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雷：阿斯顿维拉，死于中产阶级陷阱的昔日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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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前的1993年3月14日，尚未封爵的亚历士·弗格森正在经历自己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次考验。
时年52岁的弗格森入主老特拉福德已六年有余，尽管已获两次联赛亚军及一尊欧洲优胜者杯冠军，但对于急于复兴的曼联，显然请来弗格森是为了一品绝缘26年之久的联赛冠军滋味。也许作为英超元年的1992-93赛季是曼联最好的机会：利物浦开始换血重建，阿森纳依然踢着乏味至极的格雷厄姆足球，卫冕冠军利兹又竟然将核心坎通纳低价送予本队……但似乎弗格森又要演砸了。就在四个月前，曼联客场不敌阿斯顿维拉，排名落至第10，看起来更像是要为保级而战。维拉踏着曼联与弗格森的肩膀暂时登顶，这是颇具戏剧性的一幕——就在几年前，如今维拉的主帅阿特金斯与队长麦克格拉斯都曾是老特拉福德的宠儿，但前者被弗格森取代，后者更是被其扫地出门——好一出绿茵版的《王子复仇记》。
从这场失利中好不容易缓过劲的曼联开始了艰难的追赶，终于在3月6日回到了领跑的位置，但优势并不稳固，只领先阿斯顿维拉区区3分，3月14日第33轮在老特拉福德与维拉一战或许是赛季定调之战。马克·休斯在第57分钟的进球，并没有给弗格森带来足够的安全感，确实，作客的维拉异常勇猛，向主队施加了足够的压力。试图上演复仇记第二季的麦克格拉斯，果然有着超出寻常的表演。仅仅6分钟后，这位曾被弗格森公开批评“懒散”且嗜酒如命的中卫一反常态地积极助攻，带球狂奔四十米后右路下底传中，引发曼联大禁区前一阵混乱，左闸斯汤顿得空大力远射，皮球直挂死角而入。这粒进球日后被评为赛季最佳，时至今日，也足以位列英超二十佳入球之列。直播镜头立即知趣地给到客队替补组，维拉主帅阿特金森正在放肆庆祝，为了精彩，更为了出气。好在，悲剧没有再度上演，曼联逼平了气势更盛的维拉，勉强保持对伯明翰队伍的3分优势。
英超元年赛季长达42轮，9轮比赛领先3分绝不安全。维拉甚至在第35轮一度将分差迫近为1分。但后程能力以及运气在最后关头帮了弗格森，从第36轮开始红魔以一拨六连胜终结赛季，取下爵爷时代的第一尊顶级联赛冠军。而逐渐掉队的维拉则以三连败终场，最终落后曼联10分位列亚军。这是一段久远的故事，却是维拉在英超时代的赛季末距离冠军最近的一次。
▲ 伯明翰城的维拉公园球场，自1897年已经是阿斯顿维拉的主场
对于很多人很多队，英超元年是分水岭。这个赛季，弗格森与曼联董事会扛住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低价收获了一代核心坎通纳，未来砥柱“92班”的小伙贝克汉姆、大内维尔、巴特等人晋升一队并有了零星登场，冠军既是幸运的褒奖也是实力的体现，一个王朝的大幕徐徐开启；同样是这个赛季，一代名帅布赖恩·克劳夫以辞职谢幕，他的诺丁汉森林也曾是王朝统治者，却被时代抛远惨遭降级，再未找回昔日荣光；而对于阿斯顿维拉，这个赛季却颇难客观总结，对于这支历史久远的老牌豪门，亚军终是一个不温不火的成绩，高不成低不就。若是运气站在伯明翰人的这边，英超元年的冠军归属维拉公园，会否同样成就一个王朝？至少有这个可能性。
论底蕴论硬件，当年的维拉绝不输于曼联。英格兰职业顶级联赛启于1888-89赛季，百多年的漫长历史制造了多个王朝，维拉建立起的恰是第一个——19世纪最后七个赛季五夺联赛冠军，风头之劲一时无两。英格兰职业足球远古时代，维拉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当年俱乐部主管（相当于如今的总经理）威廉·麦克格雷格被一致认为是英格兰职业联赛体系的创造者，亦是联赛联盟首任主席，维拉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贵族豪门出身的维拉也曾落魄过，甚至一度降入第三级别联赛，但在中世代一片混乱的英格兰足坛实属正常，又有谁（哪怕曼联、利物浦）不曾品过降级回炉的滋味。维拉的中兴甚至早于红魔，1982年登顶欧洲，成为第五支捧起欧冠冠军奖杯的英格兰俱乐部。现英国首相卡梅伦就在这个期间成为球队拥趸，因其姨夫彼时正在俱乐部担任主席，尽管卡梅伦的球迷立场并不坚定（甚至一度在选举中号召民众支持主队服与维拉相似的西汉姆联而闹出乌龙笑话），但如他这般的名门望族在维拉球迷中为数不少，比如剑桥公爵威廉王子。迟早会登上英国王位的威廉没有如王室中的大部分人那样选择支持伦敦的阿森纳，而是成为伯明翰球队的铁粉，据其说是为维拉的特殊魅力所吸引——既有悠久历史传统，又有独特风骨，尽管不是人人都爱的大赢家，但却始终在最顶级的舞台占有一席之地。现如今的英超二十强中，只有区区五队为职业元年参赛者，维拉在列；又只有三队参加顶级联赛年头过百，维拉（105）高于利物浦（101年），仅次于埃弗顿（113）；而改元英超以来24年，打满所有年份的亦仅七队，维拉与曼联、阿森纳、切尔西、利物浦、热刺、埃弗顿齐肩。
