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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勇:最善于选贤任能的王朝统治者

2015-04-01 祝勇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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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就这样,隐匿在这个王朝的幕后,但如同当年的孝庄,这个年轻女人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整个王朝的命运。


【七】


慈禧与武则天,这两个充满权力欲的女人身上,很容易找出一些相似点。


首先,她们都凭借美色上位。其次,她们都粗通文墨,像武则天,少年时就阅读了《毛诗》《昭明文选》这些典籍,而慈禧,也是在娘家时,就读过一些经史子集,会写字,能断句,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称得上“知识女性”了,与那些胸无点墨的后宫粉黛们自是划出了一条界限。第三,她们都曾垂帘听政,她们身前的傀儡,分别是唐高宗李治,还有清穆宗同治,同治不到20岁便死,那幕前的人偶又换成了他的弟弟、清德宗光绪。第四,也是更重要的,在她们主政之后,都干出了一些业迹。


武则天一生,果敢坚毅,知人善任,治国兴邦,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不仅维护了大唐王朝的统一和强盛,而且大大地拓展了疆土。她称帝后,面对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声讨她“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她毫无怒色,居然说:“像这样有才能的人,竟然让他流落而不去重用,实乃宰相之过啊。”此等风度,男人未必能有。


当然,当大将军李孝逸将骆宾王的首级进献给她时,她仔细打量着那颗才华横溢的脑袋,一点也没有生出恻隐之心。能成为最高权力者,她心中的那一份凶狠,当然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谁也没有想到,懿贵妃,那个以貌得宠、让肃顺这样的权臣从来不屑于正眼相看的妇人,在咸丰死后,竟然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在辅佐儿子同治登上皇位之后,她重用了在咸丰时代靠边站的恭亲王奕訢。美国传教士何德兰在谈到慈禧太后的长处时说:“她能从众多中国官员中挑选出最杰出的政治家、最睿智的顾问、最不会出错的领导者和最出色的向导”。


【八】



(恭亲王奕訢)


道光本来就曾经把六子奕訢当作自己的继承人,后来在反复犹豫之下,把帝位传给了奕詝(咸丰),此时,在慈禧的声援下,27岁的奕訢终于登上大清帝国的政治舞台,“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恭亲王是除紫禁城之外的首要人物。”


正是由于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奕訢的远见卓识,这个王朝才开始大面积起用汉臣,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于是带着各自的抱负,有机会在19世纪60年代相继出场,仅这一项举措,在那个年代,就算得上石破天惊。更何况这些重臣,为大清帝国带来了全新的气象,在这个暮气沉沉的国度里,开始了学外语(办同文馆)、办外交(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开工厂、造机器、修铁路、建海军,大清的面貌,从此被刷新。


当然,这需要胆魄。以开办同文馆为例,这一设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相当于外交部)之下的第一所外国语学校,自兴办伊始,就受到如潮的攻击。因为这所学校,聘请的多为洋人作老师,监察官由总税务司赫德担任﹐实际操纵馆务,招生对象开始限于十四岁以下八旗子弟,不仅学习英、法、俄等外国语言文字,而且在李鸿章、左宗棠等官员的推动下,增设天文、算学等西方自然科学课程。


那是真正地“睁眼看世界”,也是中国近代化进程的核心环节。两次鸦片战争,西方人都是大清帝国的敌人。敢于向敌人学习,奕訢等人的远见卓识,即使今人也未必比得上。试想,在当下中日关系日趋紧张的形势之下,还有谁胆敢声言向日本学习?同治二年二月初十(公元1863年3月28日),时任江苏巡抚的李鸿章上疏道:


中国与洋人交接,必先通其志,达其意,周知其虚实诚伪,而后有称物平施之效。互市二十年来,彼酋之习我语言文字者不少,其尤者能读我经史,于朝章宪典吏治民情言之历历,而我官员绅士中绝少通习外国语言文字之人。……我中华智巧聪明,岂出西从之下。果有精熟西文者转相传习,一切轮船火器等巧技,当可由渐通晓,于中国自强之道似有裨助。


对于这种“离经叛道”的做法,那些抱定“天朝大国”思维的顽固分子们绝不答应。山东道监察御史张盛藻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朝廷的改革,他在奏折中说:


臣愚以为朝廷命官必用科甲正途者,为其读孔、孟之书,学尧、舜之道,明体达用,规模宏远也,何必令其习为机巧,专明制造轮船、洋枪之理乎?若以自强而论,而朝廷之强莫如整纲纪、明政刑,严赏罚,求贤养民,练兵筹饷诸大端;臣民之强则惟气节一端耳。


在他看来,天文学和算学不过是一种奇技淫巧,用优惠政策鼓励学子学习“机巧”之学,是重名利而轻气节。他尖锐地指出:“无气节安望其有事功哉?”


