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刻的上海创业者：就当放了个长假，“人心齐，总归会有生意的”
我是一名新上海人，也是一名创业四年的小企业主。春节前，爸妈在江苏老家溧阳县的拆迁房到手了，所以，我们做好了回老家好好庆祝一番的计划。但回去后，即使是在老家的村里，我们也感受到了一天更比一天严峻的疫情形势。
于是，年初一，还没来得及跟亲朋聚会，我和老公就作出了返程决定，第二天就开车带着父母孩子匆匆回到上海。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要面对的，不仅是一家人如何隔离和防疫，还有十几个员工能否顺利返沪、小伙伴们的工资能否每月如期发放、企业如何熬过这艰难一年……
匆匆“逃离”老家
我们是1月21日回到溧阳老家的。放好行李后，我按照计划，带女儿入住30公里外的一家酒店，为的是好好泡一泡那里的温泉。22日，我们回到位于溧阳县城的父母家。
当天，因为女儿之前的小毛小病，我妈还特地带着在上海开好的药方出门配药。回来后，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在药店里，她看见许多人在排队买口罩，所以，她也“抢”了五六包大概100多只口罩以及一些莲花清瘟颗粒。
当时，我们都还没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不得不说，老妈的从众心理和忧患意识都挺强的。
也是在此刻，我有点担心起来，首次在公司的工作群里发了消息，提醒大家回到老家要小心谨慎，对从湖北回去的人要保持距离……因为，我和老公都经历过非典时期，老公那时还因为学校一位师兄得了非典，自己也被隔离过一段时间，记忆犹新。
年三十那天，我们一家从溧阳县城回到了村里。这个村叫吐祥村，是父亲的出生地。当天中午，我们在叔叔家吃了顿合家饭。饭后，我和婶婶、弟媳坐在门口嗑瓜子、吃甘蔗，聊着家里和天南海北的事。就在此时，村里干部上门了，发放防疫宣传单……
意识到自己属于外来人员，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只坐了一小时，我们一家人就离开了村子。
这天晚上，我开始纠结一件事：每年正月初五，父亲的兄弟姐妹们都会轮流到一家聚餐，今年轮到了二姑家，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眼看着疫情越来越严重，聚餐的风险太大了，我们要不要建议取消这一年一度的聚餐？
所幸，年初一，当老师的小姑打电话来说：“我的学生群里都在说，疫情已经很严重了……”很快，二姑也打电话来透露了一个信息，说她在农村医疗条线的小儿子告诉她，“大队里有一家从湖北回来的已经被隔离了”。到了晚上，大家意见达成一致，取消了年初五的聚餐。
于是，我和老公当晚做出决定：打包，回上海。因为从上海带了许多礼物给亲戚，所以我们年初二还是“弯”到了二姑家，卸下大包小包的礼盒，却又装上了更多土产，包括几只鸡、几只鹅、几串香肠、几根甘蔗、几颗大白菜以及鸡蛋、蒜苔、生菜、香菜、咸菜、黄豆等。
现在想想，好在有了这些物资，我们回沪居家隔离才不愁买菜问题，足足吃了两个星期。后来，我还拿了白菜、咸菜等“接济”同事，要在平时根本送不出手，但此时显得无比珍贵）
年初二中午12：30，我们顾不上吃午饭，就从二姑家出发了。据说，我们离开不久，村上的路就被封了，车辆再也无法进入。上锡宜高速，转沪宁高速，中间在梅村服务区略作停顿，看见许多人已经戴上了口罩，女儿想去买根火腿肠，被外婆制止了。再上高速，一路上，进沪车辆非常少，而出上海的车辆却有点多。
全程三个半小时，我们到达上海，比平时更快。不过，隔壁车道有一辆鄂牌车辆，被缓缓引导到了边上，很快，被穿着防护服的人员围上，如临大敌的样子。
回到小区，看见楼道门口，已经贴满了一张张告示，其中一张还特地回应了居民的疑问，告知大家某户湖北籍居民并不在上海、也没回来，所以请大家放心。根据提示，我们上楼后，老公主动发微信向居委会报备“我们从江苏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居委干部就来敲门了，提醒我们“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吃的、用的都不缺，接下来一周，我们一家就“宅”在了楼上。
股东们的决定
年初六，我接到了一个客户的电话：在抗疫过程中，某区接到了不少企业的大额捐赠，区经委有关科室希望我们马上帮忙做几块捐赠牌。
这里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涉及活动策划、会展执行、营销管理等领域，这几年逐渐获得了一批老客户的认可，前年的营收达到了近千万元，去年形势不太好，但也有700多万元营收。所以，对我们来说，做几块宣传牌，实在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但在这个特殊时期，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度。打电话给长期合作的制作公司，老板回复说园区不允许开工，而且，手下工人还没回上海，无人开印刷机器。后来，被我的诚意打动，50多岁的老板决定亲自去试试，他戴上口罩从宝山开车出来，赶到上海火车站附近的产业园区，与园区工作人员反复协商，终于得以进门，给电，开机器，印刷……就这样，总算抢在指定的时间之前，我们把几十张印刷品送到了客户手里。
这也让我颇为感慨，如果平时对供应商不太好，到了困难时刻，人家也许就不会全心全意帮忙了。
