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9月,胡歌出生在上海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工人,母亲在市政系统工作。跟大多数家庭一样,他们只有胡歌一个孩子。
妈妈怀孕的时候,爷爷已经把名字取好了,叫做胡柯。妈妈觉得用上海话一念,听起来像医院里的“妇科”,就跟爷爷商量,能不能把“柯”改成“歌”。胡歌说可能因为妈妈爱好文艺,她跟爷爷说,这个“歌”是取自于高歌猛进的歌,爷爷一听觉得蛮好。
胡歌小时候很胖,还特别胆小。父母担心他性格出问题,幼儿园时就带他去考电视台的少儿模特队和小荧星艺术团。两次考试他都从头哭到尾,考模特队要看柔韧性,他太胖掰不开腿而没被录取。小荧星的老师却决定收下他,因为觉得这个小胖子死活不配合的样子蛮搞笑的。
胡歌就这样“从艺”了。当时一周只有一天假,而每个周日还要去小荧星上课,对胡歌来说是痛苦的经历。每次他都一百个不愿意,家里总是逼着他去,本意就是想锻炼他。就这样,断断续续持续到小学五年级。
但到了高三,他不顾母亲的反对,决定参加艺考。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这时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也在招生,他觉得好玩也去考了。他跟面试的表演系张生权老师说,我已经考上了中戏导演系,今天就是来试试。张老师认真地跟他说,你看姜文和黄磊都是演员出身,现在都当导演了,你进导演系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独立执导的机会,但如果你当演员呢,可能大学期间就有机会拍戏了。
一句话就把胡歌说服了。
这以后,一部《仙剑奇侠传》让23岁的他爆红,一次车祸让24岁的他觉得肯定要改行了,一场《如梦之梦》让31岁的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用生命来演戏”,一个梅长苏让很多人觉得34岁的他涅槃重生。
今年3月份,久病的母亲离开了胡歌。前段时间,他去了趟青海,到了长江第一个大峡谷——烟瘴挂。他站在通天河的这边,看着对面的山坡,视线慢慢往上移,看着山顶,看着云飘过,觉得妈妈就在那里。
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胡歌对我说,他走到今天,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想做的,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他想做点别的事,更有意义的事。
“我能够在这么严重的车祸中幸存下来,可能是老天还有一些事情要我去做,还有一些使命需要我去完成。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要做点什么事情,但还在探索中。”
“我的性格里有很多地方跟我父母都不一样。最后,只能归结于我小时候跟猫相处的时间太长了。”
胡歌:至今都没找到原因,我的性格里有很多地方跟我父母都不一样。最后,只能归结于我小时候跟猫相处的时间太长了。我出生那天,家里跑来了一只猫,从此就不走了。那时候,我家住在永嘉路太原路,三层楼房子的底楼。那只猫跑到我家后门口蹲着,其实一楼还有另外一户,但它就待在我家门口。我跟我妈还在医院,是我奶奶发现的,她不喜欢猫,因为她是属老鼠的。过两天我妈抱着我出院了,那只猫跟了进来,全家都觉得很有意思。但奶奶还是不想养,我爸好几次把猫放在自行车上,骑过几条马路放在路边,但没一会儿它又跑回来了。后来我妈说,看样子这只猫跟胡歌有点缘份,就养着吧。所以,我从小是跟猫一起玩大的。胡歌:小时候非常内向,在幼儿园也不大讲话。爸妈就有点担心,他们觉得作为一个男孩子,这样的性格以后会有问题。于是,就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多接触社会,去练练胆量。最早的时候,电视台有个少儿模特队招生,他们带我去了,我是从头哭到尾,很害怕。老师还要掰开腿看柔韧性,但我小时候很胖,根本掰不开,结果没被选上。但爷爷觉得这样尝试蛮好,应该送我出去锻炼。到了1989年,让我去考上海电视台的小荧星艺术团,考试那天我也是从头哭到尾,死活不干。但小荧星的老师看到一个小胖子哭个不停,觉得蛮搞笑的,居然把我招进去了。那以后,基本上每周日都要去上课,对我来说是非常痛苦的经历。当时小荧星分为表演队、合唱队和舞蹈队,我学表演,但是真不喜欢。反正我是一百个不愿意,能不去就不去,但父母逼着我去,他们的本意就是锻炼我。