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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孟翰:安倍利用历史“说服”美国?

2015-05-11 蔡孟翰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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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的策略是将其历史修正主义与日本配合利用美国“重返亚洲”的安全战略捆绑,迫使美国在谴责唾弃日本的历史修正主义与对付中国崛起引起的挑战两难之间做出抉择。上篇请查看《安倍在美演讲:只向美国道歉


安倍美国国会演讲除了极少数批判意见以外,在美国政界普遍受到叫好,与安倍随行的日本参议院议员,安倍的亲信山本一太在其博客里,5月8日就记载安倍演讲时,受到美国参众两院议员全员九次起立拍手喝彩,他听美方说与他国领导人相比,次数相当多。另外,有美国媒体著名记者言简意赅告诉他,安倍演讲受到好评(well received)。


山本一太总结说:“安倍首相的演讲在美国国内受到高度评价是毋庸置疑的。”另外,据日本《朝日新闻》5月1日报道,在场聆听的美国驻日大使卡萝兰·肯尼迪说:“令人印象深刻,当场反应热烈”,同报道中提到众议院议长约翰·贝纳甚至感谢安倍对美国二战殉国者致哀默祷。


(资料图:当地时间2015年5月1日,美国洛杉矶,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日美经济论坛午餐会上演讲。CFP供图)

美国极具权威的《外交事务》杂志网站,于5月6日刊登一篇题为《安倍表达自己-对安倍国会演讲的感想(“带走”)》评骘安倍演讲的文章,文中强调最大的惊讶便是安倍对“战时历史的处理”,他提到虽然安倍的批评者不会满意安倍对历史的处理,但对美国听众而言,安倍对历史的处理是“有效的,因为内容是雄辩,明确与富有象征意义”,如同5月2日我在《大家》发表《解读安倍美国国会演讲·上篇》对美方感想的评估。他对安倍演讲的总结非常画龙点睛,他说:“通过对历史很有技巧的处理,并将历史与美日同盟共有价值,共同目的与未来愿景结合起来,安倍(成功地)达成使命。”因此说美日对安倍国会演讲的成功,是具有高度共识绝非言过其实。

《朝鲜日报》(日文版)4月28日的社论在安倍演讲前,就警觉到美国可能将现实政治利益与历史问题切割。所以,安倍美国国会演讲的成功,远在东亚的韩国便立刻很敏锐地感受到,而且迅速理解到经过这次安倍在美国国会对美国“谢罪”后,提供美国政府站在历史正义一方的制高点,一个极佳的下台阶,美国于是在历史与美日同盟的利益之间,已经不会别扭地选择美日同盟。

所以,据《日本经济新闻》5月5日报道,韩国总统朴槿惠在前日5月4日青瓦台首席秘书官会议中已经说要将外交与历史问题分开处理,突然释出改善对日关系的意愿。直到今年三月左右,韩国仅仅以为只要站牢在历史的制高点,以慰安妇一事的大义,终究可以令美国迫使日本放弃漂白否定历史的企图。现在韩国对日本的策略与美国最终抉择的觉悟毕竟来不及,没有及早洞烛先机,演练因应之道,从朴槿惠的近乎仓皇失措的发言,看到韩国的窘况。

一年前我在台北《思想》杂志发表,后于《腾讯·大家》分四回转载的《21世纪的中日大战-东亚国际秩序中的“日本问题”》中,便指出安倍的策略是将其历史修正主义与日本配合利用美国“重返亚洲”的安全战略捆绑,迫使美国在谴责唾弃日本的历史修正主义与对付中国崛起引起的挑战两难之间做出抉择。文中,我便预测,很不幸地,美国最终会将容忍安倍日本的历史修正主义,而与安倍合作,共同面对他们眼中的中国威胁。安倍这场演讲现在更可以让美国放心,在历史问题上,自圆其说,为美日联盟展开新的一页。安倍这次在美国受到盛大欢迎,高规格接待,便是一个划时代的象征。

这个发展并非世界上有良知的人所乐见,所以今年3月美国亚洲研究协会在芝加哥举行年会时,诸多日本研究学者便同样预知此变局风雨欲来,而聚集集思讨论。在安倍演讲后,5月4日,便由187位主要在美英澳三地的日本研究专家署名,发出一份有点文不对题,题为《一封支持在日本历史学者的公开信》的声明。


