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叙利亚，一只塑料袋比爱马仕还管用
一只塑料袋能拿来做什么？
去年热映的电影《何以为家》中，因为不满父母强行将年仅11岁的妹妹嫁给大她很多岁的阿萨德，12岁的主人公赞恩毅然离家出走。
对于赞恩来说，一只蓝色的塑料袋就是他的全部行李。
小小的赞恩提着手里的塑料袋，独自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身上装行李的袋子和路边装垃圾的袋子看不出什么区别。
吃累了就睡在路边，袋子里的全部行李是几件旧衣服和几包偷来的零食。
片子里无以为家的孩子提着塑料袋各处流浪，是在战乱中的叙利亚再普通不过的场景。
不过他们背上的那包塑料袋的使命还远远不止于此。
在叙利亚，一只塑料袋要比爱马仕还管用。
塑料袋就是我的Switch
叙利亚籍的塑料袋们都身在何处？
对于已失学一年的阿普杜拉小朋友来说，塑料袋是自己心爱的书包。
在叙利亚沿海城市Lattakia的一个临时学校里，12岁的阿普杜拉和妹妹共用一个塑料袋上学。
“妹妹上午用，我下午用。”
背塑料袋上学的小男孩
（图源 推特用户@DamasJorji）
对于那些没有鞋子穿的叙利亚孩子们，塑料袋则化身为低端定制版阿迪达斯。
（图源 推特用户@SyrianSmurf ）
而在小城伊德利卜的孩子们面前，塑料袋变身为酷炫前卫的赛博朋克装置。
其实这是一个简易的防毒面具。为了避免受到化学武器的危害，大人们在纸杯底部戳了很多孔，然后把棉花木炭放进杯中，又把一层塑料布包裹在孩子们头上。
（图源 Khalil Ashawi）
还没完。
你看，把塑料袋和一些石头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叙利亚男孩爱不释手的乡土版任天堂Switch。
（图源 推特用户@eujin2）
把塑料袋装满空气绑在车尾，就能cos被孩子们追逐的棉花糖小贩。
（图源 REUTERS）
困意袭来时，把塑料袋开个洞就成了叙利亚宝宝们酣睡的摇篮。
（图源 PVA Patriotic Vision）
起风的日子里，把塑料袋用一根绳子系住，就成了男孩手中摇曳的风筝。
（图源 推特用户@HarrietTolputt）
当然，在这个战火连绵了十年的国度，塑料袋最常发挥的功能还是行囊。
由于大旅行箱不方便携带，也没法放进挤满难民的小船，叙利亚人通常会把最重要的几件物品仓促地塞进这仓促的袋子，然后开始仓促地跑路。
（图源 Daily Herald）
带着10个月大的女儿逃亡的叙利亚姑娘Aboessa的行囊内容：
婴儿帽、一堆药瓶、无菌水、婴儿食品、当尿布用的餐巾纸、婴儿袜子、镇痛药、防晒霜、治晒伤软膏、牙膏、私人文件、钱包、手机充电器、黄色的发带。
流亡的路上也发生过不少有关塑料袋的故事。
有一名男子在试图进入希腊时被当地警方抢走了所有行李，连身上的衣物都没放过，他就用塑料袋为自己做了一件新衣......
有一位女孩在逃离家乡之前，把家乡的沙子装满在一个塑料袋里带走，她说“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家了”......
还有丈夫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妻子，为什么要多带一个塑料袋，直到他打开袋子，发现里面装着死去儿子的衣物......
2014年1月，联合国难民机构在叙利亚的边境沙漠中，意外地发现了3岁的小孩Firas。
那时，孤身一人的小Firas正在从叙利亚流亡进入约旦的路上。
而他一生的财产，同样装在一只塑料袋里......