就这样,断断续续持续到五年级。胡歌:我的小学是向阳小学,推行的是快乐教育。不过,当时我还是觉得挺辛苦的,但现在回想,那才是真的无忧无虑。老师们知道我在小荧星上课,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都会想到我。我小时候很老实,老师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哪知道学校为我搭了个舞台。我在小荧星的课堂上总是躲在角落里,但在学校里却得到了很多上台机会,比如主持升旗仪式、表演课本剧等等,成了文艺积极分子,稍微有了点自信。胡歌:是的,我后来进了市二中学,也是一所很好的学校。校长是吴小仲老师,抓教学很严格。这时候,不仅学校的文艺活动多,社会活动也更多了。一开始是到上海教育电视台的“阳光少年”节目当主持人,后来又到上海广播电台,做“青春太阳”节目主持人,这档节目一直做到高中。进了中学以后,我的个性有了比较明显的变化,不像小学时那么内向了,自信心越来越强。胡歌:初一的时候,有个电影《马兰花》的摄制组来学校找演员,教导主任第一个推荐了我。摄制组老师说我的条件不错,拍戏要先培训,学费1500元。我说我没钱,爸妈也不会给我这么多钱的。那是1995年,1500元挺多的。那个老师想了想说,那我不收你钱,你就算来当助教,但你不要跟其他同学讲。这样我就去上课了,培训班有20多个人,年龄跨度很大,我好像是最小的。后来那个电影没声音了,但我们这些学员资料收进了上影厂的群众演员资料库。当时上影有个很有名的“群头”大王老师,她看到我的资料,觉得这个小朋友形象还不错,让我去当群众演员。反正就赚零花钱,少的一天15块,多的20块,如果通宵大概可以有50块到70块,就这样算是入了行。胡歌:那是天纬通讯的广告,他们找了三个人:聂远、陈龙和我。当时聂远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陈龙已经有知名度了,只有我是默默无闻的初中生。后来陆续拍了将近20个广告,其中像真味奶糖、白猫洗衣粉等印象比较深。这也让我觉得广告是很有意思的行业,很多国外广告的创意和文案我都很喜欢。高渊:到了什么时候,你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哭哭啼啼的小胖子了?胡歌:初中时因为发育长高了,我的身材可能相对遗传我爸多一点。而且,见的世面也多了,很有点自信了。
“高三去北京广播学院面试,这趟北京之行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让我完全没心思读书了。”
高渊:中学的时候这么频繁地拍广告,有没有影响你的学业?胡歌:我拍戏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成绩总体还算可以,但中间有过几次波折。初二期末考试,我排在年级前二十位。初三开始谈恋爱,成绩下降了不少。当时只要通过直升考试,就能升入本校高中。但谈恋爱影响了成绩,我没通过,老师还找家长谈话,说胡歌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就是因为早恋。我只能参加中考,考回了我们市二高中。高一高二成绩继续下滑,高三上半学期开始奋发,期末考总成绩排在文科班的年级第八名。因为我当时想从事广告行业,还是有一点野心的,想考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的广告专业。但高三寒假回来,看到了一张贴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的艺术类院校招生通知,我的心就收不住了。胡歌:北京广播学院,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我看到之后就去找老师,强烈要求请假去北京考试。事先我没做准备,还是一门心思想做广告,到了北广一看,有个制片管理专业,觉得跟广告有点关系,就填了第一志愿。但还必须填第二志愿,我就随便填了播音与主持专业。正好在北广遇到一个志愿者是上海籍在读学生,他一看我是上海考生觉得很亲切,问我志愿是怎么填的。他一听,说你把我们学校最冷门的专业放第一志愿,把最热门的专业放第二志愿,你这不是开玩笑嘛。他说现在也没法改了,你第一志愿随便考考,第二志愿好好考。我说我真不想当主持人,他说你来都来了,去试试吧。胡歌:北广的考试很严格,要先做一套文化综合类试卷,然后再进行专业考。因为只跟市二中学请了几天假,初试结束我就回上海了,发榜那天是北京一个亲戚去看的,他打电话过来说,你两个专业都进复试了。