▲ 英首相卡梅伦身穿阿斯顿维拉球服
但这一切已经戛然而止。历史不容假设，恐怕未来也失去了想象的空间。现下阿斯顿维拉面临的问题无关荣誉却有关生死。30轮比赛积16分，维拉留在英超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只停留在理论上。从任何一个方面，确实，这支维拉不配留在英格兰顶级联赛，无论这大半个赛季的结果还是过程。甚至可以说，连持续英超级表现的球员都罕有。这个落魄的赛季里，维拉公园里没有颂歌，却多的是被本队球员蠢哭的段子。诸如格拉利什在0比4不敌埃弗顿后连着两夜泡夜店吸笑气，莱斯科特在0比6遭利物浦血洗后立即随手在个人推特上发了张奔驰豪华跑车的图……
竞技层面的坠落并不可怕，这不是维拉的第一次降级。但时代已经截然不同，如今套在维拉颈脖上的是一条财政危机的绳索。刚刚公布的俱乐部上赛季财报显示，维拉亏损高达2700万英镑，这份截至去年5月31日的财报中没有一条有利信息——俱乐部营收呈现持续下降；运营开支却上涨了近14%；尽管这两年一直在清洗队内的垃圾合同，主要为球员工资的员工薪酬依然高达营收数的72%（而英超公认的安全线约在55%左右）；鉴于英格兰俱乐部财报会把新购入球员的转会费按球员合同年数拆分计算，而卖出球员所得转会费则按实际收入统计（假设以1000万买入、卖出球员各一位，实际支出为0。但因买入球员签两年合同，因此第一年仅计算为500万，账面数字反倒成了俱乐部该年转会有500万收益），维拉的实际财政状况恐怕比财报更为糟糕。这还仅仅是上一赛季的情况。成绩一路跌倒谷底的本赛季，以及将厮混英冠联赛的下赛季，财政情况只会进一步恶化。
美国老板兰迪·勒纳早已放弃了维拉。2014年5月，他就将俱乐部挂牌2亿英镑出售，但显然，没人愿接这个盘。近三个赛季，勒纳对俱乐部几乎没有像样的投入，值钱的明星球员已被抢购一空，糟糕的高管团队用换来的金钱买回了一大批不堪重用的球员，垃圾合同短期内难以清理。勒纳曾经被视为维拉的救星。当2006年夏天他从“小气鬼”埃利斯手里收购下俱乐部，球迷们以为春天莅临——这位美国富二代有钱也有花钱的欲望，还曾经控股美国橄榄球球队，对体育产业充满激情也有直观了解。也的确，在执掌球会初期，勒纳投入了热情与金钱，他请来北爱尔兰名帅奥尼尔，每年在转会市场上的净投入都超过2000万英镑，维拉也确实成了第五或第六位队伍，仅仅落在曼联、切尔西、阿森纳、利物浦身后，是最为典型的中产阶级队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这并不足够维拉换一种方式生活。
在现世的英超一切以财政实力说话。只有最好的四支队伍可以吸纳更多的关注、更多的资金，欧冠资格是显而易见的一道门槛，跨过去，意味着高额的资金回报、巨大的市场魅力以及对球员的吸引力。从第五名到第十七名本质上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数百万英镑收入的差距而已。
中产阶级球队活在无时无处不在的竞争危机之中：你无法保住自己最好的球员，哪怕他从孩子起就是你的一员。如同本该成为维拉公园传奇的加雷斯·巴里铁了心离开；要组建一支尚能同前四队伍直面竞争的队伍，你不得不许诺更高的工资来招募选手，这也是为什么勒纳入主的头几个赛季里，俱乐部的薪酬支出与营收比突破80%的原因；你不能有所分心，身后的队伍实力接近，一旦有了金主（看看曼城），超车只是分秒问题，一旦情况稍有不顺，甚至无法保住现有的地位，身后的平民俱乐部无一不想踏在你的肩膀之上。
▲ 加雷斯·巴里，曾效力阿斯顿维拉长达12年，2009年转投曼城
既不甘于现状，又根本不可能凭借自身能力逆转人生，中产阶级往往死于虚妄的幻想之中，英超同理。以“寅吃卯粮”式的方式加大投入，最终因为无法踏入欧冠资格线，一夜间资金链断裂，俱乐部迅速面临生存危机，利兹联是类似的先例，维拉也踏上了同一条不归路。勒纳收手不再投入，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财力不足以支撑起球队上一个台阶的事实。但美国人可以拍拍屁股离开，苦果却由维拉吞下。这一别英超，或许再等一个23年也无法再会，也许那时候维拉仅剩的自豪就只有那些湮没于尘埃之中的辉煌往昔，以及本队拥有一位英国国王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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