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你一定被
《我参加上海一日游野鸡团,套路太好玩了》刷屏过
作者付了130元“卧底”
某个上海一日游团
因为不愿意额外掏钱他带回一张只有绿幕的照片
他结识了豪门世家出生的玉石店老板陈总并为此疯狂拍手
最后还搭了2元的轮渡夜游浦江get到了公共交通带来的便利和美景
后来文章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就在不久前一日游野鸡团被上海警方连锅端
这篇文章的作者廖信忠也深入了野鸡团的老巢
专访廖信忠是在武康路安福路口的马里昂巴咖啡馆,据说这里是上海文青的圣地。屋内处处显示法式左岸的调调,报纸糊的天花板,岁月泛黄它的边角。犹如万花筒般的地面瓷砖,盯久了,好像要把人吸入其中。
穿深蓝色牛仔衣裤,脚踩鬼冢虎跑鞋,戴副黑框眼镜,瘦高个的廖信忠简单客套几句后,坐到我对面。“我们很多人读过你写的《我们台湾这些年》。”我试着跟他拉近距离。他似乎并不引以为荣:“这么说好像我这些年什么都没干。”“那你想过那篇《上海一日游野鸡团》会刷屏吗?”我接着问。与他洋洋洒洒的文章不同,43岁的廖信忠话不多,声音很轻,加之咖啡馆背景音乐及邻座红衣红裤红鞋大叔的电话声,有时我需要身子前仰才能听清。但他又有高配合度,愿意满足我们摄影记者的种种要求。“感觉你的生活比较无趣。”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冒出一句。
“你可以在文中这么写。但最好加一句,有趣全在文章中。”
为何会写一日游?“只是当一个选题做而已”
关于写公号“希望这些文章与视频能成为一种文本成为大家了解现实中国的有效途径。”很多人再度关注廖信忠,是因为10月10日那篇发在他公众号上的《我参加上海一日游野鸡团,套路太好玩了!!》“只是当一个选题做而已,尝试解答自己多年的疑惑。”廖信忠说之前已经了解野鸡团有哪些套路,但还是想通过亲身经历,让文章写得“好玩”一点。他说,写的时候很开心,3天就写完了,但他习惯“晾”一天后再发布,以便让自己冷静一下。自媒体写作与写书不一样,更讲求文章结构与节奏,一两百字就要丢出一个包袱,“这篇的后台点击量有60多万,不算太高啦”。“内容要照实记录,不能造假。”除此之外,廖信忠并不太关心这篇文章的后续影响,也不认为它改变了自己生活,只是笑称自己去外地要低调点了,因为全国旅行团都会盯着他。从2016年初开公号只想赶个流行,到如今看到别人出爆款就会焦虑,成为自媒体人的廖信忠花了很长时间找到一种“平衡”——讨论一些细致、现实点的问题,“大家喜欢,我也喜欢,还有广告收入及增长的粉丝量,特别俗气”。《在东北,即使开咖啡店,也逃不过晒白菜传统》《延吉的市场里,处处是强烈文化冲击》《南京西路商场厕所品鉴指南》《轻轨穿楼算什么!重庆市中心大楼地下室藏着千年古墓》《义乌,一座来了就走不出去的商业圣城》《台湾朋克邪教》……廖信忠的公号,用一种不加雕琢甚至有点粗糙的文字、“嘲唧唧”“蛮扎劲”的调调,以及一种平视却带猎奇性质的视角,写成另类版的“走遍中国”。
廖信忠解释,自己只是信息的“搬运工”。中国大陆面积与欧洲大陆差不多,不同地方风俗与习惯很不一样。一些当地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外人看来就那么不可思议。“很多选题需要外力来发掘。”于是,这个台湾口音的中年男人就在全国到处跑,过去钟爱自带流量的重庆和东北,现在攒了40多个选题。“这些地域类选题是不是你与当地的合作?”廖信忠予以否认,目前这类选题没有商业合作,但会不定期推出一些硬广。“我毕竟靠写公众号赚钱。”他眯着眼睛,有点狡黠。作为靠公号为生的自由职业者,他承认写作的状态很痛苦。跟大部分码字人一样,写100多个字,会去玩会儿手机,然后再回来憋字,再去玩会儿手机。即便说得随意,但感觉得出,廖信忠对他的网文还是有要求——“希望这些文章与视频能成为一种文本,成为大家了解现实中国的有效途径。”他说下一个“探秘”的地点,会选在云南。“我把写作当成手艺,想保持个人风格。”廖信忠否认会做公号矩阵,也不想组成写作团队,用他的话说,“不想开工厂。”坐标:住在安福路附近的老洋房月租8500元
