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东西：种个篱笆还要盘算吃 | 村屋记
文 | 黄爱东西
粤语把邻居、旁边均叫做“隔篱”。
这至今都是土著们的口头常用词，因为是口语，写起来全是随手乱写。
很惭愧，我要到住村屋时才恍然大悟，这词书面应该写成“隔篱”，篱笆的篱，有古意。
字写对了，才发现给隔篱这词的背书来路很厉害。
杜甫的《客至》：“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苏轼的《浣溪沙》“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
真是失敬失敬。
粤谚里有一句，叫做“隔篱饭菜香”。意思是邻家的饭菜闻着香，可能吃着也特别好，和自家饭菜比起来，换个口味自然觉得新鲜。所以主妇们谦虚起来都用这句。
住村屋，和邻家隔着道栏杆，通常要再种点什么隔一下。最好能迅速长得蓬勃，耐修剪，还开花。
趁墟时一堆阿婶在卖金银花苗，让种这个：“可以吃！开花还很香！”
我拧巴，不爱种吃的，觉得从播种开始一路到开花，就酝酿一嘴的哈喇子准备吃人家，有点饕餮相。
网上订了点牵牛花种子种下去。学植物的同学警告我：“牵牛花很野，你想清楚了。”
名字好听啊，叫做朝颜。学古代文学的女友说，这花朝开午合，中午就开完了。
才没有，它们在岭南开到了傍晚。
层开不穷，迅速爬到了它们附近的竹子桂花上，有一统江山的气势。
后来我把它们都拔掉了。
还有一种叫夕颜，说是黄昏开花，凌晨就谢，又叫夜颜。
在《源氏物语》里，有位美人叫做夕颜，真名都不知道，只是男人把她叫做这个花名。
是个煞有介事形式感十足的寻芳勾引故事：
“这所宅院的篱笆上开着一种公子不认识的白花，公子随口吟诵‘花不知名分外娇！’，
随从禀告：‘这里开着的白花，名叫夕颜。这花的名字象人的名字。这种花都是开在这些肮脏的墙根的。’”
“男子命身边的侍从摘一朵花过来，就在这时，不意里面一扇雅致的拉门里走出一个身穿黄色生绢长裙的女童来，向随从招手。她手里拿着一把香气扑鼻的白纸扇，说道：‘请放在这上面献上去吧。因为这花的枝条很软弱，不好用手拿的。’”……
“晚上，男子发现那把扇子上写着一首和‘歌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男子也做了一首和歌作为答歌‘苍茫暮色蓬山隔，遥望安知是夕颜？’。”
这种寓意美人薄命寂寞的花，其实是葫芦花。
还有个别名叫天茄子，真是祛魅兼幻灭。
估计当时故事里的平民区当隔篱种，有美化功能，顺带着可以吃。现在要种也是可以的，诀窍是选用日本青皮葫芦品种，种子要泡。刨地施肥杀虫授粉，完全是种菜的搞法。
种个篱笆还盘算着吃，的确是有点窘迫相。
粤地种篱笆还可以选木槿，耐剪又花期长。高温髙湿天气时偶或还是要喷杀虫药。
朝颜不香，颜色好。夕颜没种过，白花花的，估计会是香的。
晚上经过别家种的丝瓜苗旁，才发觉开的花很香，白天倒不觉得。估计夜里开的花大都是香的。
看不见啊，不香哪行。
夜色里一阵阵暗香，本来就是吸引夜行昆虫寻香前来授粉的。
种篱笆又想开花这事，估计得自己选。
有邻居选九里香，远远闻着香，可带着有点牙膏味，近距离的话，我以前在阳台养过，一阵浓香过来，堪比小型攻击性武器。
种一溜小青竹，三年才回来一趟的邻居说，啊竹子特别招蚊子。
既是隔篱，界面总得友好些。
有一家，简单粗暴种一堆三角梅，开得蓬勃，就是带刺，四仰八叉相当霸道，路过不留神就血祭一下。那是防贼的吧。
夹竹桃容易长，花期也长，在岭南一年能开个三季，就是有一点，你若不把他们放在正南或者西南面，它们还真是爱开不开。夹竹桃说是有毒，可你若是不去掐伤它，就没毒。
采菊东篱下是名句，不过菊还真不太合适做篱，一年开一回，不管的话都冲地里趴。
使君子粗放能长，相当夸张，如果种在地里，下场雨就能长一尺。
花在白天闻没啥味道，晚上才香。
有天半夜，味道浓得我以为有个浇了自己一整瓶香奈儿的女人站在门外。
很是惊悚犯嘀咕了一阵，才壮着胆子出去看个究竟。
就这，城里有朋友说，这花太甜香，嫌它惹蚂蚁。
不过如果种在北面，它也光长叶子不开花。
北面非要种开花的物事，最后选了紫花马缨丹，又叫蔓马缨丹，祖籍南美，蔓生，开清一色的粉紫色小花。
花小叶也小，可是没啥太大脾气，挂在栏杆上疏疏落落，尽责开花。长到蓬勃时，能遮住栏杆成个环状。铺在地上也能长成一大片。
我同学还发现这蔓马缨丹有个怪脾气，你不碰它们，那股子特殊味道是不会出来的，你去碰它，才发出气味攻击。
喜欢这气味的人还挺多，都是马鞭草科的，有个精油洗浴品的牌子，就专门有马鞭草香味的洗发水和沐浴液。
邻居兴高采烈种了花：“我这啊，日本宫廷第一喇叭花！”
他正说的那几株植物，其实是飘香藤，祖籍美洲热带，和日本没啥关系，肯定是卖花给他的人信口胡说。看了看位置，当阳，肯定能开，也香。
喇叭花就喇叭花吧，不过是种个篱笆。
【注】本文原标题为《隔篱和朝夕颜》。
【作者简介】
黄爱东西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END·
大家 ∣ 思想流经之地
微信ID：ipress
洞见 · 价值 · 美感
※本微信号内容均为腾讯《大家》独家稿件，未经授权转载将追究法律责任，版权合作请联系ipress@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