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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郎朗,你会像郎爸教育你一样去教育你的孩子吗?

吴桐 上观新闻 2021-04-08
2011年,《金融时报》乐评人安德鲁·克拉克在餐桌上问起著名钢琴家内田光子对郎朗的看法。内田光子回答:十年之后,我们再谈(郎朗现象)吧。也许那时已经消失了。如果没有,我会说,‘郎朗,干得漂亮!’”

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内田光子如今对郎朗评价如何,但毋庸置疑,郎朗依然活跃在我们的视野里。“他正处于从神童到成熟、再到元老级艺术家的下一个升华阶段。”《纽约时报》如此评价。


儿时的郎朗

他录制的唱片《哥德堡变奏曲》去年由德意志留声机公司在全球发行,立刻登顶多国古典音乐唱片排行榜。今年,他开启了15场国内巡演,国际巡演也在计划中。

郎朗现象正在续写。这不再只是一个神童如何横空出世的故事,更是一个钢琴家如何自我蜕变、翻开人生第二个乐章的故事。

如果要为上海演奏
我会选《长江之歌》


陆家嘴滨江,施坦威浦东旗舰店开幕,整条街的路灯上挂满了郎朗的广告。不光这里,在中国的机场、高铁站、地铁站,都能看见郎朗标志性的微笑。

他17岁成名,职业生涯与中国古典音乐的飞速发展同步。当中国日益成为全球音乐新市场、全球乐团巡演的必经之地时,郎朗也成了上千万中国琴童的偶像,成为琴童父母望子成龙的目标。


双手

他不仅仅是一个钢琴家,更是一个具有极高商业价值的超级明星。他与流行音乐明星、摇滚歌手跨界表演,频繁出现在热门综艺里。夸张的表情包,接地气的东北话,乃至蒙眼弹琴、用水果弹琴的“神操作”,让一些人质疑郎朗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今年不录太多综艺了,专心练琴,开音乐会。”郎朗回应。去年底,他首次在上海演奏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开票不到15分钟就售罄了,随后又在今年1月加演一场,仍然爆满。3月26日,他又在上海演奏了贝多芬的《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

“郎朗音乐世界”将在今年进驻上海。他在全国各地捐建的“快乐的琴键”音乐教室计划突破100所。与此同时,他还在网络上不断“圈粉”。2017年,他就在微博上连载过短视频《跟郎朗学钢琴》,自2019年底入驻B站以来,他持续更新视频,目前粉丝已突破百万。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专访郎朗

上观新闻:你在全世界很多城市演出过,而最近来上海格外频繁。能不能形容一下你眼中的上海?

郎朗:上海肯定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之一。它有国际大都市的繁华,同时又有文化底蕴,有一种古老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结合的独特魅力。

上观新闻:如果为上海这座城市演奏一首钢琴曲,你会选哪首?

郎朗:如果让我演奏,我觉得就是《长江之歌》吧。每次走在黄浦江两岸,不管是浦西还是浦东,总感觉自己创作力“爆棚”。作曲我不是专业的,但可以即兴来一点。虽然目前还没写出什么东西来,但有很多灵感。我争取下次在黄浦江两岸走的时候,能拿着笔和五线谱,写出点东西。


郎朗在施坦威浦东旗舰店演奏《茉莉花》

上观新闻:作为钢琴家,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一位作曲家,你最想见谁?会问他什么问题?

郎朗:我最想见莫扎特。我可能会问他:你的灵感究竟是怎么涌现出来的?

我们听贝多芬的音乐,能从中感受他的经历、他的情感。但莫扎特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没有费吹灰之力,就好像跟你聊一会儿就能把东西写出来似的。他是真正的天才。伟大的作曲家有很多,但莫扎特是伟大中的伟大。

莫扎特的性格跟我比较接近,比较放松。有些人对学习古典音乐的人有种错觉,认为学古典音乐的人成天除了练琴就不干别的事。实际上,音乐家的身份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人,是一个很有意思、很有趣的人。

上观新闻:有人觉得古典音乐无聊,因为要严格地按照谱子去弹,自由发挥的空间非常小。你怎么看?

