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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杀人的海螺长啥样

沼跃鱼 哔哩哔哩 2021-06-08


世界上没有两只相同的贝壳。


它们的大小、形状、花纹不会完全相同。如果你去菜市场买花蛤吃,把吃剩的壳都留下,洗干净,一片一片往桌上铺,就能发现,每一片壳都只能找到唯一对应的另一片。


52岁的何径在B站上讲了6年贝壳,这是他最常普及的常识。


UP主“冈瓦纳何径”与澳洲圣螺


镜头里的何径,偶尔会穿有贝壳图案的花衬衫,戴着框架眼镜,说带有口音的普通话,像中学时代的生物老师。在现实中,他是一位职业贝商,出版了5本贝类学专著,是国内最懂贝壳的人之一。


他提到的贝壳来自天南海北,沉在几百米深的海底,躺在湖泊里、江岸边,藏在下过雨后的石头缝中,缓慢生长、繁衍,鲜有人问津。而在何径的视频里,贝壳变得栩栩如生:有的能带来好运,还有的能杀死人。


何径觉得,自己和贝壳很像,生活在小小的、坚硬的壳里,不引人注目,但壳里有家庭,有自己的爱好,和很多不为人知的精彩。


以下是何径的口述:




每只贝壳都是独一无二的



大多数贝壳都相貌平平、不引人注意,就像我一样。


我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欢上贝壳,怎么办呢?在拍科普视频时,我会挑一些奇特的、漂亮的贝壳,或是找找跟贝壳有关的热点话题,吸引更多的人。


何径讲过的贝壳


我曾经拍过一期视频,讲的是能带来好运的锦鲤笔螺,瘦瘦长长,螺塔很高,白色的底,红色的斑块,和锦鲤的纹路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评论区就有人说,“转发这个锦鲤海螺,你就可以获得来自神奇海螺和锦鲤的双重好运。”


还有一期,讲的是能杀死人的螺。这种螺叫杀手芋螺,生存在热带海底,个头没手掌大,遍布着白色和棕褐色花纹,开口很宽广,平时会用体内的毒素捕食鱼类。这个话题很有趣,在B站的播放量就很高。


真的会咬死人的杀手芋螺


很多科普博主都喜欢讲稀奇古怪,很少讲常见的物种,或者物种的一般性特征,所以大家对于它们其实是不熟悉的。


比如,很多人不知道,每一只贝壳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你去菜市场买花蛤吃,把吃剩的壳都留下,洗干净,一片一片往桌上铺,就能发现,每一片壳都只能找到唯一对应的另一片。


现在,国内的贝类研究不是很热,只有少部分高校的水产养殖专业才会研究贝壳。大学本科阶段的学生,即使是生命科学专业的,也不会有机会学贝类学的课程。所以,社会上懂贝壳分类的人是不多的。


因为大部分贝壳既没有明显的益处也没有害处,谁也不会理它们。比如山上长的蜗牛,谁会去管它?除非它爆发了,把树叶都吃光了,才有人管。


但我想找到它们、认识它们,所以我成了一名职业贝商。


“内卷”,是一个贝类学名词


选择这个职业,有一个很平滑的、过渡的过程。从清华大学读完研究生后,我在公司里上了两三年班,常常在业余时间跟贝壳爱好者交换贝壳。我发现,因为我有专业知识,我收来的贝壳比别人多,很快就没法交换了,有些人就直接向我买。又能玩贝壳,又能赚钱,我做得很欢乐,花的时间和精力就越来越多,后来就变成我的职业了。


为了收集更多贝壳,我经常会自己去采,有时在海边,有时在森林里,有时在湖泊旁。


有一次采集我印象很深。十几年前,我和一些贝壳行家在网上讨论,海拔最高的淡水贝类在哪里?


《美国贝壳学家》杂志的主编就问我,“你们有西藏,有没有可能去那边证实一下?”


