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从哪里跑出来的这些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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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聂鑫森,1988年3月29日来信称:
自你们走后,我们每每谈及,常惆恻然,遥想你们顶严寒而去,人地生疏,为之悬悬,念念不已。那晚风雪飘飘,独坐室内,遥想友人离散,颇多感慨,便写一首五言诗:
少壮光阴迫,慨然走边陲。
楚地多俊杰,星石强争辉。
把酒论时势,举翼尽南飞。
冲开凛寒阵,何日再重归?
建构新文化,从此不低回。
椰林缘案牍,荔枝红书扉。
烈日灸眉宇,惊涛洗鬓灰。
嗟哉零落雁,敛羽难与随。
京华久滞留,世事每相违。
推窗风打雪,遥祝酒一杯。
聂鑫森一张长黑脸,最重朋友情义,以至湖南文学界流传一句话:谁要说聂哥坏话,那这家伙一定是坏人,轰出门去就是。
我与他分居两个城市,几乎每次相聚都是朋友们长谈竟夜。有一次我找不到清代张潮的《幽梦三影》,他听说后竟毛笔正楷抄来全本,厚厚一大叠,让我大吃一惊。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
我差一点觉得这些句子的抄录者就是原作者本人。
我手上最多他的来信。这里挑出的一封,是写在我和一些朋友“南飞”之后。当时海南建省办特区,欢迎各地梦想者参与,力图在一个雨林浩瀚天高地远的边陲海岛,一张白纸随便画,迅速升起一片现代化奇观。
他因就读“京华”且家事缠身,“敛羽难与随”,无法与我们疯疯地南蹿。听说我们选在大年初一举家登车,顶风冒雪,绝尘而去,他一腔愁绪自是难免。
幸好他没来上车,否则也就没这些诗了。
【04】
李亚伟,1988年7月11日来信称:
信收到。我刚哼哼呜呜准备出发呢,夏天的山山水水让人站立不稳。
这里还未开除我,高考还叫我监了考,之前上了几节音乐课,我使劲摇荡着身子教学生们唱流行歌曲来着。但显然我头顶的天空不够用,这些日子我不停地写着海,我的句子成群结队要往岛上爬。
我强烈要求招聘!
但如果你那儿不太顺利,我就使劲等些日子。我走来走去地等,抽烟,吹口哨。我不在乎招聘或是调动,只要能来,我极不喜欢这儿的环境。几年了,这儿的很多东西都在围歼我,想干掉我。我曾几次离职,都因没找到工作,饿,最后高举双手回单位投了降。
海南建省初期的条件十分艰苦。我租住的平房外,野火鸡不时出没,野香蕉随手可摘,完全是一片荒野景象。因停电和煤气断供,三家人只能合伙用树枝或煤油做饭。
有一天,我姐想好好犒劳一下家人,好容易做出一个大菜:葱爆猪肚。没料到突然冒出几位不速之客,见一盘大菜上桌,手也不洗,也不要筷子,甚至未经主人同意,便乐滋滋争相下手,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盆底朝天,吓得几个孩子躲得远远的。
我姐气不打一处来,偷偷问“哪来的这些王八蛋?”后来才知道来者都是诗人——呵,诗人。她好一阵恍惚,把来客留下的两册油印诗读到半夜,才渐渐消了气,第二天早上说:“确实写得好。”
算是认可了一桌饭菜的被迫捐赠。
这一诗界闹事团伙中就有来信的李亚伟,一个四川小伙。他曾以“莽汉主义诗派”闻名,其语言的粗野、狂放、草根性、嬉皮风,可视为后来小说贫嘴化和网络恶搞化之先声。
“夏天的山山水水让人站立不稳”,“我头顶的天空不够用”,“我的句子成群结队要往岛上爬”……这一类野生词语在他笔下信手拈来,横蛮无理,爆破力强大,足以搅得文学礼崩乐坏。
我最终没有能力招聘他入职。这一群爷在海南打过架,名声远播后,其他机构想必也只能敬而远之。
他后来招聘了自己,据说不久便成了一大富商。
韩少功先生《落花时节读旧笺》为系列专栏,后续尚有作者与刘宾雁、蒋子龙、张承志、薜忆沩、刘再复、于光远、王鼎钧等诸公及一位匿名者的鸿雁往还录,文坛往事,长沟流月,细细道来,却又时时切中今日群议。读者若愿寻脉,敬请期待每周五的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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