复试我没去北京,因为这两个专业都不是我想要的。但这趟北京之行,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让我完全没心思读书了。我就去找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和上海戏剧学院的招生信息,同时去上戏报了考前培训,这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考艺术类院校了。胡歌:因为我执着地想从事广告行业,有老师指点我,当导演可以拍广告。中戏在上海有考点,我考了三轮,发榜那天正好毕业体检,我就没去看榜。那时候没手机,只有拷机,中戏老师给我连发了好几条信息,我打电话过去,才知道自己被录取了。这时候,上戏表演系也开始招生了。当时我的心态有点变化,觉得一切都很顺利,多少有点嘚瑟,就去试试表演。第一轮考试是唱歌,我说我背不出歌词,必须看着唱本唱。面试老师批评我,说这个同学你的态度不够端正。我赶紧解释我是高三在校生,学业太忙没时间记歌词。上戏也是考了三轮,我都通过了,然后参加面试。我说其实之前已经考上了中戏导演系,我来就是想试一试。表演系张生权老师说,你看看姜文和黄磊,他们都是学表演的,现在都做导演了,而且很成功。他说你学导演专业,可能要等很多年才能真的当导演,但学表演的话,说不定还没毕业就有戏演了。他这么一说,给了我新的思路。胡歌:还要面对另外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家里条件不好,我希望学费和生活费都自己解决。我从中学开始拍广告,在上海积累了一些资源,如果去北京的话就要从零开始。经过反复考虑,还是留在上海吧。“谷亦安老师对我说,你给我一个机会教你一个学期,如果你还是觉得学不到东西,你再退学。”
胡歌:我在大二下半学期开学的时候,递交了退学申请。我觉得我不适应那个环境,当然其实是我自己没有调节好,我不想学表演,想做幕后。可能还是因为我比较内向,习惯往后退。胡歌:系里没有马上批复,说暂缓处理,但我已经不去上课了。过了大概两个星期,我去学校办事,偶然见到了谷亦安老师,他以前没教过我。他说,我是谷亦安,这个学期来你们班教表演课,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可以跟我讲一下退学的原因吗?我说,我感觉有点格格不入。接着,谷老师说了几句很打动我的话。他说这样好不好,你给我一个机会教你一个学期,如果你还是觉得学不到东西,你再退学,如果你觉得有点意思,那你就留下来。胡歌:知道,我爸没说啥,我妈一直哭,她想不通。她说你自己选的戏剧学院,我不同意你非要读,现在让你读了,读了一年半又说不读了,到底想干什么?对她来说,退学是一件特别大的事,她很传统,她觉得大学退学了,我的人生就毁了。胡歌:我夹着尾巴回学校了,去找系领导,挨了一顿批评。我想我能怪谁呢,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做的。后来其他老师帮我求情,最后让我留了下来。我回去以后,同学里面也有一些声音,觉得我可能在外面拍戏故意搞了个“假退学”。其实真不是,那两个星期我天天待在家里。胡歌:谷老师是一个很特别的老师,他的教学体系和教学理念有别于当时的主流。比如,他从来不会告诉你应该怎么演,永远引导和启发你。在表演课上,一开始就教我们练气功,感受气息在身体里的运动。当时,我们班20多人有三位表演老师。刚开始的时候,谷老师这里的人多一点,因为他是新来的,大家比较好奇。后来很多人都跑了,觉得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比如要排个戏,剧本发到每个人手里一两个月了,谷老师还在让大家读剧本,还会逐字逐句告诉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词。但大二学生是沉不住气的,大家急于把戏排出来,总觉得不走调度,没有动作,天天坐着念台词怎么叫演戏?胡歌:我心里也有很多问号,但谷老师的课至少给我一种新鲜感。我想,好吧,我就跟着你学一个学期,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过了很多年,我才体会到谷老师的好处,他真的是在教你方法。简单地说,表演就是理解和表现,在戏剧学院更多学习的是表现,这是一种技巧。但是如果没有对剧本的深刻理解,你的表现力再好也是空洞的。我在谷老师这里学到的,就是如何理解作品、理解人物,在理解的前提下再去塑造人物。当然,谷老师的教学也有一定争议,因为他不随大流。“演完《蒲公英》我觉得完了,现代戏演得这么烂,古装戏的造型又这么难看,我还能干什么呢?”
