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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丰:10年过去了,“房奴”终于成为一个骄傲的阶级

2017-04-05 张丰 大家


 | 张丰


4月2日在深圳召开的中国IT领袖峰会,讨论了人工智能话题,据说刚调到河北的原深圳市委书记许勤,专门赶回深圳请互联网大佬吃饭。我对人工智能没什么兴趣,但是却对这次互联网大会莫名其妙的开心,在中国,毕竟还有几个大佬,聚到一起不讨论疯长的房价,而是讨论全人类的未来,这种场面甚至具有某种诗性。


是的,大多数诗人,都已经成为房奴或者正在想成为房奴。海子那句名诗“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恐怕要改成“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房子”。这不是什么惊人之语,而是活生生的现实。4月1日,国家有关雄安新区的规划出台,买房客跑得比记者还快,赶在记者之前制造了新闻现场。有朋友晒出的导航地图显示,从北京到雄县已经堵成了红色。有关这个新区的未来,人们还停留在想象中,但它已经转变为“在那里买房”这种最直接的行动了。


知名物理学家李淼先生最近在某平台发了三篇短文,谈买房的那条阅读超过10万,讨论科学家和演员收入的阅读3000多,而谈自己所写的科幻故事,阅读量只有可怜的1000。大数据或者算法会告诉他多谈房价,但是在我看来,最有价值的却是科幻与物理。大数据没有错,它展示的是读者真正关心的问题。我们只关心房子,其次才是收入,至于科学,实在是可有可无。


房价让一切辛苦劳动所得变得毫无意义。我听说,在北京月收入只有1万元的人,最终却能买到几百万的房子,关键是他能,也敢贷款几百万,这真是神奇。当然,账是这么算的:虽然有几百万贷款,只要想办法坚持几年,等房子出手,就赚了一两百万,如果靠工资,那要不吃不喝挣20年。几年的房奴生活,可能会比较苦,但是想着美好的未来,立马有一种“生活的主人”的感觉。


买房不仅是经济行为,还是一种心理状态。2009年春天,我去了一趟丽江,和几个朋友在一个学院里喝酒、读书,美好的环境和诗性的生活,让我一度想去那里当老师,我甚至在朋友的帮助下,到学院里进行了试讲。回到成都,我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去云南过那种美好的生活。在我最接近诗性生活的时候,去看了一个房子,马上就出手了。人在最理想的时候,却突然最现实了,原来我那种对诗性生活的向往可能是假的,这让我很不安。买房、当房奴就是这样的状态,它让你变成一个踏实生活的人。


记得我刚买房的时候,报纸上理财专家的观点,都是教你如何更好地兼顾贷款与生活质量,比如,月供最好不要超过收入的40%之类。那时《南方周末》发过一篇报道,记者讲在上海当房奴的生活,连卫生纸和电都要斤斤计较,这简直是典型的反面教材。为了买房,过这样的生活值得吗?在当时,很多人的答案都是“不值”。放到今天,答案可能完全不同了。知名评论员童大焕老师因为多年来鼓吹买房,已经成为英雄。那些质疑他的朋友,每天都在后悔和反省,恨不得穿越回去,好好听一下他的教导。


2007年,“房奴”一词被收入《现代汉语词典》,成为当年8月公布的170个汉语新词之一。当时普遍的理解,如果月供达到一个人收入的40%到50%,就会成为“房子的奴隶”。10年时间过去,房奴可能和房价一样进化了。除了北上广,很多大城市的房价,都已经让贷款变成天文数字。即使你在成都,买一套两室一厅80平米,也要100万了。你首付30万,贷款70万20年,每个月要还超过5000块,和成都市的平均工资持平。很多大城市应该都已经到了这种状态,新房的平均月供,已经到了平均工资的水平。


看上去,房奴的生活应该更悲惨了,几乎寸步难行。但是,现实却正好相反,如今人们已经很少用房奴这个词了,因为有预期的收益在前方,身背巨额贷款,却并没有那种当“奴隶”的不适。如今能买到房,不管贷款多少,都意味着某种成功。在大城市有房还是没房,已经是区分阶层的标志。如今人们喜欢谈论中产阶级,但是在中国的大城市,似乎“有房阶级”更有区分度,它比收入、存款这些指标更能说明问题。