小Firas（图源 UNHCR）
塑料袋炼油大法
开启流亡的叙利亚人浩浩荡荡地涌入了各地的难民营。在那里，塑料袋的使命更为重大。
由于人口剧增，营地的食物变得稀缺，很多人不得不食用过期食品并因此患病。有的营地里，两个月内就有近30名新生儿死去。
同时，帆布帐篷渐渐成了奢侈品，一个帐篷里通常挤满了好几个陌生人。到后来，连有钱人都找不到帐篷住了。
在难民营，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而如果从天空向下看，地上也是一望无际的蓝。
（图源 UN Humanitarian）
这种情况下，有不少人把塑料防水布缝合在一起然后住在里面。想要住所更坚固的人，还会把砂石装进塑料袋后压在帐篷上。
条件再差点的，就直接拿塑料袋来遮风挡雨。
加来的难民营里，一名男子用塑料袋抵御雨水（图源 AFP Photo）
难民营里的生活到了冬天变得尤其难熬。
许多老人和小孩会因为感冒而失去知觉。可即便去了营地的诊所看病，能得到的也往往不过是一杯提高身体温度的热饮。因为这里的急救用品还远远不够用。
2014年，家住伦敦的叙利亚小伙Sbenati曾做过一个试验。
在网络上看到叙利亚难民在帐篷中过冬的新闻后，Sbenati也在寒冷的伦敦室外搭了一个帐篷。
他原本打算在没有外套、毯子、电热器的情况下，在帐篷中度过24小时以呼吁人们关注难民生活。
可进行了3个半小时后，实验意外中止了。
难以忍受寒冷的Sbenati让朋友送来了外套。
Sbenati和朋友们拿着的一个标语牌写着：“处于寒冬中的难民，是和你我一样的人” （图源 Syriahr）
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难民们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手头的塑料袋。
35岁的阿布·法耶兹居住在难民营中。他带着四个孩子和一位70岁的老父亲。
正常取暖的话，一家人每天需要5公升汽油，一共花费6美元。两个月就是360美元。而他身处约旦的兄弟每两个月寄给他的生活费只有97美元。
买不起昂贵的燃料，法耶兹最终决定带着孩子们在营地四处捡塑料袋，烧塑料袋来取暖。
2016年，叙利亚吉布林地区的一个庇护所内，孩子们正在烧塑料袋取暖 （图源 Inews）
塑料袋的取暖功效如何？
我拿起身边的塑料袋随手做了一个实验。
薄薄的塑料袋在刚接触火苗的时候就迅速团成一片黑色的小块。除了略微的酸味，其实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暖意。
不知道要烧多少塑料袋才能捱过难民营里的寒冬。
对于那些被围困在城市中的叙利亚人，塑料袋成了冬季宝贵的燃料。
阿勒颇是一座被叙利亚反对派控制并陷入能源危机的城市。为了求生，阿勒颇居民们从Youtube上学会了用塑料炼油。
炼油的方法有些像高中化学课提炼蒸馏水的原理：“把捡到的塑料放到一个密闭的大桶里，然后放到柴火上加热。塑料会熔化并产生气体。气体通过导管冷却下来之后，就能产生可以用作燃料的黄色液体。”
但这个办法也有危险。有人就曾因为炼油过程中发生爆炸而被活活烧死。
用塑料炼油的叙利亚人 （图源 Reuters）
叙利亚人炼出的黄色石油（图源 Reuters）
而且，不管是烧塑料袋取暖，还是烧塑料炼油，塑料燃烧蒸发产生的邻苯二甲酸酯都会对人的身体产生危害。
有学者曾经做过一个实验。他把三个白色小片模拟成肺，分别让其暴露于燃烧的木料空气、燃烧的塑料空气以及正常空气中。
结果显示，暴露于燃烧的塑料空气中的肺变成了灰黑色，上面黏满了粉尘。
（图源 电影《塑料海洋》）
这是叙利亚人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而对于那些已经丧失了求生意志的叙利亚人，塑料袋是指引他们逃离苦海的工具。
去年三月，在大马士革巴拉达河的一座桥上，当地居民发现了一个全神贯注地用塑料袋吸胶的小女孩。
袋子里装的是一种叫“Al-Sho’aleh”的当地产的廉价胶水。这种胶水产生的有毒气体在被吸食后会给人带来幻觉，并变相减轻饥寒交迫给身体带来的痛楚。
在叙利亚，许多像这样的流浪儿童吸胶成瘾。
他们的父母有的在战争中丧命，有的被送进了监狱，还有的压根就不知去向。