张盛藻上奏折的时间,是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正月二十九日。读《翁同龢日记》,可知那一年的年初,京城气象寒暖不定,自大年初四,就下了厚厚一层雪,初七、十二,皆“雪花菲微”,暖了几日,至二十五日,又“雪霰密洒”“雨雪并作”,二月里,又扬起了大风,初五、初六,皆大风,微寒,十一日,大风起,“扬尘蔽天”,十三日,“尘沙障天”,十五日,“尘沙涨天”,十七日,“大风扬尘”,十八日的景象更加可怕:“大风辰霾,几于昼晦,可惧也,黄沙漠漠者竟日,夜犹如虎吼焉”。


这种阴晴不定的景象,正是对改革初年政治气候的写照。有人说,破晓时分的图像总是朦胧不清的。这场来自帝国核心的变革,依旧被一层层的铁幕所围困,便使像奕訢、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这样处在权力中枢的时代精英,给这个铁屋子带来一缕新鲜气息,也是难而又难的。翁同龢在同治六年二月十三日(公元1867年3月18日)日记里记录了当时京城流传的一副对联:


鬼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
军机无远略,诱佳子弟拜异类为师。


“鬼”,指的就是奕訢,因为他建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力促朝廷以平等的礼节同各国往来,不再像乾隆当年那样因跪拜礼之争而将整个世界拒于门外,又办同文馆,系统化地学习西方,使他有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外号:“鬼子六”。


像奕訢这样的改革者,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张盛藻,而几乎是整个以正统自诩的知识分子阶层。张盛藻的奏折,只是拉开了序幕,接下来登场的,全是重量级选手,其中包括同治皇帝的老师、内阁大学士、清代理学大师倭仁。张盛藻上折两天后,倭仁的奏折就接踵而至了。


一方面,他对西方人的奇技淫巧不屑一顾:


窃闻立国之道,尚礼义而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今求之一艺之末,而又奉夷人为师,无论夷人诡谲未必传其精巧,即使教者诚教,学者诚学,所成就者不过术数之士,古今来未闻有持术数而能起衰振弱者也。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读习,博求旁求,必有精其术者,何必夷人,何必师事夷人?


既然说到“夷人”,他接下来的文字里又充满民族主义的愤慨:


且夷人吾仇也,咸丰十年,称兵犯顺,凭陵我畿甸,震惊我宗社,焚毁我园囿,戕害我臣民。此我朝二百年来未有之辱,学士大夫无不痛心疾首,饮恨至今,朝廷亦不得已而与之和耳,能一日忘此仇耻哉?


对于这些反对之声,年轻的奕訢毫无退让之意。他策略地提出,西学源于中国,由于他们善于运思,遂能推陈出新,本朝的康熙皇帝就是一位西学高手,因此学习西学,不仅没有违背祖制,而且是在弘扬传统。


同时,他变防守为反击,一针见血地指出,靠保守派的精神胜利法,大清帝国非但不能胜利,相反只能由失败走向新的失败。在三月初二(公元1863年4月19日是)的奏折中,他丝毫没有避让倭仁的刀锋,而是反戈一击,一点没有给同治皇帝的这样老师留面子:


倭仁谓夷为吾仇,自必亦有卧薪尝胆之志。然试问所为卧薪尝胆者,姑为其名乎?抑将求其实乎?……今阅倭仁所奏,似以此举断不可行。该大学士久著理学盛名,此论出而学士大夫从而和之者必众,臣等向来筹办洋务,总期集思广益,于时事有裨,从不敢稍存回护。惟是倭仁此奏,不特学者从此裹足不前,尤恐中外实心任事不尚空言者亦将为之心灰而气沮,则臣等与各疆臣谋之数载者,势且隳之崇朝,所系实非浅鲜!



