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关注丑女的画家图卢兹–劳特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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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图卢兹–劳特累克是“画女人史”上一位划时代的人物。其意义并不限于这里所留心的现代美术这一阶段;进一步说,甚至也不限于女人这一题材。印象派之后的几位画家——分别比他大五岁到二十五岁不等——中,修拉和高更并未放弃既有的关于美的观念;塞尚对美自立标准;梵·高强调的是人物作为特定的社会角色所呈现的真实,美不美无所谓。图卢兹–劳特累克则在凡高的基础上又进一步,他所画的是不美,或者直截了当地说是丑。他同样强调社会角色意义上的真实,而这与他在审美上的追求是一致的。他所画的沙于科、拉古吕、雅内·阿夫里尔、伊薇特·屈贝尔等形象,加入到美术史上那些“美人”的行列中,既是新的面目,又具颠覆作用——有了她们,从前的“美人”无论如何不那么被看重、被追捧了。
▲ 图卢兹–劳特累克《化妆的女郎》
在图卢兹–劳特累克的某些作品中,仍然有着传统美的残留,或者说传统美的可能——这时他画的都是背影或侧面,我们只能看见女人的后背、后脑勺或眉眼之外那部分脸,如《洗衣妇》(1884-1886)、《穿白衫的红发女子》(1889)、《化妆的女郎》(1896)等。这有点像德加的浴女系列,我们也能感到类似那样的美,不过也许只是画家尚未想妥如何挖掘出女人的丑,那就先不画出她们的美好罢。
▲ 图卢兹–劳特累克《穿白衫的红发女子》
而一旦当他正面画这些对象,尤其是将其安置在诸如红磨坊之类地方时,就要画出她们的丑了,如《跳舞的雅内·阿夫里尔》(1893)、《红磨坊街的沙龙》(1894)、《玛塞勒·朗德在“希尔佩里克”跳波列罗舞》(1895-1896)、《马克西姆·德托马》(1896)、《女丑角演员沙于科》(1901)等。据说模特儿之一伊薇特·屈贝尔曾对他讲:“千万拜托您,不要把我画得那么丑陋,稍微画得可爱些罢!”——这样的话只可能对他以前的画家起作用,对他们或许根本就不必说,而在图卢兹–劳特累克,一切显然都是有意而为。他对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不可化解的仇恨,他仇恨并且一心要将其毁灭的,正是雷诺阿和莫奈作品中的那个所谓的幸福世界。这尽管有其个人原因,但在我看来,这种情感也是图卢兹–劳特累克对现代美术的重大贡献。
▲ 图卢兹–劳特累克《红磨坊街的沙龙》
图卢兹–劳特累克的画法近似漫画,但他的画绝不浅薄,也不简单,他画出了美术史一批最令人难忘、最耐人寻味的女性形象。在图卢兹–劳特累克的画里,有两个成分同等重要:一是女人,这使我们联想到雷诺阿和德加,虽然彼此正相对立;二是她们所处的背景,这也使我们联想到德加,但两者也不是一回事。雷诺阿的女人年轻,圆润,干净,永远是幸福的;图卢兹–劳特累克的女人衰老,憔悴,淫荡,即使在他画的那一刻流露出些微的得意,自以为有应付一切的手段和心眼,她们的命运仍然注定将与这世界一同毁灭。
▲ 图卢兹–劳特累克《女丑角演员沙于科》
图卢兹–劳特累克有些作品,如《拉古吕的舞蹈或土耳其宫女》(1895),明显看出受德加的影响,但是女人们现在的环境显然具有一种德加画中所没有的低俗、凶险的气氛。图卢兹–劳特累克是从德加那儿借得一副画家的眼睛,用来看与“美”相反的东西。对他来说,红磨坊之类地方具有特别的象征意义,可以说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正因为这些女人出现在这种地方,所以她们才这么丑;而德加呢,则是正因为她们出现在那种地方,她们才那么美。回过头去看《洗衣妇》、《穿白衫的红发女子》、《化妆的女郎》等,恰恰背景都不是红磨坊这一类地方,所以图卢兹–劳特累克那样画法,也许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
说来我们讲美讲丑,还是属于前图卢兹–劳特累克时代的话语;在他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一幅画的魅力在于形象,无拘美丑;或者说,丑与美都是美。——附带说一句,我曾在巴黎、纽约、华盛顿和波士顿的博物馆里看过他的一些作品,如果以后再到法国,能去参观阿尔比的图卢兹-劳特累克博物馆就好了。
原标题:图卢兹–劳特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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