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东北新媳妇回南方农村过年
我生在安徽农村,长在安庆城,工作在北京,娶了个东北媳妇,算上北京的话我其实有四个家。腊月三十,我带着媳妇和爸妈一起回到了故乡——安庆市怀宁县林庄。临近除夕,村子里到处都是鞭炮声,爸爸和二叔在门外分别点起鞭炮和烟花,媳妇举着手机在一旁拍摄,爷爷站在门口看着,一时间热闹非凡。
妈的厨艺最好,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她来掌厨。过年也是妈最忙的时候,为了这桌团圆饭,她得从早忙到晚。
三年前爷爷奶奶从市里搬回了农村老家,一是老人觉得不自在,二是觉得要落叶归根。腊月的故乡潮湿阴冷,奶奶拿着小火钵取暖。
爸和二叔在门外张贴春联,爸开玩笑说我们是“秃头世家”。我出生的时候头发也很少,爷爷还担心了很久。
爷爷身体好的时候都是由他来指挥贴春联,哪里没有对齐,哪里的胶没粘好都由他来指正。如今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贴春联的时候爷爷睡着了。
我们的家乡话喊爷爷叫爹,小时候每次去爷爷家,隔老远我就大声喊“爹,我回来了”,爷爷总是站在门口笑呵呵地等着。可是这几年爷爷老得太快了,三年前爷爷还能看我带回来的报纸,看他大孙子拍的照片。自从肿瘤手术后,爷爷的一只手丧失了知觉,行动不便,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椅子上。图为爸爸给爷爷刮胡子。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名中学教师,文革的时候教师收入太低,靠他一人无法养活四个孩子,无奈之下爷爷弃文务农。据说当时他的学生聚在爷爷家门前不肯走,希望爷爷能回去继续教书,爷爷说自己也没办法,当着学生的面撕了自己的教师证。图为年夜饭开始前,一家人唠着家常,媳妇春节还在用笔记本电脑远程值班。
年夜饭开始前,小叔点燃一堆纸钱,奶奶说是迎接祖宗来我家吃年夜饭。
妈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大家一起把菜端上桌,年夜饭开始了。
年夜饭后,两个堂弟在外面放烟花。二弟今年刚步入社会,工作上总是让二叔担心。小弟性格要安静很多,今年即将参加中考。
吃完年夜饭,按照老家的习俗,家中男子都要出门去村里串门拜年。近些年村子里的人家搬走了很多,只剩下了三家,拜年也显得冷清了一些。拜年是家族维系感情的重要环节,大人们互相交流去年的家庭状况以及未来的打算。比如哪家有喜事邀请大家去参加,哪家有困难大家也会聚在一起出主意。拜年对于我来说是对家族的一次重新认识,脱离了农村太久,和族里亲戚大都不认识了。但族里的长辈都还记得我,“夏昺(我小名)都这么高了啊,现在工作很好啊,等下去看下你的新媳妇。”
小时候,每逢除夕夜,我会带上爷爷提前买好的灯笼,带着两个弟弟到处拜年。那时候村子里人还挺多也更热闹。大人们互相递烟吹牛,小孩会拿着口袋去要糖果和香烟。烟收集起来给爷爷抽,糖果留下来自己吃,村子里走一圈下来能要到一大袋糖果。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糖果对小孩来说没以前那么珍贵了,去大伯家拜年时,小弟还是收到了一大把糖果,长大后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拜完年后大家都回到了家里,近些年流行微信发红包,大家都盯着手机怕错过红包。
爷爷身体不舒服要早点睡觉,躺在床上时春晚开始了,为了不打扰爷爷我们只能关掉电视。农村没有那么多房间,我和小叔两家人不得不去宾馆休息。还记得小时候往地上铺一层稻草盖上被子就能睡在家里,现在物质生活提升了,没有人愿意打地铺了。本来按照习俗新婚第一年我要回安庆市里的新房住,但为了过年时多陪陪老人也就不在乎这些了。
在去宾馆的路上,我们停下来看烟花。
大年初一,我们早早起床返回爷爷家,农村习俗起得越早越能讨个好兆头。
二叔在爷爷家门口点燃一挂鞭炮,迎接新一年的到来。我们这代三个兄弟,二弟最让人担心,二叔也为此操碎了心。二弟去年辍学步入社会,在网吧找了份网管的工作,他执意要下午就回市里去值班。
奶奶正在服侍爷爷起床,去年我担心爷爷行动不便给他买了个轮椅,但爷爷性格倔强觉得自己用不着,怪我认为他老了不行了。两位老人在家相依为命,奶奶告诉我,去年十月份的时候,爷爷生病了怕麻烦孩子们,奶奶用轮椅推着爷爷去的医院。
爷爷不当老师后回家种地养活了四个孩子,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还供小叔上了大学。后来爷爷去了市里开过小商铺当过保安,但他一直保持着读书看报的好习惯。当年得知我去报社当了记者后,爷爷特别高兴。但自从爷爷生病后,他再也没有看书了。