被留下的孩子们躲进了幻觉的世界里。有的因为嘴唇长期与塑料袋接触而得了口部环状湿疹，还有的在塑料袋的包裹中失去意识，窒息离去。
在塑料袋里永眠的叙利亚人
如果用谷歌搜索“叙利亚的塑料袋”，出现的第一个条目是一条平淡无奇的旧闻。
标题是：《叙利亚政府试图解决国内由塑料袋导致的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
新闻的发布时间是2010年7月2日。
那时的叙利亚还是一个正常运转的国家。政府的环境部正兴致勃勃地打算在国内展开一场“对塑料袋说不”的行动。
一年后，内战开始。叙利亚成了一张被各方势力不断撕扯的大饼。
截止2018年3月，这场战争已经导致四十多万人死亡，七百六十多万人流离失所。
维基百科上不断更新的叙利亚内战图，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势力范围。当你看到时，或许它又有了新的变化。
战争的轰隆进行中，叙利亚一直未能解决的塑料袋泛滥问题彻底爆发了。
城市的街道上升起一座又一座垃圾山，废物堆积和燃烧所造成的有毒气体污染着空气、土地和水源，寄生虫和疾病也开始趁火打劫地肆虐......
可本该负责整治的政府机构已经瘫痪，而能够自发组织清理的人民也已四散而去。
阿勒颇市区的垃圾山（图源 AP Photo）
50岁的穆罕默德曾经是一名河流塑料清理活动的积极参与者。
每年，他都会和家人来到叙利亚首都南部的Awaj河（意为“一条弯曲的河流”），进行塑料清理。
现在，他成了一名流亡埃及的难民。可他没有忘记从前在家乡养成的习惯。
去年夏天，他加入当地居民，淌入淹没脚踝的尼罗河水，奋力打捞着废弃的塑料袋。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叙利亚。”穆罕默德说。
穆罕默德和女儿及朋友 （图源 联合国难民署）
如果你在谷歌图片搜索“叙利亚塑料袋”，出现最多的搜索结果是一排排蓝色的装尸袋。
这些薄薄的塑料袋里，装着内战中死去的叙利亚人。
当中有不少已经难以辨识原形。有的成为骨头，有的化成了液体、气体。
由于原图血腥，我们在此仅展示装尸袋的颜色。
曾经，叙利亚因为石油而实现富足。以石油为主要原料的塑料袋，是这片土地的别样馈赠。
战争开始后，塑料袋一面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一面又向叙利亚人毫无保留地显示着自己的实用。
十年后的今天，叙利亚从石油出口国沦为了进口国。
而那些稍用力就会破掉的塑料装尸袋，忠诚地陪伴着无数叙利亚人走完了生命最后一程。
[1] THE NEW YORK TIMES : Syrian Children Freeze to Death. Bombs Rain Down. And ‘Nobody Cares.’
[2] Syrian Observatory For Human Rights : Raising awareness for the plight of Syrian refugees:
[3] SYRIA direct：In barren desert displacement camp, residents burn plastic bags, diapers to ward off hypothermia
[4] 好奇心日报：叙利亚人在 YouTube 上学会了从塑料里炼油
[5] REUTERS：Party cups as gas masks: Idlib civilians prepare for battle
[6] UNICEF：The power of one school bag in Syria
[7] 维基百科：叙利亚的环境问题
[8] UNHCR：与难民一起，保护尼罗河的环境问题
[9] MERCY CORPS：叙利亚人失去了四年战争的8件事
[10] The national：Meet the only coroner in Syria’s 'city of death'
作者 | 小刘
编辑 | Raku、毛叔
运营 | 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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