声明文中,虽然起头批评中日韩三国民族主义滥用历史问题,使得许多记者与政治人物忘却“历史研究的基本目的应该是理解人的处境与如何改进它”。此文主要还是以“慰安妇”问题为主轴,针对日本,同时提醒美国政界日本历史修正主义的横行与不当。声明中的语言婉转,客气,偶尔晦涩不明,但说来说去,就是希望所有政府(主要是针对日本政府)能面对过去,“不要介入,审查与私下威吓历史研究”。

这份声明值得重视,倒不是其持平婉转,却又议论正大的内容,而是署名人数之多,背景之广之杂,令人啧啧称奇。其中包括意识形态上左右两边,学科从人文到社会科学应有尽有,对日态度有“亲日”“反日”的学者,同时美英澳日本研究的大牌学者与美国常春藤名校教授众多网罗在内,更有不少杰出的日裔或日籍教授加入。所以,这份名单不是美日政府或美日右翼一句反日便可定调,嗤之以鼻而视若无睹。

这份名单里亲日的大学者,有伦敦政经学院荣誉院士的罗纳尔多·多尔(Ronald Dore),哈佛大学荣誉教授的傅高义(Eraz Vogel)以及与日本自民党关系极佳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杰拉尔德·科提斯(Gerald Curtis)等人,多尔从60年代就崭露头角,以《德川日本的教育》一书,参与60年代的现代化论争论,指出儒学在日本独特的发展,导致日本德川时期人口识字率高于西欧,十分有助于后来日本工业化,虽然现代化论已经消沉,其书至今仍被奉为经典,历久不衰,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几年前还有重印本。

更不用说从70年代初,多尔的《英国工厂-日本工厂》一书与他后来几本对日本经济与企业的研究堪称世界前茅。傅高义1979年的《日本第一》宣告80年代日本经济光荣时刻的到来,适逢其时,傅高义一时成为学界媒体的风云儿。科提斯对日本国会运作精心的考察,令学界不少人对日本官僚治国的刻板形象外,有一个更丰富复杂的理解。名单中当然亦少不了不少“反日”或左派的著名学者,这里就略去,不再列举介绍。

归根究底,这份声明的代表性来自美英澳日本研究学界跨党派跨意识形态的高度共识,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们对日本历史修正主义严厉警戒与对美日政府的好言相劝。这份声明便是世界上有良知的英语系国家日本研究学者对安倍美国国会演讲的回应。不仅如此,这份声明更令人认识到日本历史修正主义,不应只是中日美韩四国间的历史问题,更不应沦于四国内政外交的历史牌。这首先是对在东亚地区20世纪人类处境的认识与对人的尊重。这样的声明实在令处于东亚各国的学者知识分子汗颜——依然受到自己所处的社会中各种政治议题与关心左右,依旧浑然不觉在国际上纵容日本历史修正主义的美日同盟对东亚,对世界是一个多荒谬的错乱。

这个错乱固然与中国崛起导致东亚势力均衡巨变有关,但主要还是由日本策划造成。通常一个大国兴起必然造成既有国际体系内大国的反弹实属常情,如何控制掌握彼此间的紧张与矛盾,其实各方有责,没有一定的此是彼非。今天美国与日本对中国崛起的戒心与对策并非反常,在中国,责任便是如何和平崛起,如何让关系国,无论大国小国安心接纳,在美日,责任便是如何在中国崛起过程中,以和平的手段保护己国利益与影响力。

由于日本战后长期受到美国与日本宪法的制约,日本一直无法以强化军事的手段,提高遏制力来保护自己,当然也不能以武力解决国际纠纷,于是日本保守派的民族主义政治人物只有仰赖历史,以重写历史为手段强化日本人民的凝聚力与防御力,以历史战解决与中韩两国矛盾。于是历史变成日本与中韩两国的前哨战与代理战。

然而,日本保守派的民族主义者并非一开始就着力于漂白战前侵略亚洲的历史,而是试图或多或少恢复战前的国家体制。安倍首相的外祖父岸信介首相曾在1952以后试图恢复明治民法里的“家”制度(原则上长男继承的家父长制)而饱受批评,最后不得不打退堂鼓,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