2017年12月底,小叔在群里发了一张爷爷独自坐在门口的照片。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爷爷,他的病好了,拿着一把锄头站在菜地里。早上醒来后,我对媳妇说年底了要回家过年了。工作以来,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去年算是回家次数最多的一年,回家领证结婚,但也并没有多长时间去陪陪爷爷。由于身体原因,爷爷没有来出席我的婚礼成了我的一大憾事。
大年初二,大姑一家回来拜年。表哥今年十月份要结婚了,大家聚在门口商量着结婚事宜。表姐一家也是第一次带着小孩回来,一大家族算是到全了。
我去点鞭炮欢迎表姐的孩子第一次回老家,这是媳妇拍的我。
在老家过年的这几天,城里长大的媳妇对故乡的湿冷、习俗以及生活条件很不适应。她不习惯每天要起这么早,再加上这几天还得用电脑远程值班,每天一家家拜年让她觉得很疲惫。相比于冬季的故乡,她更喜欢五月份的,绿色盎然充满了生机,这个季节她觉得有点暗淡了。图为媳妇和爷爷的合影。
随后的两天,我在村子里到处转了转。不同于城市的快速扩张,农村的景象只能用惨淡来形容了,四处是早已废弃的屋子。二爷爷过世后,后辈们举家迁走了,空荡荡的屋子前留下了一个破卡车在慢慢腐朽。
二月份的故乡,一些树木已经长出新芽,一些仍旧枯萎,也不知谁家抛弃的鞋子挂在树枝上。
在故乡的日子少了,都有些陌生了。我出生于此,曾经熟悉的亲人慢慢都走了,后辈之间又大都在外面打拼,见了面甚至分不清辈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父亲年轻时为了走出农村拼命闯荡。我六岁时去了城市里面,从此和故乡渐离渐远。
返乡的这几日,我一直想给爷爷拍张站在菜地里的照片,爷爷却有点害怕我的镜头,最后还是没有拍成。爷爷在和这个村子一起衰老,总是嘀咕着他们都走了,也要轮到他了。去年结婚的时候我好希望爷爷能参加我的婚礼,以前爷爷说起他不行的时候,我总是说,“爷爷你不要着急,再多活几年,大孙子要结婚了,你不想看看孙媳妇啦。”今年我跟爷爷说,“你不要着急,养好身体,还等着你抱重孙呢。”
在老家呆了四天后,我们得返回市里了。离乡前,奶奶拿出一筐子鸡蛋让我带走。她说:“你们这些孩子啊,小时候总盼望你们早点长大,有出息,却没想到长大了陪我们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了。”奶奶从小就对我说,自己要对自己有严格的要求,三个孙子里我把这句话记得最深,两位弟弟涉世未深还不知道这句话有着多大的力量。小时候总嫌弃老人们的唠叨,现在却能认真地听完:村里谁家偷了谁家的鱼,谁家偷偷占了谁家的地,谁家的儿孙在外面挣了大钱。
离乡时,爷爷在奶奶地搀扶下出门送我。我背上包的时候发现爷爷的眼角已经湿润了,爷爷没说什么话,只是缓缓地向我招手。我知道爷爷又伤心了,路上发现自己的相机充电器忘记拿了,我竟不敢回去取,让妈帮我去拿。回到城里后去二叔家拜年,二叔说爷爷又哭得稀里哗啦。
安庆城是父辈奋斗的梦想,幼时我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看着他们打拼,在这里安家立业。跟媳妇聊起儿时往事,媳妇开玩笑说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惨。我理解的安庆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城市,它有过短暂的辉煌。
我家的店铺在墨子巷,那里是我求学成长的地方。这次回去,父亲说过几年店铺可能要拆了,要保护英王府,原貌翻新规划成旅游区。英王府是我小时候探险的地方,作为国家保护建筑,数年得不到维修,周边还建起了鸡鸭宰杀铺。小时候也是看到有个记者在府里采访才初步认识到这个行业。从事媒体行业后,我每年回家都会去英王府拍照记录。如今清理完居民的王府大门紧锁不对外界开放了,周围的建筑也马上就要拆除了。图为英王府旁边的旧居民楼,一名鱼贩坐在楼下。
对于城市建设来说,老城区看起来确实有些旧了,拆迁似乎也是这个时代不可抗拒的潮流,但我还是更喜欢他的老。图为一座即将拆除的市场,铁栅门紧锁。
安庆位于长江之畔,这里长大的人多少会对长江有些特别的情感,每年回去我都会去江边走走。小时候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在江边坐一坐,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等着那些不好烟消云散。
这次回家,除去在老家过年、走亲戚的时间,其实在家里没待够三天。回北京前,爸妈给我们打包的吃的东西塞了满满半箱子。
离家的时候阴雨连绵,在北方待久了都快忘了家乡的冬季是什么模样,竟有些怀念那些湿漉漉的日子。出发时,爸妈一直说不急不急,等我们到车站的时候,我一看表,离开车只有十五分钟了,拎着箱子拉着媳妇就赶紧往站里跑。排队安检的时候,一回头,发现爸妈贴着玻璃在看着我俩。别了吾城吾乡,多么自私地希望你们的变化能够慢一点。
-THE END-
来源 | 在人间l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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