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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闪:寄生与被寄生的人类命运

2016-01-20 西闪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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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寄生物对宿主采取的策略极可能是掠夺性的,乃至遍地血腥。早期的人类文明,兴衰更迭,无非如此。


高中毕业的罗伯特·兰扎(Robert Lanza)本想在家乡找到一份暑期工。他四处寄求职信,麦当劳、制鞋厂,还有贩卖甜甜圈的连锁店唐恩都乐,都在他的申请之列,却无一试中。忽然间他心血来潮,决定去波士顿的哈佛医学院碰碰运气。

兰扎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怪念头。“我要亲眼见到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后来他回忆,那是因为他从小就有这个梦想。而很明显,离他最近的诺贝尔奖得主,很可能在哈佛。

他想到了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者之一,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于是他想去沃森的实验室。可是等他乘火车到了那儿才得知,沃森最近刚离开哈佛,到纽约长岛担任冷泉港实验室的主任。

“振作点儿,难过没用”,一时不知所措的兰扎对自己说,“毕竟我来了呀!”他把自己知道的诺贝尔奖得主一一想了个遍。巴甫洛夫、班廷(人造胰岛素的发明者)和弗莱明(青霉素的发现者)肯定不在这儿,因为他们死了。汉斯·克雷布斯(Hans A.Krebs,三羧酸循环机制的发现者)也不在,因为他没离开牛津。那么乔治·沃尔德(George Wald)呢?对,他刚因为视网膜的研究拿到诺贝尔奖,他肯定在!

穿过一个有些霉味的昏暗走廊,兰扎来到沃尔德实验室的门前。一位女士出来告诉他:“抱歉,沃尔德博士生病在家,明天可能会来。”沮丧的兰扎不禁想,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怎么可能生病?再说,他最多还能在波士顿待上几小时就得打道回府。

转悠了一阵,他踏上了返程。车刚开动,兰扎的脑子里又冒出了新念头。他想,波士顿还有那么多所大学,虽然没有哈佛那么有名,水平应该还是很高的,比如麻省理工。想到这儿,他立刻在肯德尔广场下了车,直奔麻省理工的校园。

到了问讯处,兰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里有诺贝尔奖获得者吗?”得到的回答是:“当然有啦。我们有萨尔瓦多·卢里亚(Salvador E.Luria),还有葛宾·科拉纳(Gobind Khorana)。”

“那么他俩谁更有名?”兰扎又问。听到这个怪异的问题,问讯处的人不再说话,倒是他身边的一个人搭了腔:“卢里亚博士是癌症研究中心的主任。”“那么我到哪里去找他?”那人翻了翻名录,在纸条上写下:“萨尔瓦多·E.卢里亚,E17楼”。

兰扎像拿着一份正式的介绍信一般捏着纸条,直奔卢里亚的办公室。正在前台整理文件的女秘书问他有没有预约,他说:“没有,不过我想请教他一个问题。”秘书盯着他,眨了眨眼睛,说:“他全天都有会。不过你可以试试午餐的时候去碰碰他。”

还有一些时间。兰扎在大楼里找到一个小图书馆,他得了解了解卢里亚到底在研究什么。长篇的论文没空看了,期刊什么的尚可翻翻。很快兰扎就弄明白了,卢里亚对噬菌体的研究为分子生物学奠定了基础,这让他拿到了1969年的诺贝尔奖。

午餐时刻,兰扎到办公室找到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卢里亚博士。第二天,卢里亚带着兰扎走进一间办公室,对一个人说:“嘿,给他一份他想做的工作。”转过身,他对兰扎说:“你这个鬼家伙,麻省理工上百号学生梦想到这里工作。”

就这样,一个父亲是职业赌徒,三个姐妹没读完高中的穷小鬼,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毕业生,他的未来在这一刻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而这个包含了更多可能性的未来,最大的变化将是身体。


▲ 国际知名干细胞专家罗伯特·兰扎(Robert Lanza)


这么说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说身体的变化是最大的呢?人生、命运、观念,哪一个词都比“身体”二字合适。不过仔细想想未必,人生、命运、观念,无不附着于身体,有哪一个词比身体来得实在?可以想像,如果兰扎是一个制鞋厂的工人,或者甜甜圈店的店员,他的身体状态,修辞地讲,他的生命状态,肯定与一个神经生物学家大不相同。

