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130万人在他的科普视频里听相声

Greye 哔哩哔哩 2021-01-11

在张辰亮的科普视频里,“水猴子”是绝对的主角。


“水猴子”是民间盛传的一种“水怪”,据说力大无比,能把小孩拖下水淹死。网络上的相关视频更是层出不穷,人们把水里发现的不明生物,统统归类为“水猴子”。


白喉三趾树懒是常被谣传为“水猴子”的生物。


经张辰亮鉴定,这些所谓的“水猴子”,实际上可能是掉水里的蝙蝠崽子、慢悠悠渡河的三趾树懒、在水里打群架的新加坡水獭,甚至只是水面底下漂过的海草,或者电脑特效。


只有一次他认输了——视频里是一只正在游泳的猕猴。


真·水猴子。


张辰亮是一名科普博主,大部分人以“博物君”的身份认识他,而在B站,大家更习惯叫他“小亮”。他运营的知识区账号“无穷小亮的科普日常”粉丝数已突破百万。


有人说,“你以为我是来看科普的,其实我是来看单口相声和水猴子的。”


科普圈有点像娱乐圈


“北京人说话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把事情说得特别牛逼,一个是把事情说得好玩。”张辰亮讨厌前者,喜欢后者。


物种鉴定、辟除谣言、传播科学知识,都是很容易做得枯燥无聊的事情。而张辰亮在科普视频里吐槽、怼人、一个接一个地玩梗,把观众笑得拍大腿。他在B站上传的“网络热传生物鉴定”系列视频,播放量就没低过100万,网友都追着看。


有人拍了个树枝在喷水的视频,说“好神奇啊”,他吐槽:“有啥神奇的,不就是知了在树上撒尿”;还有个视频,小鸵鸟刚破壳而出,脖子上就套着扎带,有网友问他这是真的吗,他被气得假装要打人。


还有营销号拍了天上候鸟迁徙的壮观场面,配上悬疑的音乐,一惊一乍的语气仿佛发现了世界奇观。他一句话不说,就截了一个网友留言:“秋天了呗。勺子。”


勺子就是傻子的意思。


引人入胜的科普视频背后,是一套多年积累下来的科普经验和逻辑。张辰亮的“打假”视频一般只有5分钟,往往要塞进9~12种生物,平均每种生物用5~6句话讲完。


干科普多年,他练就了一身不讲废话的功夫,力求每句话都简洁、有用。专业名词更是能不说就不说,比如介绍昆虫,不说鞘翅、外缘,而是改成“这个壳”“这个边”。


在素材的编排上他也花了很多心思。讲的第一个生物必须抓眼球,要么颜色鲜艳,要么长相奇特,有视觉冲击力。讲到第三、四个,观众有点疲惫了,这时候来一个幽默轻松、吐槽为主的,看的人哈哈一乐,就又愿意看下去。


到了视频结尾,总会留出大家最爱看的“水猴子时间”。


张辰亮在B站上传的第一个视频,就是辟谣“水猴子”的。经鉴定,视频里生活在河边的奇怪生物其实是东南亚圆鼻巨蜥。

 

圆鼻巨蜥生活在林间溪流,在东南亚很常见。


后来,在每期鉴定视频的结尾放一只“水猴子”,成了张辰亮的惯例。做了20期后,素材逐渐枯竭。有时候他发一个沾边的,就有人说今天的水猴子有点敷衍;有时候知识讲多了,又有人说我不要听这些知识。“反正真是挺难的。”


除了辟谣网络生物,张辰亮也会走到哪,拍到哪。去密云山沟里寻虫、到山东逛海鲜市场、在北京胡同里看秋叶秋果……介绍的都是生活中常见的动植物,顺便还给大家解决“能好怎”(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的问题。


不同的鱼有不同的吃法,他都一一注明。


比如他去山东龙口赶海,看到一个螃蟹,正面拍一下,反面拍一下,侧面拍一下。回家后,从书柜里抱出一摞海洋类的书,对照着螃蟹的特征开始鉴定,这是最费工夫的一环。“有时候哪个点正好让你手捏着了,那就查不出来。”一个5分钟的赶海视频,查资料就得花一天。