郎朗:二度创作的空间其实很大。比如巴赫,他当年没写“弱”啊、“强”啊,甚至演奏他作品的乐器都不是钢琴,而是羽管键琴,很多结构上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加花、加装饰音。当然,你要明白巴洛克是什么样,不能乱加。这是一项既感性又理性的工作,要有很丰富的知识储备才可以承担。

上观新闻:你在知乎上答题,解释网友的这类误解和疑问,同时你也是B站UP主。你希望在这些网络平台上传递些什么?

郎朗:我每周都会在网络上发视频,演奏一些作品,也会讲解作品背后的故事,讲述我学琴的经历,回答网友练琴过程中的疑问等等。我希望我们做的这些推广,能给大家带来一段心灵之旅。


郎朗在B站,穿着盔甲演奏

郎朗上综艺

这次疫情让网络授课变成了新潮流,我觉得还真得用更多新的方式来教艺术,不光是给大城市里的孩子,还包括基础设施落后的地区。这种方式对那里的孩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上观新闻:等全球疫情转好了,你最想去哪里演奏?

郎朗:今年9月份后,我希望可以把“战线”拉到国外,回到欧洲和美国最重要的音乐厅。比如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洛杉矶迪士尼音乐厅、维也纳金色大厅、柏林爱乐音乐厅等。我将重新恢复和世界各大交响乐团合作协奏曲,以及继续演奏《哥德堡变奏曲》。去年除了录音、弹了两场现场之外,已经憋了快一年半了,我非常渴望舞台。

风格的东西很难改变
这也是为什么我成了我



“有高光时刻,也有至暗时刻”

17岁年少成名,但在职业生涯的开端,许多人并不看好他。“郎朗肯定红不过五年,五年以后就完蛋”,这样的论断他经常听见。2003年,郎朗在伦敦演出,因为风格“太野”,英国媒体批评他是一个对自己的“伟大天才”夸夸其谈的21岁青年,是中国独生子女中的“小皇帝”典型。

面对质疑,郎朗只能用努力应对。“你必须比外国人弹得还好才行,而且不是好一点,要好很多才行。我很早就知道这个游戏的玩法。我在台上不会有任何所谓的‘让一让’或者稍微松劲。每场音乐会我都像决战一样。”

他的演奏曲目范围极为广泛,从文艺复兴时期到20世纪,无论西方经典还是中国曲目,他都手到擒来。更可贵的是,成名二十多年来,他的水平一直很稳定。那些高难度的段落,对他来说总是游刃有余。

2017年,因为练琴强度过大,郎朗的左手患上了腱鞘炎,他不得不暂停演出。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危机,直到2019年7月才正式复出。

归来后,他把重心置于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去年3月,在妻子吉娜的家乡威斯巴登,郎朗第一次登台演出《哥德堡变奏曲》。随后,他转战莱比锡,在圣托马斯教堂、巴赫的墓前第二次公演,并为巴赫献了一束花。这是时隔三年郎朗再登独奏舞台。

郎朗个性飞扬洒脱,擅长浪漫派作品,而《哥德堡变奏曲》属于巴洛克时代,古典深沉。学者们曾从数学、建筑、神学的广阔角度来讨论这部作品的理性和神秘。这首时长90分钟的作品,是音乐史上规模最大,结构最恢宏、最伟大的变奏曲。对于郎朗来说,《哥德堡变奏曲》是一次“走出舒适区”的努力,是对“音乐的珠穆朗玛峰”发起挑战。

然而,这场旅程刚刚开始,就被全球疫情打断了。

上观新闻:听说你很小就开始弹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一直想录音,但一直打退堂鼓。为什么?

郎朗:其实我10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哥德堡变奏曲》了。我曾经听过伟大的音乐怪杰古尔德弹奏这首曲子,震撼得说不出来话。在那之前我从没感觉到巴赫的音乐还可以这么弹,可以解剖成每个个体的声音,放在一起又有一种独特的融合的感受。

他把巴洛克的装饰音弹得很纯正,虽然有各种加花,但听着有一种特别的折服力。因为我一直以为巴赫就得弹得比较平淡,学院派,但古尔德的弹法让我看到了新的可能性。

当时我弹了巴赫的很多创意曲、英国组曲、法国组曲,甚至一些平均律,但我觉得这些和《哥德堡变奏曲》都不是一个档次的。这是最高级别的作品,我想弹,当然我知道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上观新闻:《哥德堡变奏曲》难在哪里?

