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海,创伤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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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涉过愤怒的海》你在想什么?
作者|昏昏
18岁以下禁止观看和被禁4年的噱头给足了《涉过愤怒的海》关注度。
可惜这并不是一部复仇爽片,而是一把毫不留情刺向原生家庭的尖刀。这把刀握在愤怒的父亲手上,刺向了渴求爱的女儿。这把刀握在沉默的女儿手里,杀死了张牙舞爪的父亲。
当老金说出“我金殒石的闺女被祸害是个笑话”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连奠酒都只舍得给女儿倒半口,把自己的名字排在女儿的死前面的男人,在进行着一种惯常的自我感动。他疯狂为女追凶的行径,只是一场名为父母之爱的cosplay。
最后,明白真相的老金一个人留在了灯塔上,留在了那片女儿一辈子想逃离的愤怒的海里,女儿死在了衣柜里,死前还在不断画着想象着原生家庭从未给过她的好阳光。
《涉过愤怒的海》为什么好呢?
因为它正在大胆地捅破生活的窗户纸,揭开东亚家庭最后一块遮羞布,以一种声嘶力竭的姿态,奋力地扒开那些捂住双耳的手,大声呼喊着:
父母之爱是有虚伪性!
原生家庭造成的创伤是不可逆的!
这并不是曹保平导演一人的独奏。近些年来,原生家庭创伤成为了影视作品重要的创作母题,影视作品中关于原生家庭创伤的书写更是经历了从无意识的创伤呈现到有意识的利用原生家庭创伤作为重要元素进行叙事的过程。
人们越来越关注原生家庭创伤,关注创伤的复原与治愈。#重新养自己一遍#成为了小红书的热门话题,获得了460多万的浏览量。脱口秀演员思文的播客《思文,败类》中一期主题为「自我抚育」的内容更是收获了17.9万的收听量,成为了最受欢迎内容。
对于原生家庭创伤的普遍关注是个体自我意识觉醒和社会文化环境进步的重要表现。
因此,在本文中,1号想以《涉过愤怒的海》作为切入口,以原生家庭创伤为题,深入探讨原生家庭创伤在当下影视作品中的叙事机制,试图解决以下问题:
影视作品中呈现出了何种原生家庭创伤?这种原生家庭创伤是怎么被书写的?原生家庭创伤创作中存在哪些问题?
从「苏明玉」到「金丽娜」
2019年,《都挺好》中由姚晨塑造的苏明玉一角成功吹响了国内原生家庭创伤叙事的号角。
重男轻女的母亲,懦弱无能的父亲,暴戾愚蠢的哥哥,共同拼凑出了苏明玉的创伤童年。
「我就是想证明,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所以你们才对我这么冷漠,但是结果让人大失所望,我身上流的还真是你和我妈的血!」
「你嫌弃我是个女孩,你为什么要生我?你就不配当我妈!」
《都挺好》通过塑造事业有成但仍不能避免原生家庭创伤侵扰的苏明玉形象,立体展示出了女性在家庭中可能遭受的性别歧视、身体暴力等创伤体验,终于把原生家庭创伤摆到了台面上。
事实上,家庭作为社会基本单元,其中的人际关系充斥着父权、施暴与受害等权力要素,家庭是天然的创伤叙事场。
于是,便有了《春潮》里终日生活在母亲的咒骂和怨恨中的吴建波;有了《狗十三》里撕心裂肺地寻找着「爱因斯坦」的李玩;有了《阳光普照》里一跃而下终于找到阴影躲藏的阿豪;有了《过春天》里铤而走险的边缘少女佩佩;有了《涉过愤怒的海》中不断地从男友身上寻找原生家庭所缺失的爱与安全感,以至于到了一种偏执程度的金丽娜。
这些人物一齐奏响了原生家庭创伤的交响曲,将原生家庭中的创伤暴露无遗。
从苏明玉到金丽娜,原生家庭创伤的发掘愈加隐秘、复杂,原生家庭创伤人物的形象塑造愈加饱满、立体。
我们终于不再需要通过塑造一个完美的成功精英形象来反衬创伤存在的合法性,而是逐渐默认了原生家庭创伤不需要完美受害人,这是创作中的一大进步。
女性和儿童作为家庭创伤主要受害者的创伤体验被不断书写,家庭暴力中的身心创伤、家庭职位缺失下的精神伤痛、家庭中的性别歧视作为影视作品中主要的创伤书写形态被不断呈现,共同建构起了原生家庭之中的个体之痛与集体之殇。
家是刺向孩子的第一刀
家是怎么伤人的?在影视作品中又该如何呈现原生家庭创伤?