我答应了下来,花了一年多时间查资料、做准备。海拔两三千米的湖肯定不行,很多人去过,而且要有贝类生存,湖泊面积必须要大。于是我把采集地点锁定在了海拔4718米、面积1920km²的纳木措湖。


何径在纳木措湖找贝壳


2007年8月2日中午11点左右,从拉萨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后,我到了纳木措的湖边。这里的风景很美,湖水、草原、雪山,纯净而宽广。


湖边气温很低,白天4度,晚上0度。我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外面还套了一件专业的工作夹克,有十几个口袋,装满了各种野外工作的必需品:瑞士军刀、照相机、药片、眼镜等等。


但很快我发现,找贝壳不容易。纳木措湖的湖水清澈澄明,没有一点贝壳的影子,它是藏传佛教的圣湖,没有渔民,更不会有船,连把脚伸进水中也是犯忌的。要找贝壳,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找到一个湖岔(湖水突进陆地的地方),在湖岔找浪打上来的死壳。


我沿着湖岸一直走,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当时我身上带了好几瓶饮料,我怕负重太多,走的时间长了会喘不过气,就每走一个小时放一瓶饮料在地上,这样我回程的时候也可以喝。


走了四个多小时以后,我终于到达一处湖岔,湖边有很多被浪打上来的死草,我很确信,就是这里。我弓着身子,慢慢地翻,终于找到一个,小小只,黄白色,开口像一只耳朵。


我很开心,几年后给它命名为“纳木措萝卜螺”。在当时,它成了世界上有记载的海拔最高的淡水贝类,这项成果也被发表在了《美国贝壳学家》杂志上。


刚被发现的“纳木措萝卜螺”




最懂贝壳的人



到现在为止,我见过三万多种贝壳,在我手上的就有一万多种。


我家里有一片专门保存贝壳的区域。贝壳到我手里后,我会鉴定出它的种类,制作一张小标签,写上它的中文名、拉丁名、种类、产地、价格、鉴定的参考资料等信息。我还会给贝壳拍一张绿底的“证件照”,目前已经拍了三十多万个标本,一百多万张照片。


然后,贝壳们会被分门别类,用标本袋装好,放在不同的容器里。大部分都是高密度收纳,这样可以节省储藏空间。也有一些贝壳,特别漂亮,或者特别珍稀,我会有专门的展示柜。


给贝壳拍的“证件照”


出于工作需要,我买了很多参考的工具书,绝大部分是外文书,这类书很贵,动不动就几十欧、甚至几百欧,光是买这些书,我估计就花了三四十万。


玩贝壳的这些年,很多人叫我博士、教授,其实都不是,我的职业是 “贝壳标本供应商”。本质上,我是一个生意人。现在大家都很客气,会叫我老师。我听到了也会答应,这个称呼在社会上用得很普遍了。


很多人对我的工作有误解。有的人以为,我做贝壳就是苦哈哈的,没什么收入,过着很惨的生活。以前有个记者这么写过,他认为这样的故事比较感人,算是为爱付出的那种吧。


其实不是,作为职业贝商,我日子过得不错的。我不会因为爱好而影响生活质量,毕竟人都是理性的。事实上,我也经常告诫爱好者们,业余爱好的底线是不能降低生活质量。


还有的人以为我的工作很好玩,实际上,我展示给大家的只是有趣的那一面。大多数时候,我的工作很枯燥,一整天坐在那,给贝壳分类、贴标签。如果在我的办公室边上加一个直播架子,那观众就会发现,我可能半天都没有动。


做好标签的贝壳标本


当然,我也会出差。我出门,有时候是收集贝壳,有时候是参加国内外的贝展。讲到收贝壳,我说说东海吧。东海是世界著名的贝壳产地,各种各样的贝壳很多。


我刚开始去收的时候,渔船的船老大都不知道贝壳可以收藏、可以卖钱。我就跟他们解释,说收藏贝壳和集邮是一样的,因为集邮大家都知道。


这些渔民很聪明,很快发现我在网上卖这些贝壳,就跟我说,“何老师,上次我十块钱卖给你一个螺,我发现你卖给外国人要十欧元,那这回我要卖六十了”。他们都是生意人,费很大劲打一斤鱼,可能也就卖五、六毛,但一个螺就能抵一百斤鱼。


慢慢地,不少渔民也做起了贝壳的生意。他们会在网上看哪一种螺值钱,也会在船上贴上贝壳的图谱,碰到了就带回去,放到网上卖。


可是,这个生意他们很难做长久。因为任何一个地方的物种都是固定的,他们捞来捞去就那几种贝壳,但做这个生意,手头的种类和数量都必须要很丰富。再一个,它也需要专业化的知识,读过很多论文、材料,足够了解贝壳,能解答客户的疑惑。这是职业贝商必须有的能力。


