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爪：心灵感应——硅谷巨人的新游戏

文 | 黑爪

尽管伟人造时势的思想早已广泛被世人不齿，邪门的是，这东西在科技界却一直有市场。别不信，你只看人们谈论起黑色高领针织衫，灰色连帽衫时那一股子津津乐道的劲头就可对这一“伟人迷思”窥斑见豹。

2011年秋，黑色高领衫离去后升起一个马斯克：电动车、太空探索、太阳城，小罗伯特·唐尼钢铁侠托尼·史塔克的灵感来源，年纪轻轻还活着就出版传记一大把……硅谷这是有多需要英雄，按马斯克自己的定义，还是文艺复兴范儿的英雄，a Renaissance Man。

今年4月20日，一位叫蒂姆·厄本的TED演讲爱好者、博客写手兼漫画家，应马斯克之邀，发表了一篇洋洋3万8千多字，配漫画插图无数的博文，解释了马斯克新公司Neuralink背后的思想以及它将利用大脑植入，把人脑与计算机相连的使命。为方便叙述，下文且称该公司为“神连” 。

那篇题为《神连与大脑的魔法未来》的博文，发布在厄本的网站“Wait But Why”上，以神奇的叙述加神奇的画风，先是将马斯克对于眼下机脑连接的缓慢进程和混沌状态之不满表达了一番，而后引用马斯克的话，“神连”的出现，将要把“心灵感应”变为现实。甚至还有明确的时间表，8到10年内，人机界面将可以植入人脑。

可是当你耐着性子拜读完那38000字的博客式宣言后，除了一个被厄本称作“巫师帽”的概念外，基本上找不到这位硅谷新领袖将怎样实现这一目标的具体计划。

▲“神连”公式之一

这难道是在教导大众，stay foolish，只管相信，等着被拯救？

无独有偶，脸书近期也宣布了一项类似的魔幻计划。但没有画漫画，而是请了重量级人物来站台。由前国防高研署DARPA第19任署长芮姬娜·杜根替它宣布，两年内，这个社交网站将推出一款头盔，能够以每分钟100字的速度将句子从人的大脑中传出来。

▲ 小扎说未来的脸书是心灵感应，当你想到一件事时，朋友立即就感应到了

脸书的头盔，旨在分享想法；马斯克的愿景，则是直接装几个电极到人的大脑里，让人与 AI融为一体。

无论“神连”还是脸书，现在断言其计划的不可能也许过于武断；但起码从他们保证兑现的时间线来看，可以负责任地说，吹牛的成分大过九成。

脑植入是通过神经外科手术在人的颅内植入医疗设备，事关开瓢大事。用猴子也好，小白鼠也好， 你都需要一步一步的实验来先行证实其安全可靠，而单独每一步都绝非一两年内搞得定的事。

山景城有一间叫NeuroPace的公司，成立于1997年，研发一种可植入设备，类似于心脏起搏器对心脏的作用原理，NeuroPace的产品RNS对大脑活动进行监控并做出反应，可以用于抑制癫痫等神经失调引起的病理发作。RNS在2013年获准通过，距离起步16年已经过去了。都不用提，这还是治病救人，严格意义上的刚需。

然后健康人的脑瓜你还说开就开？

脸书倒是不开瓢，但这并不等于它宣称的计划就有多可信。一个扣在头骨外的设备，能提取多准确的脑信号？听听杜根怎么说的。她在演讲中提到斯坦福大学克瑞希纳·辛诺依教授的研究，其所在团队创造了用大脑电波每分钟输入8个字的纪录。这是集十年之功，并且是在脑瘫志愿者颅内植入电极之后的成果，压根不是戴个头盔，利用光子穿过头骨传递即可达成的。用辛诺依教授的话说，不是不可能，是大大地不可能。

“读脑”的实验当然也并不是前无古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有科学家把神经元与猴子的大脑相连，让猴子学会通过这个神经元操作控制器来端取一盘食物。这个实验的结果，使科学家得以借此帮助残疾人控制义肢。

眼下大脑植入的技术进展依旧十分缓慢，并且基本上还停留在学术界，原因没有别的，就是太复杂。它需要适当的方式来记录大脑活动，需要小巧紧凑的无线芯片组来传递信号，需要算法来解释这些信号的含义，更需要医学知识和手段来实现。

硅谷巨人的资本和热情无疑有助于把神经技术带出实验室，而马斯克恰恰最善于在其他企业家不敢冒险的问题上创造机会。也许这还应该归功于他对自己的历史定位异于常人，比如做电动车，发射火箭，这些都被他解释为更高层次的使命，前者是改变全球变暖的恶劣趋势，后者是给人类筹划栖息地备胎。

去年夏天包括中文网站在内的很多媒体都报道过一则消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一位姓徐的研究员，发明出了如沙粒般大小的感应器，叫做“神经尘”，它可被植入体内、链接人体与电脑，利用声波振动传递信息，且不需靠电线或电池来供电。

▲ 神经尘

“神经尘”之前，在脑植入领域应用最广的是图钉大小的犹他阵列电极。这项技术已经有20年历史，你可以认为它成熟，同时也可以认为它跟不上时代，无论如何，图钉大小的硅片，与沙粒大小的神经尘，这个区别所能带来的差异是不言而喻的。神经尘的发明人，徐研究员，正是马斯克“神连”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据称“神连”的豪华阵容是马斯克在面谈了一千多个人以后精心组建的，徐仅仅是其中之一。其他的有前IBM 智能芯片设计师保罗·梅若拉，带领团队七年时间研发出神经元类人脑芯片TrueNorth；凡妮莎·多罗萨，微细加工专家，全球生物相容材料领域最顶尖人物之一；麦克斯·侯戴克，杜克大学BMI（脑机接口）技术专家；本·拉珀波特，本身是一位顶级神经外科专家，此外还有MIT的电子工程博士学位；还有两位放弃终身教席的教授，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福力浦·塞比斯，以及波士顿大学的蒂姆·加德纳，这二位从不同方向着手，都致力于脑机接口的研究。

所以，建立在前述这样一些实实在在的技术之上，相信未来的某一天，将出现某种有趣的机脑界面也算不得太疯狂。只是，绝不可能是马斯克所说的唾手可得。无论单独的哪一项，眼下都还处在蓝图阶段，遑论整体的实现。

在“神连”那篇超长博文宣言的结语处，作者厄本说，马斯克创立“神连”，旨在加速人类进入巫师年代（Wizard Era）的步伐。在那个世界里，“凡希望拥有自身的AI扩展版的人均可拥有，于是将会出现几十亿 ‘人类－AI’共生体， 来共同决定我们的未来” 。马斯克这一番话，被厄本直接就解读为民有、民治、民享。这么一来，比肩的哪里是个乔帮主呢，分明是林肯啊。

按厄本的说法，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普通世界的普通人，我们生活在一个悬疑片中。片中有人决定未来，比如马斯克，尽他们最大的努力让影片有一个大团圆结局；而大部分人，则是傻呆呆等待结局的观众。

幸好未来从来没有被大话和马屁说中过。

（本文原标题：《心灵感应——是对“Stay foolish”的最佳实践还是绝妙讽刺？》）

【作者简介】 

黑爪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理工背景的文学、艺术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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