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诗依：香港警察办错案的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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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日，与黑龙江庆安事件同日，香港发生了一起同样与命案有关的事件。这一天，警方宣布：发生于4月23日的沙田73岁老翁遛狗时被杀案告破，案犯嫌疑人为一名30岁男子，死者系被男子推倒误杀。香港报纸迅速报道了这一消息。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法院即将提堂前，媒体又曝出消息：警方撤销对男子的控罪，认为其与案件无关。随后，曝出男子系智障人士。这一峰回路转，令舆论一片大哗。从传统纸媒到网络媒体，对警方办理案件的手法同声质疑，并要求警方向当事人及其家属道歉。
12日晚11时半，警方发表声明表示“抱歉”。智障男家属表示接受警方道歉，但由于警方对一些具体细节交代不清，仍准备诉诸独立的监警会讨说法。
短短10天，警方从高调宣布命案告破，到成为众矢之的，再到“深夜抱歉”，上演了一幕活生生的戏剧。个中细节，耐人寻味。还原这一演变轨迹，应不无启迪。
（据《南方都市报》报道，4月中一名老翁遛狗后怀疑被人殴打致死，警方其后拘捕一名智障男子，控其误杀罪。但经调查后，确信他与案无关后释放。事件引起事主家人不满，质疑警方录取口供手法欠妥。图为香港大围美林邨篮球场。）
事情从沙田命案开始。4月23日晚7时许，一名73岁老翁被发现昏倒在沙田美林邨篮球场行人道上，送到医院后，因重伤不治。警方封锁现场调查，判定老翁系遛狗时被误伤。
香港警务处公布的2014年香港罪案情况显示，该年，全港共发生凶杀案件27宗，这一数字，是很低的，它诠释了在全球142个国家与地区中，香港的“安全与保安”连续两年居全球之冠这一事实。沙田发生的这起命案，虽然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但也不过就是报纸上一条短短的花边而已。
5月2日，警方宣布逮到案犯嫌疑人。次日，香港一些报纸报道了这一新闻，报道并配有图片。图片中，身穿红色T恤、戴黑色头套的嫌犯反剪双手，在多名警察看护下，被押往警局。众多摄影记者在现场拍摄照片，显然，警方事先主动向媒体透露了消息，不可谓不高调。
5月4日，媒体报道，涉案的30岁男子被控以误杀罪，将于次日在沙田裁判法院提堂。然而，奇怪的是，5日凌晨零时45分，警方表示，经进一步调查后，该男子已获保释外出候查，需于5月上旬回署报到。
5月9日，警方宣布，经调查，初步相信男子与案件无关，并随即撤销有关控罪。也在这一天，立法会议员张超雄开始在新闻报道中出现。他透露，警方拘捕的男子是智障自闭人士，其家属将于该日召开记者会，详细讲述男子被捕经过。张超雄指，警方在发现该自闭症男子不在场证据后将其释放，但并没有就事件进行澄清。
张超雄还披露，对精神上无行为能力人士，警方在录取其口供时，须有警方以外的第三者，即家属、社工或相关专业人员在场，但对该男子的一次录取口供时，并未有相关人士在场。在被调查期间，作为智障人士的特殊需要，如服药，亦未获妥善处理。家属不满意警方仅仅放人了事，而要求其澄清及道歉。
对于张超雄的上述说法，警方回应说，警方办理每宗案件，均根据当时现场的情况及搜集所得的证据，根据既定程序，公平公正地调查。
曾经的嫌疑人是智障人士，这一首次披露的事实令人惊讶，警方近乎外交辞令的回应更不能令人满意。事后证明，从9日开始，事态发生转折，至此，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上升为公共事件。
在当日举行的记者会上，曝出许多此前不为人知的细节。智障男子的哥哥在记者会上表示，他在弟弟被捕后告诉警方，弟弟患有中等智障及自闭症，只懂回答“是或否”、“有或无”。但他翻看一次无第三者陪同的口供，发现弟弟竟然讲出长和完整的句子。他同时质疑警方的盘问带有引导性，如“你点推倒伯伯”？（你怎样推倒伯伯的？）
此外，他指警方在拘留其弟弟的50多个小时里，以其没有主动提出服药为由，始终没有提供药物与诊治，且在知道其弟有不在场证据后，仍不肯释放他。
媒体在报道这些爆炸性的细节的同时，自然没忘了给警方讲话的机会。警方解释，由于本案件是一宗凶杀案，而被捕人曾向警方表示其与案件有关，警方有责任对被捕人说的话做认真深入及审慎调查。
有探员说，调查时的重重困难外界无法理解，在“无辜”与“清白”背后，需要大量人力和时间去调查。当日逮捕智障男子带到警署后，即发现其精神有异，从其哥哥口中得知其患有中度智障及自闭症之后，所录口供均由其哥哥陪同。