视频配音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坎。他平时是一个特别不爱说话的人,“我能一天这嗓子里都不发出一点声音的那种,我特别舒服。像我跟你说这么多,我待会得歇半天。”


要做视频,就必须得锻炼说话的技巧。语速、节奏都需要精准把握,有时候多停顿那么几秒,喜剧效果就没了。


但有时候,比有趣更重要的是说话的方式。在他看来,做科普不是把知识说出来、说对,就是完成任务了。把事情说得好玩,又不让人感到被冒犯,才是门手艺活。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科普人有时候挺讨厌的,就感觉他在教育你、批评你。我不要让人有这种感觉。科普圈有点像娱乐圈,你得让大家喜欢,大家才愿意看你演的戏。


与大众交手的理科男


早在成为B站UP主之前,张辰亮就已经以“博物君”的身份广受喜爱了。


2011年,他还是一个中国农业大学昆虫专业研二的学生,刚到《博物》杂志实习,被领导分配了管理微博的任务,而当时的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个人微博。


一个有点闷骚、只懂昆虫的理科男,被迫与大众交手。


微博2009年8月公测,同年12月“博物杂志”账号开通了,是最早的一批科普号之一。张辰亮接手的时候只有两万多粉丝,“当时没什么人看,两万多粉丝跟没有一样。”


作为微博运营,自然要背负数据增长的KPI。他明白不能把官博做成一个死板的信息发布平台,于是就琢磨着说冷笑话卖萌:“为什么海是蓝色的?因为小鱼在里面吐泡泡——blue blue blue。”


不卖萌的时候,他就给大家分享硬核知识。介绍一种生物,不仅附上拉丁名称,还有一堆不明所以的学术名词,140字填得满满的。发出来后,转发、评论都是个位数。


“博物杂志”早期的科普风格。


运营策略碰了壁后,编辑部的刘莹老师给他指了一个方向:网友生活中遇到不认识的动植物,都会自发地@博物杂志 问这是什么,可以试着给读者回答一下,互动起来。


从此,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在与网友一问一答,你来我往的过程中,张辰亮还为“博物杂志”找到了人设——高冷、傲娇,带点调皮的“博物君”。


有人拍了路边一动不动的“蛇”,问这是啥,他回:绳子;还有人发了一张“灵魂画作”,画里是一只猴面鸡身的动物,他吐槽:“我可知道《山海经》是怎么来的了。”


每年春天网友扎堆问结香,被问烦了,他干脆直接甩出一篇介绍结香的文章,说,“这是结香,再问自杀。”



渐渐地,在微博上@博物杂志 提问,成了一种潮流。最火的时候,“博物杂志”每天都会收到几千个问题,张辰亮从中挑出几百个来回答,选五、六个比较精彩的转出来。


由于答疑的范围广,又叫“博物君”,粉丝都觉得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其实,他给大家鉴定物种,主要靠的是知识检索能力。动植物有基本的分类方法,一般肉眼能鉴定到目或者科,再通过网络检索或查找相关书籍,比对特征,最后鉴定到种。遇到疑难种,他也会去咨询对应领域的专家,力求科普信息的专业准确。


粉丝多起来后,杠精和伸手党也来了。有人上午问了他问题,到下午没回答,对方就急了,开始说难听的话。当时张辰亮也不客气,直接回怼说,“凭什么每个人我都得回答,你又不是我亲爹。”结果被对方举报,最后删了帖。


诸如此类让人上火的事很多,但张辰亮早已学会了压制自己的脾气,该忍就忍。“你就是干这事的,你就要受这些东西,你就是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


众所周知,小亮从不骂人,但会打人(打镜头),把手机镜头都打坏了。


不跟大众较劲,是张辰亮做科普以来最大的心得。无论是写微博还是做视频,他都特别擅长跳出自己的身份,站在受众的角度考虑。


一篇微博就100多字,既要把事情说清楚,还得有个有意思的点,让人能够哈哈乐一下,其实很难。他每写一条微博,都要删字删字,删到每一个字都必须有用,才发出去。


有科普同行抱怨,自己费了老大劲写那么多字,结果转发量这么少。他觉得,“凭什么你写的字多,转发量就得高,对吧?你反过来问问自己,写得好不好,写的东西是大家想知道的吗,写的方式别人看得下去吗?”