移动范围:
没有直达公交,不去
要换乘地铁,不去住在高架北侧,就不会去南侧
住台北士林区,就不会去别的区这些年很少在网上看到廖信忠的信息。他的解释是,除了厌倦一遍遍回答相似的问题,以及与媒体、官方保持距离外,还有就是采访地点的因素。“我这次肯答应,就因为不用去很远的地方。”在他看来,从徐汇区安福路到静安区威海路距离就很远,既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坐地铁还要换乘。即便在上海生活了13年,廖信忠生活范围依然很小,大致以家为中心,方圆几公里内。他对上海城区的概念是以延安路高架为界的,如果房子租在高架北侧,就基本不去南侧,反之亦然,“每次走到高架下宽阔的车道,就感觉很不舒服”。这和他在台北的生活一样,住在“台北最美最富有”的士林区天母,日常生活几乎不会去别的区,更不用提离开台北。但廖信忠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上海。比如,他租过高楼公寓,也租过花园洋房,还租过弄堂房子。“每次搬家都想死,后来就把搬家当成一个选题。”于是,这些未必太愉悦的经历成了网文中的鲜活素材——“租房要怎么找靠谱的中介店?除了决不要相信网上图片外,一般来说,店里面几个老头老太在抖脚打麻将,瓜子壳丢得满地都是,看起来很堕落、人生没有未来那种中介,会比每个人都很努力在打电话,每天早上都大合唱我要飞得更高,人人穿着西装精神抖擞,正能量满满的店更靠谱 。”目前廖信忠租住在安福路附近的老洋房中,70平方米的两层复三层,据说房东是位50岁左右精致的上海男人,“房东佛心,给我每月8500元的价格”。据说,其实这套房的月租市价在1.5万元左右。他否认了是因为“名人效应”,只是说彼此比较投缘,他也愿意为这套老洋房做点装修。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廖信忠还是在朋友圈中屏蔽了房东。在魔都生活这么久,他懂得以上海人的方式来拿捏分寸。听得出,他目前对这个住处比较满意,白天像个网红景点,傍晚5点游客逐步散去,晚上6、7点后安静得就像村子一样。“平时在家里写‘作业’(公号文章),中间出去买个面包,然后继续写,或者在屋中看看书、弹弹琴、玩游戏……”除去外地积累素材,他说自己日常生活很无聊。有媒体跟拍他的一天,结果发现从早到晚就宅在屋中。“他们实在受不了了,问我能不能出去走一走?”说到这里,廖信忠晃了晃脑袋,乐了。爱好:
去动迁弄堂“捡老物件”去建国西路一带吃饭喜欢吃酱鸭、红烧肉与鳝丝
对了,还爱生活在上海:“上海是全国治理环境最好的地方。”“在上海生活上的不习惯,暂时还想不到。”
“现在一个人的日子还挺舒服,能过得下去。”廖信忠回忆在上海手头最窘迫的日子,只剩下买张回台北的机票钱,还是那种要在香港转机的低价票,所幸不久后稿费到账,能继续度日。他承认现在还有些经济压力,“除了几本书固定版税外,不写东西就没有收入,但一写就可以过得好”。他喜欢这样的状态——如果手上一点没钱,别人让你做什么都要答应;但太有钱了,就会什么事情都不愿干。“现在既有压力,但也能让自己来选择。”这种小富即安的生活,让廖信忠在写作之余能以“捡老物件”的方式参与城市的变迁。前几年,上海市中心不少老弄堂、老洋房动拆迁,即便是最不起眼的桌椅板凳,也成了他的心头好。