期间，警方已查知智障男子在案发的当日应该在屯门的院舍（相当于精神病医院），但因为抓捕的第二天，即5月3日是周日，院舍部分员工放假，警方需要时间寻找能提供闭路电视片段及男子医疗记录的人士，以确认男子是否有其他途径离开院舍，直到5月3日下午才取得资料。
（智障男子家人召开记者会，穿红衣者为其哥哥，站立者为立法会议员张超雄。）
然而，警方的说法没能起到释疑的目的，相反，一波更强劲的质疑浪潮扑面而来。而质疑的有力依据，来自于智障男子哥哥在记者会上公布的警方录取口供时的录像。录像显示，警方的笔录口供与录像中的实况存在差异。
《明报》于12日刊发题为“智障男案件若有错误，警应严肃处理树新风”的社评，针对警方的自辩提出质疑。社评说，警方在撤诉时，将案件所以周折归咎于当事人“向警方表示与案有关”，所以警方觉得有责任对他的说话“认真深入与审慎调查”云云，但从当事人人在录像口供的表现看，他是缺乏行为能力的，因为他无法有意识地回应警员提问。
例如警员提问“有无推伯伯，一双手还是两双手”？他就答说“两只手推”，如此对答模式是智障人士的典型，只是“执人口水尾”的说话，用于举证严谨的刑事案就没有多大意义。社评指，警员在盘问时，尽是这种类似引导认罪的对答，当事人无能力判别问答的真实意义，反映出他的权益未获足够保障。
对于警方因周日院舍部分员工放假而未能及时取得闭路电视片段的说法，社评说，当事人在屯门智障人士的院舍生活，他被捕翌日（周日），警员到过院舍，知悉命案发生当日当事人是在院舍内并无外出。可是，警方的说法是周日未能联络院舍职员，亦取不到闭路电视录像，而鉴于嫌犯已经被扣留48小时，警方综合了当时所得资料，于是落案控告当事人误杀罪，有关疑犯不在场证据仍在调查，云云。
其实，案发时当事人是否在场十分重要，是案情关键。按院舍职员说法，院舍每日24小时都有人当值，他们证实周日曾有警员到院舍调查，并向警员录口供和看了录影带。若此说属实，则警员理应知道案发时当事人并不在场，但是警方发言人为何说是到了周一晚上才证实这个案情的关键？
社评还批评了保安局局长黎栋国此前的警方是本着专业精神寻找真相的表态，认为这一说法似乎回避了对警方处理不当的批评和质疑，并督促警方全面了解事态，若有警员犯错，宜对当事人及其家属道歉，借此向公众证明警方处事的大公无私，是负责任的警队。
同一天，《信报》也刊发社评，题为“卢伟聪‘不会赖猫论’受到考验”。卢伟聪是香港新任警务处处长，“系错就错，不会赖猫”是他上任之时公开宣示的豪言壮语。“赖猫”是粤语中耍赖皮之意。社评说，卢伟聪的前任曾伟雄管治期间，警队民望下挫，警民关系恶化，执法者愿意认错是改善形象的起码要求，当前，正有一事值得反思，既然拉错了杀人疑犯，卢伟聪是不是有必要兑现其不会赖猫的承诺？
《明报》与《信报》是香港的主流大报，在知识分子、中产阶层及商业精英中卓有声誉。两家报纸的社评向以持平、说理见长，它们就此事发表意见，足以影响事态。
果然，当晚11点半，警务处网站上登出警务处发言人的回应，对在调查此次属严重罪行的凶杀案过程中，“为寻求真相，为事主及其家属带来不愉快经历，警方表示抱歉。”警方同时表示，会借此机会，“重新检视处理涉及精神上无行为能力人士案件的政策及调查工作的指引，探讨如何改善及优化调查工作。”
警方致歉的第二天，当事人家属与立法会议员张超雄召开记者会，其哥哥以“深夜抱歉尚可喜，明日智障待尊重”为开场白，表示接受警方道歉，同时欢迎警方承诺会检讨为精神上无行为能力人士录取口供的安排。
不过，当事人哥哥表示，因警方未就在没家人陪同下以引导式的提问向弟弟录取口供等细节做出交待，家人决定将于下周向投诉警察课投诉，希望得到公平公正的处理。
投诉警察课设于警务处内部，专门负责调查警察投诉，它会不会袒护自家人？这就涉及到香港监警制度的设计。
为了监督警察合理行使权力，香港设有监警会，全称是“独立监察警方处理投诉委员会”，独立监察警务活动。监警会主要由公众人士组成。民众要投诉警察，不是直接向监警会投诉，而是先投诉到警务处的投诉警察课。投诉警察课的调查结果出来后，必须要提交到监警会，如果监警会认为调查客观公正，就会发布，如果认为调查存在瑕疵，有权发回令其重新调查。在香港，对于警察投诉的调查报告由监警会发布，警方不能随便发布。
由于这一制度设计，警察的滥权行为基本能得到惩戒。尽管近年警民关系有所恶化，但总体而言，香港市民对司法制度尚抱有信心。
尽管警方“深夜抱歉”，但并不能平息舆论。网络上，报纸的专栏文章中，关于此次事件的评论仍源源而来。人们担心曾经有“亚洲第一”美誉的香港警队专业精神的沦落，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生活于权利轻易就遭践踏的环境里。
为了以行动表达自己的担心，5月17日，也即本周日，约有300名关注智障者发起游行，要求警方公开公平公正处理此次错误拘捕事件。
（原标题为《香港警方的“深夜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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