胡歌:我在大二时签了唐人影视,暑假接了第一部电视剧《蒲公英》,一开始让我演一个大学生,是男二号。但临开拍前不到一个星期,男一号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公司就问我有没有信心演男一号,我说当然有啊。但没想到,其实根本就不适合。这个男一号有一个6岁的女儿,他从台湾来大陆考察,下了飞机发生车祸失忆了,忘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在医院治疗过程中,与一个护士之间产生了感情,后来他台湾的太太带着女儿来内地找他,发现和那个护士是孪生姐妹。这部戏我演得乱七八糟,演完以后,自信心也受到了很大打击。胡歌:演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是小女孩他爸。那个小演员已经很配合了,但她看着我老叫我哥哥,我说你叫我爸爸,她就是叫不出口,反正怎么都不对。演完后我觉得完了,公司以后肯定不会再用我了。这时候,听说公司在筹拍《仙剑奇侠传》,我觉得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是《蒲公英》演得太烂,二是我刚签公司的时候,做过一个古装造型非常失败,公司说我不适合演古装戏。我在想,我的现代戏演得这么烂,古装戏的造型又这么难看,我还能干什么呢?高渊:但后来,《仙剑奇侠传》为何突然敲定你演李逍遥?胡歌:到了2003年底,事情发生了变化。因为版权关系,这部戏必须在当年开机,否则版权就过期了。但公司还没做好准备,就在2003年最后一天举行了试拍仪式,算是开机了。作为公司的签约艺人,我有幸去横店参加开机仪式。那天,我起床就到处晃悠,觉得挺新鲜,被老板看到了,他说你来都来了别闲着,去化妆间再试一个古装造型。《仙剑奇侠传》里有个两三集戏份的男配角,化妆师就照着他的样子给我做了造型。那次开机仪式请到了《仙剑奇侠传》游戏的创作者姚壮宪,他被誉为“仙剑之父”。那天他也在那里闲逛,逛进了化妆间,他看到了我的古装造型,走过来要跟我合影,我真是受宠若惊。胡歌:有可能吧。我以前做的那个失败的古装造型,是很传统的,但我的脸比较长,做出来就不好看。而《仙剑奇侠传》的造型,它带一些现代的漫画元素,所以看着还不错。这事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记得是2004年的小年夜,我的经纪人说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我说那就先听坏消息吧。他说公司本来考虑让你去新加坡演一个现代戏,坏消息是那个戏你去不了了,好消息呢,就是决定让你演李逍遥。这对我来说真是难以置信,我以为怎么轮都轮不到我头上。但是我心里觉得我是适合的,因为李逍遥的性格跟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果我演的话,可以很快抓到这个角色的感觉。当时的心态,就是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胡歌:我没有想过,我想的是要一扫之前《蒲公英》的颓势,拼命证明自己。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我想古装戏应该有文言文的台词,就带了一本很厚的文言文词典到横店。但一直到全剧杀青,那本词典也没用上,因为对话全是白话文。拍戏那三个月,我真的是像海绵吸水,现场有太多的东西要学,这是在学校课堂上完全没有的。仙剑摄制组是一个很高效的团队,我的神经每天都是崩紧的。最煎熬的一次是拍一个非常简单的镜头,就是李逍遥和林月如从地上捡起一个道具,说两句话就行了,但那个镜头拍了二十几遍,感觉怎么演都不对。但导演、摄像师和剧组比较资深的演员都很愿意帮我,也给了我足够的耐心。