东海能采集到极其珍贵的翁戎螺


现在,因为见的贝壳多了,我自己去抓的一般都是不好看的、便宜的、特别难鉴别的贝壳。那些名贵的东西、明星物种,人人都认得出来。但是到海边的石头或滩涂上随便抓个小螺,就特别难鉴定,只能我自己来。


可是如果真的碰到一个新贝壳,其实还是有点麻烦的。比如你从南海找到一个陌生的贝壳,不能快速鉴定,但可能在越南有人见过,发表在当地某个不知名的杂志上,你不可能读过。


所以更常见的是,我碰到一个不认识的东西,开始找,找了半天可能就放弃了,然后丢在一边。这种贝壳我多得是。我的想法是,等我退休了,再去找它们的名字。




像蜗牛一样活着



很难说清具体是在哪一个时刻,我喜欢上了贝壳。


它好像是与生俱来、刻在基因里的。小男孩都喜欢带一些树叶、石头、小虫子之类的玩意儿回家,我就喜欢捡螺。但也说不上是收藏,可能玩两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第二天又再去找新的。


我现在做线下的活动也发现了这一点。很多小朋友被家长带过来,有的小孩就两三岁,见到贝壳兴奋得不得了,喘不过气来。还有的小孩,看了两眼就拉着妈妈要走,把贝壳递到他手上他也不会接。


参加“贝壳半日闲”的小朋友


因为喜欢贝壳,我会搞很多贝壳科普活动,都是免费的,没有什么收益,做起来很奢侈。


在网上,我创办了冈瓦纳自然网,展示我收集到的贝壳标本,发一些贝壳相关的文章。知道了B站以后,就让儿子帮我答题、注册了一个B站账号,更新科普视频,积累了很多硬币,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现在,在松江那边,我有一间五六十平米的办公室,放了上千种贝壳,每周我都会办免费的开放日,叫“贝壳半日闲”,有时也做讲座。来参加活动的有全国各地的人,近的有浙江的、江苏的,远的有甘肃的、广西的。


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贝壳,会有很多问题。最常见的是,世界上到底有多少贝壳?像小朋友就会问,贝壳吃什么?怎么生小宝宝?


还有的人会问,这个贝壳买回去,有没有收藏价值?以后能不能增值?


像这样想靠贝壳增值发财的人,我一般会劝他不要买。为什么呢?因为这么好的贝壳,给他买回去,放在那儿,嫌弃来嫌弃去的,好像没意思。贝壳还是到喜欢的人手上更好一些。


从见到贝壳、喜欢贝壳,再到收藏贝壳,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这个圈子很小,但圈子里的人都对它非常热衷。说白了,贝壳只是一种志趣类的收藏,它能让你产生愉悦感,但不能让你挣更多的钱。


而到了我现在这个阶段,收藏贝壳追求的主要是贝壳的多样性。只要是我没有见过的,不管大小美丑,能得到的,我都要想办法得到。前几年,我跑到巴黎去参加贝展,碰到一个秘鲁贝商,他抓的是秘鲁山上的蜗牛,我从来没见过,开心坏了。


何径和家里的贝壳们


我常常会讲,贝壳对我来说,有一种支撑作用,尤其是蜗牛。


下过雨后,你随手去翻石灰岩里的一条缝,你会看到里头有蜗牛,安安静静地,不会叫,也不会爬很远。很可能那个蜗牛一直就在那,世世代代繁衍了好多年,也许几百年、几万年都有可能,那个山峰、石头缝就是它们家族的。


可谁都不知道它们。那是很神奇的事,它们的活动范围就那么一点点,长得却还是那么漂亮,五彩缤纷地生活着。从我的知识背景上讲,我知道它们的神经结构很简单。但当我观察这样的种群的时候,我总是用人类的家族来理解,想着它们在一个地方世代生息,应该有它们的生老病死,有它们的情感传承。


何径给自己的住宅取名为“最壳居”


我觉得,我就像蜗牛一样。跟那些成功人士比起来,我几乎是可以忽略的,我没有当大官,没有发大财,走到路上没人认得出我。


但是如果一个人真走进我家里,他会发现,我这里日子过得蛮不错的,我有自己喜欢的事、有我的家庭、有我的猫…我什么都有,只是外面的人不知道而已。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作者  | 沼跃鱼

编辑  |  毛叔

         运营  |  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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