郎朗:其实,《哥德堡变奏曲》在技术上来讲不是很难,很多人很早就能弹,主要是需要沉淀的艺术体验,尤其几个很慢的慢板。比如第25变奏“黑珍珠”最难演绎的一段,一直向下坠,那不是高光时刻,是至暗时刻,听起来很忧郁、很消极。这个很难弹。

记得我17岁那年,在芝加哥拉维尼亚音乐节明星演奏会上,我替补安德鲁·瓦兹与芝加哥交响乐团合作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当天晚上,我有点飘了,在斯特恩、艾森巴赫等大师的见证下,从头到尾弹了一遍《哥德堡变奏曲》,90多分钟下来,竟然一个错没出。

那一瞬间,我就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录制《哥德堡变奏曲》。此后,从十几岁到步入而立之年,录制计划却多次搁浅。我想,现在时机到了。


郎朗在德国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演奏《哥德堡变奏曲》

上观新闻:你在德国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弹《哥德堡变奏曲》的时候,有一段泪流满面。当时你被什么触动了?

郎朗:我那天在巴赫的墓前演奏。在圣托马斯教堂,许多巴赫的作品都是在那座教堂里首演的。你能想象在那里举行过多少伟大的音乐会吗?我在那里学习,追寻他的脚步。音响和200多年前一模一样。当时用过的古管风琴还留在那里,声音一样。当时可能还用了羽管键琴、古钢琴,但灵魂是一样的。


郎朗在巴赫墓前

到了那里,我就感觉我们是在一个维度里的。当我弹到最后那几段的时候,知道自己弹完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包袱了,完全静下来。此前我不敢看墓,你知道吗?我怕弹错,怕把他的灵魂吵到,最后我就完全放松了,突然不经意间看到他的墓碑,很感动,从小练琴的情景就浮现了。

巴赫对我来讲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人。不像肖邦、柴可夫斯基,生活中的旋律总会感染你。但巴赫是最神圣的,能把他弹好,需要一种境界。所以我觉得,人生作为钢琴家还挺值的。那天,真的好像是人生的梦想实现了。人生有很多梦想,但这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梦想。

上观新闻:作为钢琴家,很多人批评你的表演过于夸张,你怎么回应?

郎朗:我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需要改正的东西,我会第一时间处理。但是风格的东西很难改变,这也是为什么我成了我自己。大家提的好的建议要去吸收,但你不能什么都改,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别人认为你是这样的,但你不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自己。你需要不断学习,但不能因为谁需要你改正你就去改正。你要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因为我们不能做一个所有人都认为你应该做的人,你要做一个自己认为更适合的人。

弹钢琴是演奏乐器,不像唱歌,很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追求自己的声音,要把自己的心声弹出来。在艺术里我们可能一开始都想模仿,成为霍洛维兹、鲁宾斯坦,但是,走一走,还是要找出自己的方向,不然你就成了一个山寨机器。

神童如果长不大
就永远变成一个儿童


在郎朗出现的许多场合,都能见到他的父亲朗国任的身影。

郎朗的成功离不开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郎国任就辞去工作,从此以“郎爸”为职,带儿子“北漂”求学。郎朗从7岁起,每天保持同龄孩子难以企及的高强度练习。在简陋的出租屋,朗国任每天监督儿子苦练,父子俩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

去年,好莱坞传出消息,曾执导《美丽心灵》的知名导演朗·霍华德将执导以郎朗为主人公的传记性电影。有网友调侃,这大概会被拍成《弹琴吧!爸爸》。

郎朗的成长之路被许多人视为“中国神童”的成功范本。然而,他的天才真是靠严父的教导和日复一日的苦练造就的吗?这样的神话可以被复制吗?

成名之后的郎朗,仍然以勤奋、精力充沛著称。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保持着一年演奏120—150场的频率,在全世界各大城市之间辗转,连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咖啡的时间也没有。

如今,郎朗结了婚,升级成了奶爸。他会如何规划未来,如何教育孩子?


郎朗和妻子吉娜

上观新闻:和吉娜结婚,成为一个爸爸,这段经历如何改变了你?