胡歌:所有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原来火了是这样的,明星是这样的,真是觉得很新鲜。当时没有拿到很专业的奖,但几乎拿了所有的人气奖和新人奖。走出去大家都会认出我,一开始感觉蛮好的,后来就想躲一躲。这部剧对我是把双刃剑,可以说我后来拍戏的所有自信都是建立在这上面的,但也让我太依赖它了,我把后面几年称为“后李逍遥时代”。当时片约不断,直到2006年出车祸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边的脸大了一倍。我想反正帅哥已经当了24年,以后可以转行做别的嘛。”
高渊:2006年8月遭受严重车祸后,你相信还能复出吗?
胡歌:我休养了11个月,心路历程有过几次起伏。车祸发生在半夜,手术一直做到第二天早上。当时病房里已经来了好多人,我整个脸缠着纱布,他们看不到我的伤,所以一开始表情没什么特别。后来医生来给我上药,纱布解下来的那一刻,我发现大家的眼神都有点异样。我说我要镜子,他们都说没有,我就说我要上厕所,我爸扶我进去的。我把门一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边的脸大了一倍。我摸了摸说,怎么这么硬,是不是骨头出来了?我爸说,就是肿。我的第一反应是,演员肯定做不了了。胡歌:其实还好,就是有点遗憾,但我觉得反正帅哥已经当了24年,以后可以做别的嘛。而且,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因为从仙剑播出到出车祸那段时间,我像坐了火箭一样,说实话完全没做好准备。从一开始有点虚荣心,到后来完全不适应,再到后来想停停不下来,压力越来越大。我觉得不做演员也挺好,不用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了。胡歌:一开始都瞒着我,车祸第三天我去了香港,他们才告诉我这事。本来我的心态还挺积极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内疚和自责。因为本来是我坐副驾驶位置的,那位同事中途跟我换了一下,说坐后座睡觉更舒服点。那时候,我跟经纪公司还有过一次争执。因为正在拍《射雕英雄传》,我演郭靖,我不希望剧组停拍,让公司赶紧换演员。当时拍了将近三分之一,换演员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如果要等我,时间是不可控的,而且也不知道能恢复多少。但公司还是决定不换。胡歌:那是漫长的等待,对我来说非常煎熬。无论医生、同事还是朋友,都告诉我能恢复得很好,但我每天醒来照镜子,看到自己还是老样子,感觉一直在原地踏步。伤口在愈合,但疤痕和错位的组织似乎没办法修复了。这样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6月份,公司顶着非常大的压力,甚至面临破产的危险,已经不能再等了,需要马上复拍。我与外界隔绝了将近一年,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没做好准备,但我知道必须出来了,这是我的责任。胡歌:公司先让我上一档电视访谈节目,作为复出的宣传。面对摄像机,我一直在出汗,声音还发抖,是我出道以来未曾有过的紧张。回到《射雕英雄传》剧组,所有人都对我非常好,他们也知道我需要慢慢适应。但有时候,过度保护反而是一种伤害。我印象很深的是,经常拍完一场戏,现场非常安静,摄像师过去跟导演窃窃私语。我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可能哪个角度不太好,我脸上的伤太明显。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一场戏拍完,大家都轻手轻脚地重新摆机位,重新布光。