物象符号作为受创者的情感外化,暗示了受创者的内心情结。
《都挺好》中苏明玉小时候未能从妈妈那里得到的那本练习册成为了她永远的遗憾,也成为了她和父亲和解的关键道具。《春潮》中吴建波靠在床头紧紧握住的那棵仙人掌象征着母亲带给她锥心般的刺痛。《涉海》中那面沉没在水缸里的黑色鲤鱼旗暗喻了父亲在小娜心中的位置。
空间是创伤记忆的天然容器,映射着受创者的内心世界。
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拉什在《空间的诗学》中说:「在我们的记忆这个过去的剧场里,背景保存了人物的主要角色……空间在千万个小洞里保存着压缩的时间。这就是空间的作用。」
影视作品中经常通过塑造破败狭窄的家庭空间来映射受创者内心的伤痛。《涉海》中小娜跟随金陨石生活在獾子岛上阴暗的小屋里,金殒石外出打渔时,暗无天日的房间将小娜吞噬,孤单和黑暗驱使着小娜躲进衣柜里建造自己的「安全岛」。
《春潮》中归家的吴建波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无论是在妈妈家、男友家还是在单位宿舍中都找不到丝毫归属感。在妈妈家里唯一属于她的箱子被妈妈无情地翻阅、烧毁,妈妈可以随时叫她滚出那个家;男友家只是她欲望与情绪的短暂释放地;而单位宿舍空间也被新招的实习生闯入。她卡在这些令人窒息空间里,寻觅不到新鲜的空气。
闪回是创伤症候常见的呈现方式,揭示了创伤的形成原因。
在呈现原生家庭创伤的影视作品中,闪回的方式一般有两种:一是将创伤事件进行一次次展现,具体呈现创伤细节,二是通过受创者将创伤事件反复叙述出来。
《涉海》中小娜小时候躲藏的衣柜成为了开启小娜创伤记忆的钥匙,当金殒石终于打开那个破旧的尘封已久的衣柜的时候,小娜小时候的创伤事件得到重现。另一方面,小娜的网络日志成为了她叙述的出口,创伤记忆的转接站。透出网络日记,小娜的创伤童年得以被串联,创伤细节得以被具体展示。
透过这些细碎的符号和讲述的方式,那些原生家庭中的创伤逐渐变得具象化、可感化。
那些遥远的哭声终于来到了观众耳边,流向了观众心里。
「原生家庭创伤」创作之思
《涉海》上映之后,舆论不断发酵,围绕主题方面的讨论大都聚焦在「极端性」上,一部分观众认为「两个家庭凑不出一个正常人」、「老金被塑造得过于罪孽深重」,对此另一部分观众认为「只有家庭幸福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
其实,这样的讨论不仅存在于《涉海》当中,而是塑造原生家庭创伤的影视作品中的常见议题。
一方面,在影视作品中反应原生家庭创伤体现出了创作者强烈的社会问题意识和深切的人性关怀,但另一方面,一部分影视作品中的原生家庭创伤为了博眼球、赚同情被塑造得过于悬浮,奇观化,缺乏现实链接与真实的情感共鸣,是一种商业欲望下的伪创伤。
除此之外,「原生家庭决定论」成为了涉及原生家庭创伤的影视作品的另一极端走向。
创伤来自于原生家庭这一观点在得到反复论证的同时,也成为了加速社会之中社会普遍性焦虑的巨大出口。一部分人急不可耐的将生活的压力和个人的挫败一股脑地简单归因于原生家庭,忽略了自我能动性和自我教育对于个体成长的重要意义。
因此,回归到影视创作中,扎根于现实语境,表现真实的原生家庭创伤至关重要。引导创伤复原与治愈是影视作品重要的社会功能。在展现原生家庭问题与创伤之外,也要对创伤根源和形成过程进行完整展现。
换句话说,原生家庭创伤不应该只是导演用来招揽观众的招牌,而是一次完整的精神疗愈。
1号结语
《涉过愤怒的海》电影散场之后,1号发现,前排坐着的正好是一位和黄渤年纪相当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一个女儿。
他看完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呢?是觉得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家庭教育,给孩子需要的爱,还是觉得这个电影夸大其词,那些小女生的情绪都没什么大不了,或者两相对比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孩子才应该懂得感激。
关于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1号想,只要多一个,只要多一个真的开始反思的人,这些关注原生家庭创伤,不断叩问人性,揭露爱的虚伪面的影视作品就有存在的意义。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让我们一起游到海水变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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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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