郎朗: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后,会走向成熟,更有责任感,会花更多的时间回归生活,回归家庭。我们在家带娃,也会练琴。我练完了吉娜练会儿,练完我们就跟他去玩儿了,希望他不要怕吵,哈哈。

有了孩子之后,心会更软,更往下沉,会思考更多问题。这是一个自然的转变。这个时候弹《哥德堡变奏曲》是一个正确的时间,因为更能安静下来。


郎朗与恩师格拉夫曼

上观新闻:你的老师巴伦博伊姆曾说:“一个神童,要么不再是儿童但仍然是神童,要么就是不再是神童,仍然是儿童。”你同意吗?

郎朗:我从小见过太多小天才,到了一定年龄就上不去了。神童如果长不大,就永远变成一个儿童。包括和我一起成长的一些音乐家,你会看到,到了某些年龄段,明显就上不去了,我不想看到自己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为什么我还能一直弹下去?对我来说,弹钢琴的时候,我需要传达超越演奏本身的一切,而不仅仅是演奏曲目,我得演绎出整个宇宙。我曾说过,我把每场音乐会都当成最后一场来弹。我能走出这条路太不容易了,所以我要用一切守住。

艺术家还是要有冒险精神的,38岁不是中年危机,不是瓶颈,我现在有着更高的目标,希望自己每年都有新的提升,超越自己。

上观新闻:你希望你的孩子成为钢琴家吗?

郎朗:目前看他的反应,应该是挺喜欢音乐的。我现在不知道他未来会不会想做音乐家。他还太小了,没法判断他喜欢什么。

上观新闻:未来你会演奏更多给孩子听的音乐吗?

郎朗:2019年,我伤后复出,录制了一张特别的专辑《钢琴书》,收录的都是《致爱丽丝》《少女的祈祷》《梦幻曲》等钢琴入门小品,学过钢琴的人,几乎每个人都会弹。我觉得,真正的艺术不是说简单与复杂,而是能达到心灵的什么位置、什么样的思想程度,和你对音色的控制、对音乐的悟性。

未来我会录一张新的专辑,把小时候特别想听的动画片的旋律,用吸引人的方式呈现给大家。吉娜也做了一个计划,是和孩子有关的作品,比如《摇篮曲》。当奶爸奶妈其实很好,结交了很多新的朋友,进入了新的阶段,一个更丰富多彩的阶段。

上观新闻: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有人建议调整或取消音乐考级制度,因为一些琴童家长过于急功近利。你对这些家长有什么建议?

郎朗:我知道,很多孩子在学琴的时候是被逼无奈的,甚至单纯地因为家长追风,看别的孩子弹得不错,也想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音乐家。想让孩子练好琴,家长一定首先要自己稍微学习一些音乐理论。现在,学习音乐有很便捷的条件,打开网络就会看到一些音乐课程。你直接让孩子练琴,这是不科学的,你至少得知道孩子为什么要练,要有一个什么样的方向。

上观新闻:你会像郎爸当年教育你一样去教育你的孩子吗?

郎朗:这个很难说。他有些东西做得非常好。他不是用一种很蠢的教育方法,很多家长真的只有一种教育方法,但他懂得因材施教。当然,他有极端的时候,有着急的时候,但他真的很聪明,会去想怎么解决问题。


郎朗与父亲郎国任

我和我父亲的时代不一样。我爸和我妈培养我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现在知道,假如我要培养小孩当钢琴家的话该怎么培养,我知道应该怎么练。因为我已经走过来了,我已经95%知道怎么去做了。但我爸和我妈那时候完全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完全靠想法、意识、坚持,这种精神是很伟大的。

你不能去推倒上一代人的努力,磨灭我父母的伟大。他们非常伟大,只是方式不一样。就像我对培养我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但他长大以后也不一定觉得我全都对,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郎朗

钢琴家,1982年出生于沈阳,毕业于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联合国和平使者。他曾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演绎《星光》,也是第一位与维也纳爱乐乐团、柏林爱乐乐团、美国五大交响乐团等所有一流乐团长期合作,并在全世界所有著名音乐厅举办过个人独奏会的中国钢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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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桐
微信编辑:皮小姐
校对: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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