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克飞:如果情怀有用,那还要智商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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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喜欢讲情怀,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随时随地抒情,动不动就话说从头,仿佛不摆出情感泛滥的架势就无从表达。《左耳》一上映,情怀二字便又成灾。
情怀一旦过火,往往与智商成反比。比如一个老人若是将上山下乡当成激情燃烧的岁月,将文革当成昔日荣光,三观难免有问题。若是持苦难哲学,认为自己的所有成就都来自苦难,压根不想想自己被耽误了多少时光,如果拥有更好的学习条件又当如何,那也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表现,而且全无逻辑。
情怀又常常跟“青春”与“成长”扯上关系,无论是老人口中激情燃烧的岁月,中年人记忆中的八十年代,莫不如是。人都爱回忆,而且回忆自带加成,就如老照片总带着美好的光圈,所以我也未能免俗地酷爱青春片和成长片。
但就如我对文字的要求一样,平淡叙事为最佳,炫技或炫情怀者,档次就难免偏低。以我的要求,特吕弗的《四百击》、费里尼的《当年事》和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可算典范,侯孝贤的《童年往事》和托纳托雷的《天堂电影院》虽煽情但还不算过火,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但国产青春片和成长片大多落入“故事单薄、技巧不足,靠情怀来凑”的怪圈。早些年的《孔雀》和《青红》尚且能靠堆砌各种时代意象完成集体记忆,这几年的片子则越发粗制滥造,角色往往不说人话,以大段大段冒着酸气的语录消耗时间,铺陈极为单薄的情节。
忠实原著的《左耳》更是把许多原文照搬上来,搞到主角讲台词就像演讲比赛。像“爱对了是爱情,爱错了是青春”这样的句子,或许有些人看来不坏,但当成台词来说,总让人听着别扭。
(电影《左耳》宣传海报)
更值得留意的变化是,当年的青春片和成长片往往弥漫着大时代的悲怆,不管这悲怆表现得深刻还是肤浅,但终归是导演的内心写照,尤其是我最爱的国产片《蓝风筝》,直指时代伤痕,不避谈政治。在这些片子里,青春的扭曲背后是时代的扭曲。
即使到了王小帅和贾樟柯的时代,个人印记大大加强,但大时代的悲怆仍清晰可见,无论是《十七岁的单车》还是《小武》,导演都背负着社会问题在拍片。在我眼里,那也是国产青春片和成长片唯一可堪一提的时代。可到了这几年,青春片成了最好的赚钱工具,性价比极高,因此粗制滥造。
性价比高是因为成本低廉,一方面故事简单,场景不复杂,镜头多用特写,只要能营造唯美氛围即可,另一方面对演员要求也低,演技好固然OK,演技不好也能夸成是“本色演出”。而且,这种粗制滥造不仅仅体现于技巧,也体现于角色的脸谱化。至于所谓的情怀,早已被用滥,什么《致青春》、《同桌的你》、《匆匆那年》,超龄青年们扮嫩穿着校服,恋爱并劈腿,成长并堕胎,在残酷青春里自残,挥洒着廉价的泪水和荷尔蒙,将城乡结合部的品味当成酷,把心灵鸡汤当成深刻。
这真的是青春吗?当然不是。将青春等同于穿着校服打群架、三角恋和堕胎,本身就是刻奇,那种做作的疼痛不但与深刻无关,还毁了青春二字。
在这样的刻奇里寻找情怀,那就更是缘木求鱼。偏偏许多人这样做了,哪怕他们的青春时代无比单调乏味,天天在题海和考试中挣扎,也不妨碍他们将片子里那些做作故事当成自己的经历,并为之感动流涕。这些放在床头的廉价文学与黄冈密卷一样构成了他们青春的两极,一边是意淫,一边是沉闷。至于制片方,连文案似乎都出自一家,万变不离“青春记忆”四字。
这种情怀不但与智商成反比,还充满了意淫的味道。在青春文学领域,意淫就是一大法宝,尤其是女性作家,更是喜欢用固定套路铺陈故事。女主角普遍文艺,成绩也不错,注定要被其他女生妒忌、孤立。男主角则走极端路线,要不就成绩好,要不就特别不好,要不就很孤僻,要不就很阳光,要不就娘炮,要不就爱打篮球,要不就一贫如洗,要不就高富帅……还要有一个女配角,她会是一个人们眼中的坏女孩,最后却证明她是个好姑娘,她的骄傲放纵与痛苦不安交织,往往会成为比主角更为出挑的角色——《左耳》里的黎吧啦就是这样。老实说,这样的模式很做作,就像那句曾经流行的“我文身、抽烟、喝酒、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一样做作,而且全无逻辑。