当时布光已经大大超过了一般电视剧的标准,就像在拍广告。因为只有把光打得很平,我脸上的伤才没那么明显。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但我觉得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不应该待在这个地方,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地方了。胡歌:对,还发生了一件事。我在复出前,曾去韩国见了一位疤痕修复医生,他说等你拍完戏再来,我给你做激光手术,可以基本消除疤痕,所以我心里还存了一丝希望。拍完射雕后,我马上去了韩国,做完激光治疗发现一点效果都没有。那次对我的打击很大,最后一根稻草都没了。“我发现这个戏融入了我的生活,我在戏里也获得了特别的感悟,好像又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门。”
胡歌:一方面,很多人都在鼓励我;另一方面,我也要面对现实问题,车祸前刚买了房子,所以没什么积蓄。当时找我的是《仙剑奇侠传3》,我对“仙剑系列”还是有感情的,所以就接了。但那时候演的几部戏,我的造型都是右脸留着长长的刘海,尽量遮挡一下伤疤。这说明,我很长时间没有从车祸的阴影中走出来。高渊:一直到什么时候,你可以很硬气地说,我不在乎这个伤疤了?胡歌:那是2009年拍《神话》,做造型的时候公司还是建议用刘海遮一遮,但我在里面演一个秦朝将军,我要让观众相信我就是那个时代的人,留刘海太不符合剧情了。有人提醒我脸上的伤疤会很明显,我说我不介意,必须接受现实,如果我自己都不接受,观众怎么能接受?我心里如果一直有这个包袱,我怎么演戏,这是我必须面对的。胡歌:对演员来说,容貌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上这么多明星,肯定大部分都是帅哥美女。但是如果过于在意自己的容貌,在艺术上的道路上它会成为一种阻碍。讲得简单一点,要做明星还是做演员?表演是先塑造内在,再塑造外在,如果只塑造外在的话,就只是明星。现在很多人都说我恢复得很好,但跟没受伤之前还是很不一样的,不过我早已不在意了。我考虑的是我的样子跟角色贴不贴合,而不是跟胡歌贴不贴合。如果我演的角色需要很帅,那我必须把我的造型做到帅,甚至要比我平时帅得多,反过来也一样,毕竟演员要为角色服务。胡歌:《神话》是在2010年播出的,收视率很高。有一天我看电视,连调了三个台,分别在播《仙剑奇侠传》、《仙剑奇侠传3》和《神话》,我的心情很复杂,觉得自己的演技退步了。我第一次演李逍遥的时候,虽然技术比较拙,但情感特别真。到了那两部戏,好像都在靠经验和技巧,观众可能感觉不大明显,但我自己很清楚。我觉得,这样的表演没有意义,如果演员不能把真情实感放在角色上,而是进行流水线式的表演,那就纯粹是在赚钱。林依晨曾经跟我说,她是用生命在演戏。她跟我同龄,但当时我完全理解不了,什么叫用生命演戏?一直到出演话剧《如梦之梦》,我才有了一点体会。高渊:赖声川导演为什么请你出演《如梦之梦》的男一号“5号病人”?胡歌:《神话》之后,我觉得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就主动隐退了一段时间,回上戏去听课。有一次我接受采访,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回到舞台。这段采访被许晴的经纪人看到了,就向剧组推荐了我。许晴是《如梦之梦》最早定下的演员,剧组正想找一个影视剧男演员来演这部话剧。他们一找我,我马上就答应了,毕竟赖老师是神一般的存在。但也有个问题,2012年下半年我妈身体不好,我去排戏的话,又要离家很长时间。赖老师跟我聊过一次,他说非常理解我,一切让我自己决定,他不会有任何勉强。那时候,他的《宝岛一村》正在上海上演,我看了很受震撼。