接着,三岛由纪夫更进一步想要全面恢复日本战前的“国体”,从现在公开的《三岛由纪夫宪法改正草案》,一目了然,第一章第一条即是天皇是(日本)国体。再来是天皇是奉神敕以主祭祀。他的呼吁在1970年自卫队东京市谷营区里,丝毫没有激发自卫队队员的认同,进而揭竿起义,推翻日本政府,恢复国体。当时日本一般人与自卫队队员的反应,反倒觉得三岛由纪夫的行动很突兀,近似笑话闹剧一场,最后三岛由纪夫以切腹自残谢幕。

三岛由纪夫的失败,象征任何企图恢复日本战前国体或明治宪法的想法,只能是在私下酒余饭后随便说说而已,已经完全上不了台面。但是像安倍这次在美国国会演讲里,完全彻底否定日本战前的“国体”,却也是保守派领导中头一遭,而且演讲后在日本保守派中反弹些微,这透露现在日本保守派中理解支持战前的国家体制与理念(国体)的人已经微乎其微;他们最关心的政治诉求不外乎是修改宪法第九条,使得日本自卫队与其他国家的军队无异而已。此外,顶多加上将目前的象征天皇制改为与其他立宪君主制相同,总之,其实是蛮“正常”(普通)的政治主张,名副其实,只是对走向“正常(普通)国家”的冀望而已。

虽然如此,保守派的民族主义者却在1968年成功地恢复“纪元节”(建国纪念之日),这个来自战前国体因而极富文化民族主义的象征,但实际上却不触及宪法或法律上对政治权利与权力的安排。岸信介与三岛由纪夫试图恢复战前体制(国体)的挫败与恢复“纪元节”的成功清楚告诉保守派民族主义者,日本只能走文化民族主义的路子,只能推动一些极富文化历史象征意义的议题,而不能真正地去恢复战前体制—国体。

甲级战犯合祀于靖国神社,政治人物的靖国神社参拜,以及对战前关于日本殖民与侵略亚洲的历史含糊其辞,模糊责任,甚至否认事实,其实,说穿了,都是被阉割的民族主义者无可奈何的替代弥补行为,所以这些行为并非一开始就是针对中韩两国;这也是小泉当年口口声声辩解参拜靖国神社不是有意冒犯中韩两国的原因。

这样的替代行为在1980年代以来,直到小泉首相为止,均受到日本国内政治相当大的约束,中韩两国的抗议,同时一直起着一定的遏制效果。到了1990年代,甚至可说是保守派民族主义者一个愤懑的10年,这最大的屈辱不外是1993年的河野谈话与1995的村山谈话。即便小泉纯一郎在2001年当了首相后仍参拜靖国神社,霎时间搞得中日政冷经热好几年,他在2005年战后60年的首相谈话,基本上仍不得不乖乖地照着村山谈话来说。这对保守派民族主义者,又是一个屈辱的象征。洗雪这个屈辱便是保守派民族主义者的悲愿。


(资料图:2014年5月25日,年届90高龄的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在东京演讲,介绍当年“村山谈话”出炉的经过。图片源自中新社)

这个悲愿在安倍上台后逐渐偿愿,除了日本国内政治丕变,在野党分崩离析,自民党党内派阀政治凋零,使得现在自民党首相的权力剧增,比较可以为所欲为,不像以前自民党的首相处处受到党内外的牵制。另外,中国崛起后在亚洲造成的势力均衡改变,加上近几年来中日的钓鱼岛矛盾加剧,中国针对钓鱼岛的护权行为,在绝大多数的日本人眼里,极具威胁。这些材料提供保守派民族主义者翻身的机会。

安倍于是捉住时机,充分利用这新局势,将保守派民族主义者的历史修正主义与日本的亚太大战略结合起来,先说服了日本国内选民与政界大部分的政治人物,现在折腾两年后,亦终于相当成功地说服了美国。而安倍真正有说服力的在于他的亚太大战略,这便是日本国内外很多不喜安倍的民族主义与历史修正主义,却又最后不因此而反对拒绝他的理由。欲知他的亚太大战略为何,我们便要回到安倍国会演讲正文的下半部。




作者:蔡孟翰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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