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舟：足球史上最佳比赛

文 | 张晓舟

天亮后你洗脸照镜子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这张老脸怎么有那么一点异样，镜中这位仁兄似乎变得有点不太真实。不过眼睛并没有布满血丝，可能是被一二滴泪水清涤了眼睛？看球生涯还从未有过这等体验：罗贝托进球绝杀之后，竟然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因为历史已经改写，以前都是万古长夜。压哨绝杀，仿佛弥赛亚时刻。或者说：最后一个人也就是第一个神。

两度罚点球的时候，我都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不过当内马尔打进5比1的进球，我给我的朋友涂飞发了条微信：压哨绝杀。因为内马尔赛前打赌自己会进两球，而他竟然在比赛最后时刻赌赢了，而且他挥舞双手煽动诺坎普球迷欢呼的样子，让人相信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赛后我把我发给涂飞的这条微信截屏，永远立此存照，以示自己的预言家身份。兴奋虚脱，想来一根事后烟，发现烟盒子已经空了，正想扔进垃圾桶，转一想，还是珍藏吧，我在这空空的希腊烟盒上写上：6比1。

▲ 赛前预测显示：巴萨翻盘概率为零。

再想一想那些赛前发誓假如巴萨逆转，自己要吃足球、吃键盘、吃屎，乃至吃自己剁下来的JJ 的，那些可爱的人们，想一想这些饕餮盛宴，你会破涕为笑。

绝杀之后，詹俊有赤子之言——“你怎能不爱足球啊！”赛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他的微信祝贺，詹俊是利物浦球迷，只能说今晚巴萨是利物浦神灵附体，但又超越了利物浦的神级。1999年曼联临终逆转2比1绝杀拜仁，已经是经典奇迹，没想到2005年利物浦能在三球落后劣势下逆转米兰。而落后四球逆转，是零概率。

▲ 伊涅斯塔品牌西班牙葡萄酒

在赛前，我微信微博发了三张图，一张图显示巴萨逆转可能性为零；一张图是一瓶伊涅斯塔品牌的西班牙葡萄酒，名为116，指2010年世界杯决赛，伊涅斯塔在第116分钟绝杀；另一张则是刘庆元的木刻版画作品——骑马扬旗的一具骷髅架子（或许是堂吉诃德的骷髅架子）。我写了八个字：从零开始，向死而生。刘庆元看到后抗议我未经他许可公开用他的作品，但是早上他起床后留言：看来，显灵了。

▲ 刘庆元木刻版画

伊涅斯塔赛前说：失去一切的人是最危险的。恩里克则说：巴黎可以进4个，巴萨就可以进6个。现在，这都成了人类足球史上的经典励志豪言。

巴萨会员瓜迪奥拉第一时间祝贺了恩里克和巴萨，但他同时在带曼城比赛（不幸被斯托克城逼平），并没有看到电视转播。那么，约翰·克鲁伊夫，你在天上看见了吗？蒂托·比拉诺瓦，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在巴萨当代足球历史上，恩里克堪称另类。哪怕拿到如此多的奖杯，他的功劳仍然很容易被MSN掩盖，他不像瓜迪奥拉是加泰罗尼亚人，不像瓜迪奥拉那么优雅，他的足球更加考验心脏，更加大起大落，血雨腥风。在惨败给巴黎之后，绝大部分巴萨球迷希望他下赛季走人，他宣布不再续约之后，大多数球迷赞同乃至庆贺，大多数球员也没有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表达挽留，哪怕至少表达惋惜之情，当然，梅西更没有表示。似乎有点不近人情，笼罩在恩里克头上的，只是一小片淡淡的云彩。然而，恩里克今晚获得了梅西热泪盈眶的熊抱，这是男人之间无言的友爱。

▲ 梅西与恩里克相拥而泣

即便本赛季巴萨不能在欧冠笑到最后，甚至不能打进四强；即便最终巴萨也不能联赛夺冠，就冲这场惊天地泣鬼神之战，恩里克也配得上瓜迪奥拉那样的诺坎普告别仪式。这是一场超越奖杯的比赛。

恩里克在巴黎无疑犯下大错，惯性思维，过度依赖刚刚伤愈的伊涅斯塔和布斯克茨，并重用球风偏软偏慢的戈麦斯，导致中场崩盘。而迅速痛定思痛改打343阵型，则成就经典杰作。由于巴黎惨败后几乎成了过街老鼠，恩里克说过的一段话可能不受重视，他说：“尽管要忍受痛苦，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重看在巴黎那场比赛的录像，一一找出所有错误”。他在赛前自称是“一个多血质的阿斯图里亚斯人”，赛后毫不客气地宣称将这场逆转大战献给那些批评者，这个三年老了十岁的男人，俨然成为足球史上经典的受难英雄图腾，错误和受难，令英雄历劫归来更添神采。

巴萨名宿莱因克尔赛后第一时间在推特上称：这是足球史最佳比赛。我思索了很久，无法不同意这个论断。这不单是最神奇的比赛，同时也是精彩纷呈的比赛，而且并非如比分所反映的一边倒，巴黎也不是没有踢得好的时段——下半场除了一个进球，他们还有一次中柱和两次单刀。

看待一场史上最佳比赛，当然还可以有很多角度。例如在足球裁判史上，这也堪称经典。本场比赛出现了多达六七次点球疑云，在禁区内手球问题上裁判非常谨慎，尺度基本持平公允，但巴萨的两个点球，假如多换不同角度回放，实在没有疑问，只能说巴黎球员的紧张心态导致了他们在禁区内不断犯错。阿森纳对拜仁科斯切尔尼的红牌，以及这场穆尼耶对内马尔的犯规，都是边裁推翻了主裁的判罚。这也是边裁历史上的经典。

▲ 特尔施特根庆贺绝杀

又比如在门将的作用上，特尔施特根也有所突破，他在最后两分钟义无反顾地反复扑上去，最后是他迅速回追得球后发动的攻势，是他造成了对方犯规，才有了最后的绝杀机会。

▲ 内马尔被扯破的球衣

这也是内马尔堪称一百零一分的封神之作。巴黎主帅埃梅里的几次变招，都是为了封锁内马尔的左路进攻，下半场用维拉蒂专门协防对付他，最后又换上奥里耶和穆尼耶一起，两大右后卫联手封杀这条边路，但最后八分钟还是被内马尔完全接管了比赛，大气磅礴，举重若轻。经此一役，多年来梅西与C罗垄断金球奖的格局，已然开始被内马尔打破了，内马尔的新时代开启了。

1999年红魔最后三分钟的神迹，也是发生在这座球场：诺坎普。或许那也在冥冥中激励着巴萨和她的球迷，神话，也是薪火相传的。你可以嘲笑一个巴萨死忠球迷稍嫌自恋的煽情，但是，今晚的诺坎普神话再一次确立了一个信仰：巴萨不单有资格奉献最美的足球，还有义务尽可能地，让人热爱生命。

▲ 恩里克和球员疯狂庆祝

当然，假如你非要怀疑说这是一场假球，那么恭喜你成为中华鳖精。

本文题图：罗贝托绝杀之后的梅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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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舟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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