我没办法拒绝了,就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去北京的剧组报到。高渊:这部话剧是四面环形舞台,长达8小时,是不是很特别?胡歌:赖老师是在印度菩提伽耶获得的灵感,全世界去那里的佛教徒都是顺时针环形绕圈,所以他设计了这个环形舞台。我进入剧组后,一开始还觉得这是一项工作,进一步说是一次学习和沉淀的机会。但慢慢地,我发现这个戏融入了我的生活,我在戏里也获得了特别的感悟,好像生活又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门。这个戏现在每年都会上演,我每次回到剧组,回到这个舞台,感觉就像朝圣。其实,所谓幸福就是找到痛苦的根源,并且学会探寻解决痛苦的良方。这部戏让我打开了智慧。胡歌:我最特别的一个感受,每年年底都会在北京上演,今年这一天晚上8点,我在这个剧场讲这些台词,第二年同一天晚上8点,我又在这个剧场讲同样的台词。这两个点就像两次从床上醒来,而中间这一年的生活就像一场梦。那一刻,我觉得舞台上才是真实的,生活中就像一场梦。一年里可能会遇到很多事,发生很多变化。但不论生活有多大的改变,我在这两个点还是一样的。“现在好像重心有点往电影偏,但我觉得不能完全放弃某一类。演员在不同的舞台,可以吸取不同的养分。”
高渊:《琅琊榜》是你在《如梦之梦》第一轮演完之后接拍的,很多观众都挺喜欢你扮演的梅长苏。这部剧和你以前演的古装戏有什么差别?
胡歌:我以前的古装剧主要面向年轻观众,《琅邪榜》有很好的小说读者基础,格局也更大了,它讲到了江湖情怀,讲到了牺牲、奉献。更难得的是,《琅邪榜》里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可以说,我在2010年就酝酿的影视剧方面转型,在《琅琊榜》初步实现了。其实,我拍《琅邪榜》比《伪装者》早,但前者播得晚,因为大部分平台一开始并不喜欢这样的戏,他们担心没有观众缘,没有收视率。高渊:2015年播出的这两部电视剧让你重回了巅峰?胡歌:很多人说我涅槃重生了,好像又回到了事业的顶峰。但对我来说,我觉得这个不是我活下来的意义。如果说,车祸后我花这十年只是成就了个人事业的话,我觉得离我想象的那个目标还差得很远,或者说离我自己所感知到的使命感还差得很远,虽然我还不明确这是什么。高渊:接下来会有你演的两部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和《攀登者》上映,你从艺这些年,为何以拍电视剧为主?胡歌:我们通常都会认为电影比电视剧高级一点,但从我的认知角度来看,这是两个门类,它们有着不同的创作规律。电影和电视剧制作周期差不多,但电影的呈现只有两个小时,而电视剧可能有四五十集,这么看电影确实精致很多。但从现在的制作来看,这条规则已经不成立了,因为相当一部分电视剧的制作水准已经接近电影,又有相当一部分商业电影和过度娱乐化的电影其实是非常粗制滥造。高渊:从演员的角度看,电影和电视剧哪个对表演要求更高?胡歌:说实话,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表演难度取决于角色、环境、导演的要求和作品的风格。我们通常会认为电影更难演,这也是成立的,毕竟银幕放大这么多,观众会更清晰地看到表演细节上的变化。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电视剧通常在艺术表现上达不到电影的水准,而这恰恰对表演有很大的帮助。所以,电视剧的演员在表演的时候更需要“靠自己”完成。胡歌:我主要还是看剧本,虽然现在好像重心有点往电影偏,但我觉得不能完全放弃某一类。演员在不同的舞台,可以吸取不同的养分。
“我在通天河的这边,看着对面的山坡,视线慢慢往上移,看着山顶,看着云飘过,觉得她就在那里。”
高渊:你今年37岁,觉得现在处在你演艺生涯的什么节点?
