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期 | 金代山水中的帽子与垒石塔
作 者：吴 斌
对于早期绘画的断代，目前看，有两条道路。一条道路是依靠风格，由于时代不同，画派不同，早期绘画产生了截然不同的风格与类型，因此，20世纪用风格、类型学等整体认知方式，确认了早期绘画的最核心部分，这种方法居功至伟。但是，在信息缺失的环节，对非代表作以及风格交叉作品进行评判，采用风格断代，就会存在困难。
当风格不能解决问题时，就要在作品上，另寻断代因素，可以依靠传统的印章、绘画材料、题跋、著录等，也可以依靠最近数十年流行的服饰、民俗特征、建筑特征，或其他要素。
本文讨论的两件山水画，选取了新的要点，通过绘画中不经意中画出的人物帽子，以及貌似毫无特征的“垒石塔”，来辨别金代山水。
金代山水在班宗华、余辉的系列研究后，逐步为大家熟知，本文是这个领域的新探讨。
一、翟院深《雪山归猎图》
《雪山归猎图》（题图）不见著录，是歙县博物馆从安徽文物商店收购的李郭传派山水大轴，画左下有“营丘翟院深画”的款识。关于翟院深，《图画见闻志》和《宣和画谱》有简短而类似的记载，说他是李成的同乡，摹李成大约可以乱真，但气格差了很多。
早期绘画中，山水画的断代难度不小。这和李成、范宽等名家的风格特征确立过早颇有关系，在当时就出现了大范围的派系间风格融合，导致风格交叉很多，增加了风格序列的排列难度。从风格入手，对《雪山归猎图》的断代，就存在上述困难。
《雪山归猎图》因有归猎的场景而得名。而画中猎人的帽式，透露出金代特征，这个核心细节，在此图中超越风格要素，成为断代的主要依据。
《雪山归猎图》中人物局部
图中，三位猎人的帽子呈三角形，这是金代特有的毡笠式样，这种帽子由羊皮制成，可防寒防雨雪，在战场上也可起到防护作用。
这种有断代特征的服饰，在20世纪，屡屡见于考古发掘，又见于传世名画的再认识。如宋代《聘金图》和《柳塘牧马图》上的金兵，都戴此种式样的帽子。余辉在1990年发表的《金代人马画考略及其他》中，指出《聘金图》中金兵所戴，应是文献中记载的“白毡笠”。
宋《聘金图》局部，大都会博物馆藏
南宋《柳塘牧马图页》局部，故宫博物馆藏
近年在河南安阳出土的金代红绿彩骑马瓷塑，以及山西省博物馆收藏的骑马俑也戴这种毡笠。骑马俑是一组金代陶俑之一，1964年在沁水县征集，骑马武士的服饰具有女真族特点，却被博物馆误标为元代。
金代红绿彩骑马瓷塑，河南安阳出土，图片来源于2006年第2期《文物》杂志封面
山西沁水县出土金代骑马彩俑，山西省博物馆1964年征集
这种毡笠的形状和清代官帽类似，或可看做金代女真和满清之间的传承。
《雪山归猎图》中三人的服饰，具有窄袖、宽腰、小脚口的特点，是为了迎合金人骑马、拉弓和防寒的民族习性设计的。黑龙江金代齐国王完颜晏墓出土的大量金代服饰，也都清晰地展示了这些特点。
值得注意的是，在最右边的猎人臂上架鹰。通常认为，臂鞲是盛行于辽代的猎具，虽然不见金代臂鞲出土，但是《雪山归猎图》提供了金人使用臂鞲的影像。虞集《道园遗稿》卷二中《金人出塞图》诗云：“海东之鸷王不骄，锦韝金镞红绒绦”，两下可互证。
《雪山归猎图》中的架鹰猎人
二、郭熙《山水图卷》
在谢稚柳编《郭熙、王诜合集》中，收录有朱光收藏的郭熙《山水图卷》（尾图）。在风格上，此图完全不像郭熙，而近范宽。卷后有金代任询题跋，说是郭熙少年时作品，谢稚柳将此画作为《郭熙、王诜合集》的第一件作品。
对于这件山水，风格上看，确实没有理由否定任询的题跋，但如果观察其他细节，就会发现两个至关重要的特征，一个是《山水图卷》中的人物，具有和《雪山归猎》一样的特征，同是“毡笠、窄袖、宽腰、小脚口”。
郭熙《山水图卷》人物局部
第二个特征，是《山水图卷》山崖上的小庙前，有一座特殊的石塔，它并非砌成，而是用石头随势堆垒，这在早期绘画中仅见。
庙前供塔，和宗教有关。在南宋《三朝北盟会编》中，明确记载金人信奉萨满教，而祭祀堆石是萨满教的仪式之一。时至今日，草原上还有“祭敖包”活动，敖包是人工在山岗高处垒成的石堆，源自早期萨满教。敖包还可当做路标，《清会典》云：“游牧交界之所，无山无河为识者，垒石为志，谓之鄂博（敖包）。”
无独有偶，在满族口头传统说部《东海沉冤录》中，也记载了早期东海女真“垒石为塔”作为路标的民族习惯。这座石塔，垒在山崖的显眼位置，想来也是起到路标的作用。
郭熙《山水图卷》中的石塔局部
这两个特征，显示《山石图卷》大有可能是一件金代绘画。
随着学术的发展，会不断发现“白毡笠”“垒石塔”这样的历史标签，从而帮助我们认识古代绘画的真相。而不少断代无误的早期绘画，未必都是大名家真迹，有些显然是当时二流名家的作品，被改头换面了，如何在新的艺术史中阐释之，是目前面临的问题。未必二流名家不重要，相反，在当代艺术史中，也许更有意义。
郭熙《山水图卷》局部1
郭熙《山水图卷》局部2
郭熙《山水图卷》后金代任询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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