(慈禧像)


这样的唇枪舌剑,在今天看来也无比过瘾。他们比的是口才,是眼界,是胆识,更是后台。奕訢之所以如此口气强硬,一步不让,是因为他的后台硬,那后台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龄人、也是他嫂子的慈禧太后。


奕訢代同治小皇帝所拟圣旨,实际上代表了慈禧的意见:“朝廷设立同文馆,取用正途学习,原以天文算学为儒者所当知,不得目为机巧。”张盛藻这些反对派的意见,“毋庸议”,还批评杨廷熙受倭仁指派所呈奏折,“呶呶数千言,甚属荒谬”,“殊失大臣之体,其心固不可问”,让他们彻底闭嘴。


也就是说,他们此时奉行的政策,与20世纪中国的改革开放略有类似,是“不争论”政策,解放思想,求真务实。同治初年形成的开放格局,完全利益于这对叔嫂的强势组合,奕訢的胆识与气魄,也就是慈禧的胆识与气魄。


【九】


英国人寿尔在手记里记录了大清帝国的变迁:


在走过天津郊外时,人们指给我看,在李鸿章的衙门的对面、运河的沿岸上竖立着一些外国灯,这些灯的形状就是进步的标记。又人们看到,Oxford街的商店里外国货物充斥,不能不感到惊奇。买钟表的人很多,许多人从事钟表的制造与修理。外国针也很受人欢迎,火柴亦然。有一只美国制的濬泥机船,已经工作一些时候了;它正在打宽运河的一个支流。


还有一只汽艇已经多次带着总督出外巡视;当它初次出现在某些乡下地区的时候,老百姓很是惊慌。兵工厂和李的衙门之间安了一条电线,五英里长,雇用本地电报员担任工作。这条线是一位英国的电机师建立的。他现在主持鱼雷学堂。这条电线未曾碰到任何困难,虽然未曾出告示告诫老百姓,也未曾用卫兵去保护所雇佣的安装电线的外国人,可是电线所通过的土地的所有人未曾有任何敌意或反对的表示。


很难想象,这一切,都出自一位年轻太后的手笔。


经过了大约30年的快速发展,至甲午战前,帝国的经济已基本恢复到两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战争以前的水平,在世界经济总量中也占有很大比例。历史学家马勇说:


“中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几乎超越了一个时代,跨越先前比较原始的冷兵器时代,构建了一支比较现代的新型军队,尤其是北洋海军,公认为亚洲第一、世界第六,足见‘中体西用’在推动发展上也不能说毫无功效。”


今日之国人,不应简单地把晚清统治者看成一团黑,而忘记了他们的历史功绩。


可以说,他们是开始中国近代化进程的破冰者。


在当时,有多少人为这样的进步而血脉偾张。


这位国家领导人,论眼界不出宫墙,论学历不到高中。


但历史经验早已证明,小看慈禧者死。


她的政治才能,是天生的。


两次鸦片战争、一次太平天国,彻底打垮了咸丰的自信,只能寄情声色,聊以自慰,连当时的野史作者都发出这样的感叹:“咸丰季年,天下糜烂,几于不可收拾,故文宗(指咸丰帝)以醇酒妇人自戕。”倒是他的未亡人,在内忧外患的危局中,站稳了阵脚,开启了长达三十多年的“同光中兴”时代,从这个角度上说,慈禧比她老公更像“纯爷们儿”。


慈禧就这样,隐匿在这个王朝的幕后,但如同当年的孝庄,这个年轻女人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整个王朝的命运。伊莱扎·鲁哈马·西德摩在《中国,长寿帝国》一书中说:


“1861年以来的晚清历史应称为慈禧统治时期,这段时间的起伏跌宕比之前的244年来总和还要多。”何德兰说:“四十年间,她每天都是半夜起床,寒冬酷暑一无例外,来到黑暗、阴森、寒冷的大殿里,只有蜡烛照明,黄铜炭火盆取暖,坐在屏风后面,听着上朝的大臣们奏事。她谁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她。”


芮玛丽(Mary Wrihgt)在论及“中兴”时说:“不但一个王朝,而且一个文明看来已经崩溃了,但由于19世纪60年代的一些杰出人物的非凡努力,它们终于死里求生,再延续了60年。”


亚瑟﹒H.史密斯在《动荡中的中国》一书里这样评价慈禧:


“身为一个满族女人,想要掌握那些军国大事的知识,本来就机会渺茫,但是她却与只了解女红的东太后完全不同,处理大事的时候总能镇定自若,中国的门户面对敌对势力从来未被打开,这在中国半独裁统治的历史上可谓绝无仅有,要找一个原因,我想只能说是这位统治者本人拥有一种独特的品质和才能。”


(未完待续)



作者:祝勇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现供职于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


本文为作家祝勇先生,在《大家》独家连载“景阳宫——慈禧太后形象史”系列的第三篇,通过这一专栏,作者将为您揭开尘封于旧照中的慈禧太后。感兴趣的读者请点击查看相关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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