做了九年“博物君”,这个称号已经与张辰亮划上了等号。


粉丝只认他,有人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别人回答都不好使,就要“博物君”回答。同事的科普出了差错,也有人让他出来挨打。他心想“关我什么事”,但还是不得不周旋其中调停。


“博物君”这个称号对他来说压力太大,也不属于他自己,“外行还管我叫科学家,但内行知道,我其实就是什么都懂一点皮毛。”


现在,张辰亮已经是《博物》杂志的策划总监。除了本职工作,他还要花大量时间拍视频、写自己的科普书籍。各种商业活动也找上门来,做营地的、做自然教育的、做文创的……


直到现在,他依然坚持在微博上为网友答疑,这项细碎的工作,他交不出去,也撒不下手。“其实早就不想干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就盼着10年后微博关张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是喜欢轻松一点的人”


与网络上的热闹相比,张辰亮的家安静得像个小型生态系统。


家里的阳台早上总是明晃晃地洒满了阳光。约10㎡的空间种了数十种植物,憨厚可爱的仙人球、金黄色的月季和三角梅、开得灿烂的市长红和非洲堇。


半空中还吊着像小树枝一样密密麻麻地垂下来的丝苇,秋天转成红褐色的爬山虎扒着墙攀得老高。许多小动物也来这里过冬,点玄灰蝶、蝽、草蛉……虫子一多就闹腾,“滋儿哇”地乱叫。


名为“加州黄金”的三角梅,到冬天要搬进暖气房里。


除了藏在各个角落的小生物,屋里还随处可见昆虫标本、漂亮的贝壳和海胆壳、五彩斑斓的水晶和雨花石、动植物的插画,以及一整面墙的生物书籍。


与生物的联系已经渗透到他生活里的方方面面。由于写科普书《海错图笔记》,他学会了很多海鲜的做法,姜葱炒蟹、龙虾粥等,家里每天的晚饭都是他做。

张辰亮在家里,背后是他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冰箱贴。


张辰亮对昆虫的兴趣起于幼时。他是地道北京人,姥姥家以前住在朝阳公园附近,铁路边有片荒地,小动物特别多,那是他小时候的乐园。


有一次他逮了几只蟋蟀回家,养在玻璃缸里,底下垫土,浇点水,土里还长出小草来,就这么养着。第二年蟋蟀产卵了,孵出几百只小蟋蟀来。


后来他才知道,这叫多伊棺头蟋,脸是扁的,像棺材一样。它们虽然数量多,但挖起洞来井然有序,公的先挖一个洞,然后用大扁脸当盖,堵在洞口,别的公的要想进来,它就拿这个脸给它顶回去。他觉得特别逗。


抓的虫子种类多了,张辰亮就把它们养在空磁带盒里,后来磁带盒堆了老高一摞,爸妈也都由着他去。他一边养一边观察昆虫的习性,看它们是怎么一步步从卵孵化成虫的,还写下厚厚一本观察笔记。


张辰亮养了一年多的光滑珠尾虎,每天都要喂蛐蛐。


高考报志愿时,张辰亮想报昆虫专业,但家人带着他跑了好几所农业和林业大学,都没有昆虫专业,对方说最接近的是植物保护,他便上了南京农业大学的植保专业。


他发现,尽管班上很多同学都是调剂过来的,但几乎没有人会讨厌这个专业。


南京农大就在紫金山边上。大二时昆虫实习,全班去紫金山抓虫子,要抓够一百个科。刚好一辆市政的车在给法国梧桐喷药,掉了一地的虫子,他们就跟在车后边捡,捡一大兜子回来,结果全是耳叶蝉。隔壁南京林大的学生也在紫金山上,晚上放了黑光灯引诱虫子,他们还跑到别人的黑光灯里偷虫子。