(电影《左耳》剧照,马思纯扮演剧中人物黎吧啦)
这类片子往往不缺乏支持者,各种同样冒着酸气的青春追忆代替了观影评价,成为衡量标准。当然,还有一些专业影评人从各种技术角度出发,对片子赞誉有加,怎么看都像收了钱。比如有一位,上次有部片子出来,他写某位小鲜肉会成为演技派中的翘楚,这次《左耳》一上映,欧豪又成了他最看好的人……
(电影《左耳》剧照,欧豪扮演剧中人物张漾)
从票房上来说,《左耳》有原著的天然加成,理论上不会差。当年饶雪漫着实火过一阵,连我的QQ好友名单里都有几位以“左耳”为昵称。不过我对这种国产青春文学一向不喜,认为其普遍矫情又失真,是病态社会的产物。它们就像国内的青春文学、就像青春电影,弥漫着对刻奇的偏好。在这些作品中,青春总是叛逆,成长总要疼痛,成年后总会庸俗,恋爱总是美好。这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调调配上堕胎、离家出走、打群架之类的情节,貌似轰轰烈烈,实则矫情无比。更可笑的是,那些不求上进、逃学打架的坏孩子,总能得到正常孩子的羡慕和喜欢,甚至连破碎的家庭都成了自身光环的一部分,这种“我穷我差劲我光荣”的情结,真不知源于何处。
当年强逼自己读完原著,更加坚定了看法。这样一部小说的电影版,似乎注定得乎其下。为了与原先的青春片划清界限,《左耳》号称是“终于没有堕胎情节的青春片”,甚至以此为卖点,不惜“背叛”原著,将重口味情节一一去除。可是在片中,却有欧豪见马思纯不肯堕胎便拳打脚踢的戏。如此看来,还是在鼓励堕胎啊!而且,片中几个女孩子居然都挨过打,这种“剧情不够打女人来凑”的格调还真是低下,你的青春就是打女人吗?
(电影《左耳》剧照)
《左耳》对我的吸引力都在片子之外,比如导演苏有朋和在之前MV就已出现的《放心去飞》。时间真是人生大敌,转眼间苏有朋都已成了中年男加新科导演。记得小学那年初识小虎队,还是《逍遥游》专辑,A面第一首是《青苹果乐园》,第二首是《新年快乐》。那个下午,同学神神秘秘拿来一份复印的歌词,未曾听歌先读歌词,居然也消磨了一个下午。那时的苏有朋才15岁,一张娃娃脸真是青春无敌。不久后,小虎队便火了起来,但还没等我小学毕业,他们便解散。在那张《再见》专辑里,便有这首《放心去飞》,悠扬舒缓,仿若《友谊地久天长》。这些小学时代的记忆至今仍在我脑海中深印,以至于车载音响的MP3里常年都有《放心去飞》的存在。我不否认这也是一种情怀,但情怀并未泛滥,不至于烟雾弥漫,连好片烂片都分不清楚。
(小虎队,中间为苏有朋)
对于90后(这也是某些人宣称的本片主要受众)而言,《放心去飞》乃至当年的小虎队都是他们出生前的事,他们更看重的也许是原著和小鲜肉。也许是我口味独特,对于这两者,我都没有兴趣甚至厌恶。
(电影《左耳》导演苏有朋)
客观来说,苏有朋在这部处女作里颇为克制,这一点甚至超过了此前的不少成熟导演。他并没有犯堆砌意象的毛病,唯一露脸的是反复出现的诺基亚。小耳朵的美貌只是邻家类型,性格也恬淡,没有同类片子女主角那般极端。
但这并不意味着《左耳》回归青春本原,原著就是快餐文学流水线上的商品,电影也一样。至于将演员的欠火候当成青涩甚至本色,也是同类型片子惯用伎俩,并不值得提倡。
(电影《左耳》剧照,陈都灵扮演剧中人物李珥)
而且,《左耳》从原著到电影,都弥漫着浓烈的厚黑意味,并非只有纯爱。几个年轻人为了诸如复仇之类的各种目的而勾心斗角,不堪但幼稚。尤其是欧豪饰演的张漾让黎吧啦勾引许弋,那句“我要让他身败名裂”引发笑场。
(电影《左耳》剧照,杨洋扮演剧中人物许弋)
如果仅仅是幼稚的厚黑、阴谋桥段,那还可以视为剧本的粗糙。但《左耳》隐藏着的价值观让我非常不喜,那就是主角张漾的行为和心路。他作为一个父母离异的孩子,固然会存在心理缺失,但将之异化为仇恨,无疑是过火。在这种变态心理的驱使下,他不但抽烟喝酒打架打女人,还制造了各种能搞出人命的阴谋。
可笑的是,最后他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改邪归正,获得爱情,女主角如莲花圣母一般包容他的过往。而那些正常家庭里出身的孩子,却成为了这出戏的牺牲品。这其实多少是一种民粹式的价值观,与当初的“我穷我正义”、“我无知我光荣”别无二致。
这种粗鄙价值观被情怀包裹,即使在票房上呼风唤雨,也与正常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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