过多次,还录制过一个作品。


2017年他再去时,发现在老人们唱歌的地点旁树立起一个分贝测量器


“一般的公园不太会设分贝测量器,这相当于是建立了一套自我监控的机制。你可以在公园里唱歌,但也需要看到它可能带来的影响,尽量减少影响别人。


降噪的效果如何,殷漪没有客观数据,但一个变化是,老人们开始把场地从公园主干道移向了支路。“如果它起到了作用,这其实就是一种更加细腻的、更人性化的胜利。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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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潇

微信编辑:胡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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