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话题 | 有一个比中国人更爱麻将的民族
文/云也退
某长辈在手机里装了微信,这几天过节,她给家里的亲戚们发去祝福语,我在旁边听着,感觉一屋子人都在打麻将:“你好,春节好,你在打麻将吗?”“你半天不吱声,是在打麻将吧?”“别打麻将了,回个话吧。”一问,她家的姑舅公婆,一众亲属,都好这一口。
我写过一个专栏“中国人和犹太人是兄弟吗?”基本否定了两个民族有什么必然的共同点,不过凡事并无绝对,某些看似纯属偶然的联系,又会把人引回到这种类比上来。《华尔街日报》2010年有一篇报道,读过之后,我才知道美国原来有一个麻将爱好者联合会,现任会长是1976年出生的露特·昂格尔,到那时会员已经达到了40万人之多,其中,犹太人所占的比例不明,但是这个社团的建立,却完全是犹太人一手操办的。
犹太人为何会对麻将感兴趣?这个事情还得从头说。
麻将在1920年代传入一战后风光无限的美国,盖茨比在做梦,被称为“flapper”的年轻女子大行其道,带有异域风情的事物很容易受到她们的热捧。麻将就是其中之一。
1923年,美国爆发了第一次麻将热,一大批爱好者和传播者问世,他们到处普及麻将知识,告诉人们可以联系拉米戏(rummy)来掌握麻将的玩法。什么叫拉米戏呢?我以前玩过,很简单,双方各拿九张牌,轮流出一张牌,对方可以收入,也可以放弃,在牌堆里补入一张新牌,目的是把手里的牌完全凑成同点数的三四张套牌或者同花顺——原理的确很相似。
扑克只有54张,麻将却有152块,故而价格也十分昂贵。到了1937年,麻将热其实已经过去了,就在此时,一个秋日,四百多个麻迷从纽约的各个角落赶到一个名叫“埃塞克斯之屋”的大楼里,参加第一届全美麻迷代表大会。大会的主要目标,是统一麻将游戏规则,解决当前因“法出多门”、规则不一而造成的麻迷之间沟通有障碍,跨社团的比赛无法顺利开展的现状。“美国的民主”真是名不虚传,这四百余人闹闹哄哄地选出了七名代表,委托她们负责具体的讨论和章程制定。
七个人清一色的全是德裔犹太人,也即通常认为的,在20世纪初的移民潮里受过最好的教育、精英程度最高的一批犹太人。
第一代美国犹太移民,是因在欧洲受了迫害,或是穷困潦倒,远渡重洋投奔新大陆而来的。如伯纳德·马拉默德的小说里常常写到的,他们操着只有同胞能懂的意地绪语,袖内藏着托拉经书,祈祷着耶和华能能给他们一个稳定的未来;他们凭一技之长给人修鞋、修车、当裁缝,没有特长的就只能做流动推销员之类的跑腿工作;女性则和其他地方一样,大多昼夜劬劳,清苦持家。
他们在下东区建起了自己的屋舍、市场和教堂,形成了犹太社区,也是巧劲,紧挨着的便是中国城。中国人,如同《色戒》里的那类太太,每天把麻将桌搬到马路上,玩得废寝忘食,引来了好奇的犹太人在一边围观,男人告知女人,那些中国佬喜欢如此这般,名声传开去,生活范围很有限的犹太女人就设法研习起来,以为劳暇的娱乐。
《纽约客》的一篇现场记录,给这第一届大会留下了甚为宝贵的实录。七人中为首的名叫威廉·塞西尔太太,她一本正经地说,麻将不会消亡,纽约人玩麻将赌钱可以到深夜。“我每礼拜只玩三四次,不像那些老姐妹们那么频繁。”她还说,纽约已经有十万麻迷了,一大批骨灰级的,还有许多新近入行的,麻将经销商也在摩拳擦掌。尽管如此,写这篇报道的人说:“情况很可能无法回到1923年的时候了,那时桥牌高手们不得不一夜之间转型为麻将玩家,那年从中国进口的麻将,总销售额达到了150万美元。”
这个预言落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第一代犹太移民大多立稳了脚跟,不必再疲于奔命地讨生活,玩麻将的人数更多,时间也更自由。他们对麻将有感情,因为,麻将是他们在最艰难的时期找到的娱乐方式,故而有情感所系。如我们所知,犹太人本就善于记忆,父执辈用自己的经历来教育后代,三尺蒙童要习读三千年前的经书;在相对封闭的犹太移民共同体里,一种情感很容易被扩散、复制、代代传承,每个成员的头脑身心都浸润在这一情感之中,上一辈人的喜好,同他们的厌恶、忌讳和创痛感一样,到下一辈人手里仍会有很大程度的保留。
同中国人一样,美国犹太人,特别是女人,也把麻将视为一种不可缺少的社交;打麻将需要斗智与配合,同时又依靠机运的青睐,此外,从审美经验的角度上说,砌墙的形式,麻将牌互相磕碰以及倒在牌桌上的嗒嗒声,比起抓一手纸牌一张张地掼,谅必更加端庄文雅。
然而,犹太人还别有一功,他们能把麻将融入到共同体互助的传统之中。麻迷联盟的创始人,当时就决定举行一些比赛,把赢得的钱捐给一些由女性犹太移民组成的社团,到现在,麻迷联盟的官网上还有“charities”一项,里面开列了本联盟支持的慈善项目。由于深知共同体生存攸关于每个个体的生存,犹太人打麻将时,会规定赢家要捐出一部分钱给共同体,这样,人们继续在竞技取财中追求快感,赢家则按约定支益于公共,两头兼顾,如此玩法,是不是比表面公平,暗中故意输给一方的公关麻将要高明得多?
1949年后的中国全面禁绝麻将,说“玩物丧志”还是轻的,打麻将会威胁到社会主义生产,罪莫大焉。讽刺的是,得益战争结束后的旺盛民气,以及处于“婴儿潮”中的人们对未来的勃勃向往,麻将在美国呼风唤雨。“婴儿潮”那一代,从小看到妈妈打麻将,等到他们的后代长大,奶奶和外婆继续传授给他们麻将的玩法和技艺。于是,麻将在美国人这里成了一门有家庭传承的爱好。
在中国,我们绝不会感到打麻将是一种有怀旧色彩的行为,但在美国,尤其在犹太人的圈子里,对旧时光的绵绵追慕,为麻将营造着群众基础。有一个有趣的对比:我们早已淘汰了父辈的活动,就连五年十年前流行的东西,现在都未必看得上了。即将掌握话语权的人(“90后”、“95后”、“00后”……我能一口气数到公元243世纪),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快旧时尚的折旧,清扫过时的东西,为自己开疆拓土。
而美国的犹太人,他们却很在乎重温、甚至活在昔日的记忆之中。《华尔街日报》上的那篇文章谈到,麻将在美国的兴盛,同年轻一代的犹太人的家庭记忆有关,他们喜欢那152个方块,因为它们牵扯着童年,同有妈妈和祖母陪伴的岁月拴在一起。(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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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页君注:
关于国粹麻将走向世界这回事,从以下图片来看,颇有玩味之处~~~
1920年前后,美国商人Joesph Babcock将麻将从上海介绍到了美国。他写了一本小册子,统一了英文术语的规范,取麻将的英文名为“Mah-Jong”,并拥有版权。图为Babcock夫妇玩麻将场面。
1925年,俄罗斯的亚历山德罗王子和保罗公主在伦敦的别墅中打麻将。
1920年玩麻将的西方女子
美国旧货古董店里惊现麻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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