他在某次演讲中提到,“一开始就光凭好不好看,后来专门买书去研究老家具的设计,还跟家具商打过几次交道。所以有时候就是走过路过瞄一眼,就可以估出东西值不值得搬回去收藏和修复。”多年前,廖信忠捡到一个精美的雕花边桌,上面有很多油渍,被人拿去当灶台来用。“我拿去问古董商说能不能修,他们说无药可救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所以把它拿回去,刷一刷当花架用,其实也很好看。”廖信忠甚至自觉有了代入感,“看着这些老物件,有时我在想,这些东西之前是什么人用过,有多少人用过?东西上面有什么故事?然后就脑补很多故事。”由此可见,说他只是一个观察者,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他既不打算只和台湾人抱团,也没把自己当作是个外来人,而是以一种很有烟火气的方式,在和上海这座目前栖息的城市共同亲历变迁,进而体现在他的公号文章上。“上海是全国治理环境最好的地方。”廖信忠不吝啬对上海的赞美。他以共享单车为例:有人会定期清理,不像有些城市没人管、随便堆。“在上海生活上的不习惯,暂时还想不到。”跟大部分直男一样,他认准一家店,就会一直吃下去。最近他常爱去建国西路一带吃饭,喜欢吃酱鸭、红烧肉与鳝丝。过去:
因为爱情冲动来到上海
现在:
与家乡已经有了“隔阂”在台湾待了半年最后还是选择回上海隔离14天
将来:“打算去美国,当然,有可能过了几年,我又滚回上海。”2007年10月,30岁的廖信忠因为爱情冲动来到上海,可惜缘分未到一场空。2008年,金融危机他又被裁员。不甘心灰头土脸回台湾的他,在天涯论坛上写起台湾普通人的故事。2009年,他的第一本书《我们台湾这些年》在大陆出版,随即成为当年畅销书。“这本书赶上好时代。”当时马英九在台上,两岸交流迎来好时期。“如果那时候选择回台湾,现在就应该是中年危机、家庭失和、儿女青春期。”他说,听父母的安排什么都会有,但就是无聊。和这边家长一样,父母也要他考公务员,热心给他介绍对象。廖信忠说,现在他依然是一个人。如果有女粉丝给他私信,就会回对方三颗爱心。“你会跟朋友聊两岸政治、台湾政局吗?”我忍不住问。他说,如果是投缘的朋友,大家不太会聊这类话题,“聊这个会聊不下去。我们也解决不了什么。”比起他出书的2009年,现在了解彼此的渠道多了许多,但往往又陷入信息茧房中,只愿看自己想看的那部分。对于未来选择,廖信忠说可能去美国看看。因为没有过海外留学经验,想去感受另外一种世界观。“当然,有可能过了几年,我又滚回上海。”听得出,故乡与乡愁在廖信忠身上已经被稀释得很淡了,自己的家乡台湾,俨然已降为选题的一个方向。由于疫情缘故,他上半年待在台湾,“台湾没什么变化,半年绕了台湾三圈,实在没地方玩了。”他说自己与家乡已经有了“隔阂”,周边人聊的台湾明星、当地轶事,他都不知道,因此选择回上海隔离14天。当然,这段经历也成了他公号中的文章。曾经有出版机构联系他,希望将公号文章结集成书出版。“写书的话,行文方式、叙述逻辑都要重新改变。”廖信忠显然并不热衷于此,“网上文章主观性太强,要带一点情绪。”在他看来,现在读者好像都不太爱看“客观”,“如果保持客观,那两边人都会骂你。”“还有,就是写公号的诱惑太大。”廖信忠甚至直言更想“赚快钱”。对于当年那些畅销书,他希望当作文本留着,留下一段历史记忆。虽然自称已经不会写书,但他在交流中还是隐约透出“书生情怀”——这些现在读起来让人莞尔一笑的文章,若干年后能成为理解这个时代的另一个维度。当然,大前提是要能衣食足、仓廪实。两个小时后,我们的聊天结束。隔壁红衣红裤红鞋大叔依然在谈他的大生意。我心头一紧,不知道在他键盘下,这次有背景音的聊天会写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