平时晚上没事,也会整个宿舍一起出动,拿着手电筒去紫金山里找锹甲、找蜈蚣,不为学业任务,就是玩。


虽然后来又读了昆虫学的研究生,但张辰亮没想过要成为一名昆虫学家。“我这个人不属于学究型的,为科学奉献一生那种,我是喜欢轻松一点的人。干科普挺好的,还能影响更多人。


天然的生命都是美的


在张辰亮看来,人对动植物是天然感兴趣的。


小时候我们都喜欢逮个蜻蜓捞个鱼,退休了也喜欢养花养鱼,中间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感兴趣了呢?他认为,可能是受到舆论影响,大家被教导昆虫很脏、携带病毒,这别摸那别摸,导致大家看见虫子就害怕,下意识就想打死它。


他想改变这种现状。“其实就差那一句话两句话。只要有人引导,去认识这些生物,那就没有人会害怕,都会喜欢上,这是毫无疑问的。”


自然界千奇百怪的生物不少,在张辰亮眼里没啥区别,“我认为健康的、天然的生命都是美的。”但观众的接受程度不一,他们可能会觉得恶心、害怕、起鸡皮疙瘩。毛毛虫、大蜘蛛、蛇,以及任何会引发密集恐惧症的小虫子都是重灾区。


有时上传一个视频,平台反馈说,最好把20s~30s的虫子掐了,引人不适。张辰亮不理解,明明其他段落也是虫子,为什么偏偏掐掉这一个?


有一次,他把一个在其他平台被掐掉的虫子上传到B站。结果还真是到了那只虫子那里,弹幕全是“我死了”“当场去世”。张辰亮后来也理解了,平台的规则也是来自用户的反馈,不是平台不让放,而是用户不接受。



张辰亮也不跟平台对着干。既然毛毛虫大家接受不了,那他就放成虫的图,文案不变,还是照样介绍,或者把实物图换成绘画,科普效果不会差很多。办法总归是有的,科普就是要让知识的声音抵达尽量多的人群,要是为了一只虫子把受众变窄了,不值当。


“我不是战斗性人格。你要在社会规则里边去传播你想传播的东西,你跟社会对着干,就没有人会听到了。”


同时,他也深知科普是一趟漫长、迂回,有时也徒劳无功的旅程。不是做了一次科普,就一劳永逸地完成任务,永远都会有人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会忘,这是常态。

 

于是,他就把生活中最常见、网友问得最多的物种做成一个梗,做“水猴子”正是出于这样的动机。“其实我是在用一种和缓的方式提出抗议。”


虽然他已经在视频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辟谣“水猴子”不存在,但还是会有人继续造谣,还是有不明真相的群众继续来向他求证。在他看来,科普其实就是和谣言抢夺阵地,造谣的人不停歇,他也不能放弃。

 

于是,他用做视频的方式,不厌其烦地向大众解释、澄清和证明。

 

“一个树懒,你不告诉他这是树懒,他就认为这是‘水猴子’。但你一告诉他,窗户纸一捅破,他立马觉得这件事非常荒诞。我就要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去对抗舆论的这种荒诞。


“和水猴子拼死抗争到底。”


幸好,改变也在发生。


UP主“煤花三”是张辰亮七年的老粉,他以前在家里看见白额高脚蛛,第一反应总是用拖鞋打死,像打蟑螂一样。后来他知道了这种可怕的大蜘蛛不但不咬人,还是家里的蟑螂杀手,再看见白额高脚蛛时,还是会大叫一声,但不会再去动它。


也许,科普的目的不是让网友记住了多少物种,而是,让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科普,培养一种实事求是的科学素养与理念,以及人类如何与身边的生物和谐相处的态度。


张辰亮希望,每个人都能给每个生命一个机会。无论之前多么讨厌某种生物,都能抱着好奇的心态重新读一读它的故事。这样,大家讨厌的生物会越来越少,喜欢的生物会越来越多。


“我想让网友来到我这里,看到的是盛开的花、唱歌的鸟、忙碌的虫、晒太阳的蜥蜴。它们都在认真地活着。”




采写 | Greye

编辑 | 会厌

运营 | 脑瓜蹦儿


 bilibili长期招聘作者 

 稿费千字500到1000 

 公众号后台回复“招聘”即可查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