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媚：回到成都，回到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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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广州起飞，关机之前，随手拍了一张窗外的照片。窗外阳光正好，虽然冬日有点雾霾，但上面的天还是蓝的。我知道，接下来春节这个月，见不到这样的好阳光了。
飞机一路往西往北，两个小时后，就看见下面看白茫茫一片，厚厚实实，看不见大地。我当然就明白，这是到了成都平原。在上面盘旋一会儿，感觉飞机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捏了鼻子，一头扎进厚棉被。穿下云层，窗外的光线一下子变暗了。
等飞机停稳，打开手机，我又坐着拍了一张窗外。在昏暗的天光之下，视线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颜色消失了，仿佛黑白片一样。西闪在身旁说，故事片里的回忆怀旧部分就是这样的光线和颜色。
离开机场，坐在车上，望着外面的景物，我仍然一直有这样恍惚的感觉，就像穿越了好多时光。窗外的就是我童年的冬天，少年的冬天，青年的冬天。
我不由就想起我高中的时候，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去看电影，那是一部关于同龄人的电影，电影里面颜色鲜艳，阳光明媚。看了电影出来，看到周围和自己，都是黯淡的色彩，灰蒙蒙的，光与影含混不清。强烈的对比让人心情失落，让少年的我觉得生活在远方，我不要这眼前灰暗的日子。也正是这种情绪，让我避开了懵懂的感情。
青年时期，我几次从这个城市出走，又回来。慢慢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慢慢懂得欣赏这座城市的冬天之美。这座城市冬天阴郁，潮湿，室内跟室外一样冷。但这里的人，要把这冷淡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层次丰富。冬天的人们盘桓在火锅边，盘桓在茶楼、咖啡馆，或者去郊外看花，去山上踏雪。
这次回来，好友给我们接风，第一站，是带我们去了成都彭镇，去到他们常去的那个老茶馆。这座老茶馆，民国就有了。当我身处其中的时候，更有一种时空倒错的感觉。这是一座典型的川西木质建筑，堂屋正中的屋顶高挑上去，边上要低一点，房屋前后不设墙壁，白天拆掉门板，就是敞开的门面，从前街后街都可进入。
地面没有铺水泥，泥土的地面，由于经年踩踏，已经变得凹凸不平又坚硬无比。堂屋中间设了老虎灶，上面坐了好几个大铜壶，热气腾腾。旁边地上放了一堆水瓶。竹椅、矮木桌、盖碗茶，旁边抽长烟杆的老头，猫咪在桌椅上行走，这场景，就跟我童年时候看到的茶馆一样，也跟王笛那本著作《成都茶馆》里描述的1949年前的茶馆一样。
（彭镇老茶馆，CFP供图）
另一群好友给我们接风是带我们去乡间。这座盆地之城长年少风，冬日更是无风。灰尘混合湿气，工业污染、汽车尾气，加上大量的建筑尘土，停留在空气中，一团团。开车穿过，能感觉不同的地方灰霾成分的不同。这时，就能明显感受到，这霾跟多年前的冬雾完全不同。现在这种也许可以命名为“灰霾鸡尾酒”吧？
穿过一层层的尘霾，到了温江外的农家乐。好友说，现在成都正流行一种新吃法，叫“柴火鸡”，而这家是他们觉得最好吃的。坐在露天，围坐在一个烧着柴火的灶前，吃农家大嫂刚刚烧好的土鸡。我想起之前某些部门指出，四川的雾霾源自人们做腊肉香肠，便笑着问朋友们，可有人把雾霾的元凶怪到柴火鸡的头上？当然，他们说，新闻里说要整治。
一个下午，老友带我们去看梅花。以前在成都的时候，看梅花是每个冬天的节目。最近的是去百花潭看腊梅，最远的是去西山看野梅。明和我们去的是熟悉的花乡“幸福梅林”。这里是上一届市府长官搞的形象工程，换届后，就传闻要拆迁，要改造成高尔夫球场，等等。这次见到，并未有什么变化，也许一切都只是在等待。
腊梅已近萎谢，红梅繁盛满枝，绿梅白梅初开，正是最动人的时候。梅花小径空寂无人，寒冷空气中暗香浮动。也许是因为太冷，整个花乡的农家乐都没有生意。我相信到了春节，就算没有太阳，成都市民也会像每年一样涌来，每一个农家乐里都挤满了闻着花香打麻将的人们。
离开成都一年半了，这次回来，有时觉得就像从未离开，成都没有变化，有时又觉得，成都变得越来越面目模糊，令人费解。
回乡的人总是要去逛逛春熙路。春熙路区域变大了，旁边新开了豪华的商场和写字楼——“成都国际金融中心”，新闻里说，这幢“成都最高双子超甲级办公大楼”，年出租率近4成，新闻里赞扬说，这已经好过同等写字楼一倍。它的旁边是我们多年以前爱去喝茶的大慈寺，大慈寺背后早年的汽配一条街，后来被改造过多次，人气全无。现在又一次转型，成为新的一条商业街，名叫太古里，显得很洋气的样子。我早在微信朋友圈里，看见成都的朋友们谈论了很久。
成都人好热闹，也好消费。经常在新闻里，看到很多奢侈品的消费，成都能创下全国甚至全球第一。我听广东一位女商人说，如果到成都谈生意，她会穿名牌来，因为她发现，“成都人用的都是真的，不是A货”。除了商人，普通人的消费力也十分惊人。去年双十一，成都市民在天猫消费7.8亿元，居全国城市第六。进入全国消费最高的十个县，郫县和双流，现在其实是成都的两个区。
外地朋友很不解，成都人怎么有这么强的消费能力？他们问我的时候，我也回答不了。众说周知，成都的经济并不发达。我回成都，跟朋友们聊天，我也拿这个问题问他们。
也许不仅是钱的问题，是观念的问题。有人这么说。
也有朋友认为，就是4万亿投资项目导致钞票涌来太多。要不现在成都为何物价高过很多地方？成都的房价在同类城市并不算高，但餐饮费用却高过很多更大的城市。我们从广州回来，觉得在成都吃饭明显比广州贵，北京来的朋友也是如此感受。一位朋友讲，她在北京读书的侄儿完成的假期调查是比较两城的菜价，结果发现成都比北京贵20%~30%。
大家回忆，成都物价高涨始自2008年。成都房价与全国相比并不算高，但物价却节节攀升，用房租、地价、人工、原料价格，都无法解释。
就像其他成都人一样，我和我的朋友们抱怨着这个地方，也留恋着这个地方。好友的妹妹从广州飞回来，过一个周末。跟她聊天，她抱怨了成都的空气、物价、水（她们所住的区域，前几天自来水污染，家中盛水的容器至今都有种难闻的气味），但她还是喜欢这边融入的感觉，家乡的感觉。
她跟我们一起喝茶，吃饭，喝酒，然后坐晚班的飞机回广州。她脸上带着微微的酡红，行李里还有一小块四川人家里特制的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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