在京沪深,“有房”和“无房”正日渐成为两个平行世界。有房的人,可以让自己的房子变大,而没房的人,想拥有一套房却比登天还难。在北京,“买房”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是换房。这一次网上最悲惨的故事之一,是一对夫妻卖了房子要换学区房,手里有500万,却因为新政而不够学区房的首付,最终发誓要移民美国。


即使能够一次性付款买房的人,也会因为通货膨胀的预期而努力贷款,“撬动更多贷款”成为房市的同行做法,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的成功,不在于有多少存款,而在于身背多少贷款。房奴正在成为一个独特的新阶级:他们有相同的财富形式(70年产权和巨额贷款),相似的行为模式(利用空间,为自己赢得通往财富自由的时间),他们甚至拥有相似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他们一定会拥护稳定,反对变革。他们人生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买到房的那一刻。从那时起,他们就会渴望稳定。经济停滞和社会动荡,是他们最害怕的,如果房价下跌,这些人将会一无所有,因为他们所有的人生哲学,都建立在房价上涨的前提上。正是在这一点上,房奴阶级与传统意义上的中产阶级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在发达国家,比如德国,中产阶级是推动社会进步的主力,他们是渴望变革的群体,积极地参与到社会政治中来。相反,那些靠社会福利制度生存的底层人,却希望生活保持不变,因为福利已经足够好了。


看起来似乎是矛盾的,在渴望稳定的同时,中国的房奴阶级又在进行一场豪赌。毫无疑问,他们是一群赌徒,为了凑够那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的首付,很多人用了父母一生的积蓄,把老人置于巨大的风险中。当然,对很多人来说这还不够,他们几乎向一切能借的朋友借钱。事实上,在北京这样的城市,为了买房,会催生很多小型的共同体,这是一种隐性的集资。这种敢冒风险的进取精神,可能只有资本主义早期阶段冒险家对财富的追逐才能相提并论。


他们并不在乎70年产权问题。他们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70年。在内心中,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永久拥有手中的房产,因为只有卖掉,变现,然后再把房款当做首付,才可以撬动更多的贷款。2008年地震的时候,有一个段子说“地震了,才发现不动产也能动”,对房奴阶级来说,最核心的观念就是让不动产动起来。在这个意义上,学区房就不简单是能读某个好小学的房,而是“大家都认为能涨”的房。



房奴阶级单向度的财富观,决定了他们会把一些别的价值暂时悬置起来。其中最重要的是“自由”。“房奴”这个词当然暗含着某种不自由状态,但是现在买房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通往财务自由的唯一办法。他们知道,早晚有一天幸福和自由都会来到,在此之前,自由也毫无意义。他们是生活中的隐忍者,不敢放肆,也不想放肆。那些被房子捆绑的人,会嘲笑创业者,嘲笑文青,嘲笑诗。在他们看来,财富等于所有这一切之和,只是自己的财富暂时还不能变现而已。


个人对财富的追求当然无可厚非,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所发生的最伟大的事。但是,房奴阶级作为一个群体,他们的思维方式却会在某种程度上主导着我们社会文化,至少已经主导了我所在的很多微信群的讨论。他们集躁动的冒险精神、对未来的盲目乐观以及渴求社会稳定的心态于一身,但是,这种财富观的单一,很有可能造就这个群体思维的某种缺陷(在写下这句话时我想到了自己)。


成熟的中产阶级社会,不但有消费的多元,也有多元的文化趣味,而中国的精英(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在挤进房奴阶级的时候,在消费和精神领域,都普遍变得更为狭窄。不是每个人都要向BAT巨头那样操心人工智能与人类未来,但是就大多数人来说,拥抱巨额贷款的同时,却放弃了很多美好的事物,人生也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


当一个人有幸成为房奴,他多半会变成一个半吊子金融专家,对各种贷款的利率烂熟于心,但是在智性生活上,他可能会出现某种倒退。他的心智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同时开始衰落了,伴随着对财富的敏锐,他在别的领域开始迟钝了。


【作者简介】 

张丰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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