胡歌:前一段时间我在青海,到了烟瘴挂,这是长江的第一个大峡谷。在那儿,我有个很特别的感受。我妈是今年3月份去世的,我在通天河的这边,看着对面的山坡,视线慢慢往上移,看着山顶,看着云飘过,觉得她就在那里。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回到城市感觉进了一张网,但到了那里,直接跟大自然交流,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我走到今天,我做的这些事,大部分可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而不是自己想做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有好几次选择跟现实有关,需要挣钱。但我觉得走到今天,我可以去做一些别的事了,或者说更有意义的事。胡歌:我这次去青海是参加“绿色江河”的公益活动,有一群志愿者已经在那里坚持了20多年,目的很单纯,就是保护长江源头的生态环境。我第一次去当志愿者是2013年,这六年里我去了四次。个人的力量是非常小的,我觉得我的价值在于传播,因为有那么多的观众和粉丝在关注我,我就有责任把好的东西告诉大家。不仅仅是影视作品,更要把现实世界中的好人好事传播开来。高渊:刚才说到你妈妈几个月前走了,从小跟父母是怎样的相处状态?胡歌:我爸基本上不管我,他是心比较大的那种人,让我自由生长。我妈就不一样,她本身是一个非常要求上进的人。她跟我爸爸都是知青,在黑龙江的农场待了十几年,她一直觉得没有好好读书。回到上海后,她很希望人生有一个新的开始,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我记得她经常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但到了1990年,她查出乳腺癌,在瑞金医院做了手术。那时候我刚上一年级,还不大懂事。生病以后,对她的整个学习计划有很大影响,而且她不仅要管我,还要操持家务,是很辛苦的。从那时起,她慢慢把对自己的要求转到我身上来。胡歌:非常严格,她经常打我,成绩不好打,不听话也打。所以,我小时候更喜欢爸爸。我经过一段叛逆期后,开始慢慢理解她,我觉得生活和命运对她没那么友好。她可能最快乐的时光是童年,我的外公开一家化妆品厂,妈妈从小的生活是挺无忧无虑的,也比较早地接触到一些国外的艺术。但后来家里受到了冲击,她很年轻就去黑龙江插队。她在当地老莱农场养猪,我爸也去了那个农场,但他轻松很多,当过小学老师,也当过食堂管理员。我爸年轻时在体校打网球,已经打得很专业了,也是被耽误的。胡歌:她挺传统的,她不希望我走这条路。小时候,他们送我去小荧星,是想锻炼我的胆量,改变我的性格,接受文艺熏陶。但后来我考上戏,当演员,并不是她最想看到的。胡歌:知足常乐吧,我曾经差一点连命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争的,老天已经对我很好了。13年前遭遇车祸的时候,我的确恐惧过。我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已经坐在高速公路边,右手扶着自己的脖子,那里一直在流血。那一刻处于失忆状态,不知道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的。唯一的感觉是非常恐惧,情不自禁地喊救命。后来救护车来了,医生问我还能不能走,我说可以,但站起来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躺在救护车上,车顶的灯照着我,我突然记起来了,我是在从横店回上海的路上,车上还有两个人。我赶紧问医生,他说司机没事,另外一个还在想办法拉出来。我又问医生,我脖子的血管是不是破了,他说你别急,我先给你处理一下。我又摸了摸脸,感觉一片血肉模糊,也没有知觉,我想我的右眼肯定没有了。到了医院,医生首先告诉我,生命没有危险,当时我心定了。接着给我处理脸上的伤,医生说你的眼球没有损伤,但要把整个右眼的眼皮都割掉,把耳朵后面的皮肤移植过来。他还说,颈静脉虽然已经露在外面,但没有破。无论是眼球还是颈静脉,都只差一根头发丝,医生也说不可思议。你看我现在,右眼的视力比左眼还好。我能够在这么严重的车祸中幸存下来,可能是老天还有一些事情要我去做,还有一些使命需要我去完成。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要做点什么事情,但还在探索中。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原创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者:高渊
微信编辑: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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