偶然造就了身体,围绕这个话题,太多的东西可以谈。然而,假如我们不对人与社会的一元性多做思考,偶然就只能停留于感叹。所有的生命都“浸润”在它所处的环境之中,人类也不例外。就像埃利亚斯时时强调的那样,在这样的关系中,一个人的身体并不完全属于自己,而与别的生命共存。

然而毫不客气地讲,共存未必像兰扎的故事那般传奇,那般美好。有些形式的共存,根本就是逼不得已,难免包含着一些人利用强力对另一些人的支配。而在共存与共存之间,也不乏冲突、欺凌与竞争。

最近发生在德国科隆的大规模性侵案很能说明问题。在我看来,事件的实质就是,当一种高度强调共生的共存方式突然遭遇到完全相悖的另一种共存,他们就会惊恐地发现,首先遭到侵袭的,必然是自己的身体。


▲ 2015年跨年夜德国性侵事件发生地之一:科隆


这时候,借用一下生物学家的视角或许不无助益。在学者们看来,人类的身体通常处在某种脆弱的平衡体系之中。这种体系,往往是由肌体、“微寄生物”(microparasites)与“巨寄生物”(macroparasites)三者构成。微寄生物很清楚,就是病毒、细菌以及真菌等微生物体。那么巨寄生物是什么呢?对于别的生命来说可能是大型的天敌,对于人而言,则无非就是同类了。

像微寄生物一样,巨寄生物也能致命,但一般而言,它们更愿意与宿主形成一种比较温和比较稳定的关系,这对巨寄生物是好事,宿主也可忍受。但是这样的巨寄生模式需要充分的条件,例如有肥沃的土地和良好的作物,以便宿主有更大的产出供养巨寄生物。没有这些条件,巨寄生物对宿主采取的策略极可能是掠夺性的,乃至遍地血腥。早期的人类文明,兴衰更迭,无非如此。


▲ 日本漫改电影《寄生兽》剧照


随着生产方式、科学技术以及交换机制的长足进步,以及社会和政治的观念演变,纯粹单向的巨寄生模式可能逐步发生变化,转变为具有一定互惠性质的共生。现代文明不乏这样的特征,兰扎的故事可作如是看。


也许有人因此而辩称,共存的主要方式是共生而非寄生。这样的说法也没有错。只是,寄生与共生真的有明确的界限吗?我有些怀疑。或许只能这么讲,当共存的体系较为均衡,那么不能排除共生的可能性;反之,当这个体系存在激烈的冲突、严重的损害,甚至频临崩溃,那么说它是以寄生为主,并不为过。何况,就像我刚才提到的,不少业已明确的寄生,也能够做到均衡而和缓。

面对外部的压力,均衡的体系也会发生补偿性的变化,籍此最大限度地减缓全面的震荡。但是,变化本身也可能过了临界点,导致体系的崩溃。至于崩溃的受害方是哪一个,需要具体分析。然而脆弱的身体往往首当其冲,这也是常识。

早在上世纪初,细菌学家汉斯·秦瑟(Hans Zinsser)就在《老鼠、虱子和历史》(Rats Lice and History)里谈及了共存方式与身体的关系。受他的启发,作家夏衍在他的剧作《法西斯细菌》和别的散文里多次提到秦瑟的著作和观点,可惜点到即止。不过历史摆在那儿:无论是微寄生物带来的剧烈疫病,还是巨寄生物造成的掠夺和杀戮,对身体的戕害确定无疑。

幸运的是,共生的确在层层积累,意味着我们的身体在逐步赢得更具尊严的地位,而不再仅仅是他人的财产、食品或宿主,而成为埃利亚斯所说的相互联结的节点。我忽然想到两则轶闻,或许可以从侧面印证这一点。一个是马克斯·泰累尔(Max Theiler),南非人。年轻时他一事无成,偶然间在朋友家的书架上翻到一本秦瑟的《感染与抵抗》,大为佩服决定发奋,1951年因发现黄热病疫苗而获诺贝尔奖;另一位更加神奇,名叫约翰·恩德斯(John F.Enders)。他曾经是一战时期的空军飞行员,后来做房地产,再后来进了哈佛大学主修英国文学。某天他的朋友邀请他去参加一个派对,恰好听到秦瑟聊了一晚上的生命哲学。第二天,他打电话给秦瑟说,我要放弃文学来追随你。1954年,他因脊髓灰质炎病毒的研究获得诺奖。

多么神奇的联结,多么神奇的生命。



原标题:《所有可能的身体》。



作者:西闪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出版有《思想光谱》、《人的展开》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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