紧接着，就是员工返沪和复工的问题。根据市里要求，我们将假期从2月3日延长到了9日，并给员工发出通知：回沪后，大家第一周先在家办公，后续再等通知，2月工资会如期发放……我和合伙人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几个月，不管有没有进账，我们都会全额发放工资，一来，因为公司人不多，盘子也不算大，二来，给员工发工资，我们也是响应号召，给社会作出贡献，大家共渡难关嘛。
实际上，作为一名小有经验的企业经营者，我早就预感到了不妙。以往，每年春节后，2月份，我们都有几个固定活动要忙，比如一些园区表彰会、产业论坛等，但今年全部取消了。2月和3月，我们的损失至少100多万元；而员工工资一块，虽然不太多，但每月也有10多万元的开支，此外，还有位于静安区的办公室租金。
人坐在家里，但内心的煎熬起起落落。最难的，是1月30日到2月3日那段时间：疫情一直在往上走，什么时候能控制住，并不知道；此时，我们的客户都没有开工，今年业务怎么样无法判断；同时，员工当时都回不了上海，会不会回上海也不确定，没人是个大问题……
2月3日，股东之间通了一个电话，大家作了进一步判断：我们的业务板块中，不管是会展、活动，还是商务租赁，都具有聚众型特点，即使疫情能在3月结束，行业复苏还需要一个心理周期。总体来看，今年上半年很难有大的进账，而开支的大头则有人员工资和房租两块。
当时通完电话，我们股东作出表态：第一，大家不拿上年的分红了，全都留给公司用；第二，公司马上开源节流，能不花的钱一分都不花，赶紧收应收账款，准备“粮草”。让我感到特别暖心的，股东们特别支持公司拓展，也看好我们这个团队，纷纷表示如果公司现金流出现问题，需要开展大项目而周转不开，他们会及时给公司垫资。
所幸，2月3日之后，一些合作单位陆续上班，到了2月10日左右，我们去年的一些应收账款开始回款了。在这里，真的很感谢我们的客户，第一时间把钱打给我们，让我们做到“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2月6日开始，我们员工陆续回到上海。这之前，为了让大家顺利返沪，我也经历了寄口罩、开公司证明等各种小折腾。一位叫lili的女孩说，她从安徽老家一出来，小区就被封掉了；高铁车厢里，4/5的座位空着，乘客们全副武装，只露一双眼睛，全程没人喝水，没人上厕所，也没人说话……最后，只有一位宁波女孩的返程出现难题：她家在宁波，基本出不来，若是她爸开车把她送到高铁站，自己就回不去了；而且，她在上海的房东已经通知她暂时别回来，我本来打算让她住我父母的闲置房，但后来发现小区已经贴出告示，“来自重点地区的人员不得进入小区”……所以，最后只好作罢，劝说她先待在老家，有什么工作可以先网上处理。
为了早日返沪，小伙伴们经历了各种波折，表现出了强烈的上班欲望。这也是我开公司4年来，第一次不用担心员工不回来。要知道，我们这个类型的公司，年初人员流动特别大，但今年，大家强烈地想回来上班。这也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毕竟我们是服务型公司，人是最重要的，有人才能创造效益。人心齐，总归会有生意的。
艰难时的收获
现在，员工大多在家隔离，只有出纳要去公司报税，我也把公章和营业执照拿回了家办公。宅在家的这段日子，女儿忙学习，老公在线办公，父母忙家务，而我有了大把时间看书。
静下心来，我发现，这段日子也有欣喜和收获。以前，为了赶项目，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忙得人仰马翻，有时深夜还在工地熬着。而现在，有了大把时间陪伴10岁的女儿，和她一起讨论分析文学作品里的人物性格，母女感情迅速升温，女儿会主动来问：“妈妈，你要吃点什么？”
看到女儿的成长，我倍感欣喜。我们家住在九楼，上下有两个电梯。为了让大家不直接用手触碰按钮，女儿在两个电梯里都粘了一包纸巾，并贴上提醒的话语：“按电梯专用，用完请接力！”之后，她还每天跑去看，发现不仅邻居们用了纸，用完还很快有人加了一包纸巾……如此一来，女儿特别开心，也特别有成就感。之后，她还写了一个倡议书，号召班级小朋友们捐书、拍书，再把款项捐给青少年基金会，也算为抗疫出一份力。
与此同时，作为一位小企业主，我也感受到了点点滴滴的温暖。因为复工后口罩需求量大，而一时又很难采购到，我也一筹莫展过。但2月9日，我听说中小企业可以在线申请一次性口罩垫，便登录上海企业云试着申请了，没想到还真“抢”到了一盒，共有400个口罩垫，足够我们复工后用上一个月了。
前几天，我还去南虹桥旁听了一场园区牵头组织的银企对接会，结束后给银行工作人员留了一张名片。没想到，刚到家就接到了银行来电，询问我们公司的需求，并立即提出了解决方案，方案细致到可以申请什么贷款、利率是多少等。不得不说，在这困难时刻，政府部门和金融机构的服务变得更快更准了。
最近，我给客户们也打了一圈电话，跟他们说：“现在，大家的情况都比较艰苦，款子下半年给我们就行了……”同时，我们与旗下供应商也沟通了一下，他们现在也都因为人员问题开不了工，但总体上，大家还是乐观的，觉得“我们这个行业只是放了一个长假，只要疫情结束还是会好起来的”。当然，对于今年的利润，大家都觉得，只要能先活下来就可以了。
我们虽然是个小企业，但我一直希望，能打造一家有人情味的公司。现在，我们难，别人也难，但大家熬一熬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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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人： emma
作者：黄勇娣
微信编辑：胡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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