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坐54辆公交车,我从上海飙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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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男生从上海坐公交到北京”登上了热搜。
故事的主人公是UP主@符腾堡公爵W。
他用六天规划,坐了54辆公交车,经过1291个站点,耗时6天5夜,走过1810公里,终于从上海到达了北京。
符腾堡公爵W在B站的视频截图。
一路上他坐得屁股酸痛,拖鞋也快烂了,也遭受了很多外界不解的质疑。但回过头来,他却觉得这趟特殊的旅行意义深远。
过段时间,他就要去德国念书了。在离开之前,他想要留下一点属于个人的宝贵回忆。
在公交车上,所有的见闻都带着烟火气。
和售票员用徐州方言吵架的女乘客,裤脚带有脏渍、眼神疲惫的货车司机,凌晨在街头弯腰翻动着垃圾桶的清洁工......
@符腾堡公爵W 说,不怎么考虑盈利的公交车,把尽可能多的人接入了现代社会,这就是最现实的人文关怀,也是他喜欢公交车的原因。
那种踏踏实实的生活的味道。
拖鞋都快踩烂了
纯粹依靠市域公共交通,走了将近2000公里,这样的体验别的国家几乎没有,在国内也只有华东可以做到。
这一路,我基本坐的公交,除了一些两市交界的地方有小断口,以及没坐上原计划的公交等原因,我坐了3次三轮车,打了3次车。
走在乡间的火三轮。受访者供图。
从南到北,建筑风格、地域风貌逐渐发生变化,城乡差异也体现出来。
上海的公交车很平稳,用普通话、上海话和英文报站,车上的线路图是电子的。微风拂面,车厢里飘着淡淡的皮革气味,窗外天色慢慢变暗,灯火通明,高架两边或是彩钢搭建的传统工业区,或是大型的高端现代制造业园区。车上多是年轻的上班族,打扮新潮,女性穿着连衣裙。都市是陌生人社会,公交车内几乎零交流,有乘客在补觉,更多的在玩手机。
上海的公交车。受访者供图。
一路往北,公交车经过乡间的小路,晃晃悠悠。车有崭新的,有破旧的,有的车地板破损,座位破破烂烂,椅套发黄。很多城乡公交车由私人承包,司机不穿制服,不能刷公交卡,放一个二维码,或是放一个铁盆子给你投钱。车内广告多,“×××提醒您×××站到了”,座位背后也夹着纸片,家具城,辅导班,男科、妇科医院广告等不一而足。
乘客在聊天,谈论最近的农忙,说自己在哪里买了一条裤子,物美价廉。他们的穿着回归到生活所需的舒适上,衣裤都很普通,妈妈抱着孩子,穿宽松t恤,老人们脚上穿着布鞋。他们对陌生人更热情和好奇,问我从哪过来的,准备到哪去,路上花了多少时间。看我在拍摄,有些司机问我的身份,但从没有人阻拦我。
同是农村,苏南与苏北、山东、河北的风貌都不同。
在苏南,邻市、邻县之间的公交线路都接通了。农村的自建房大都是欧式洋房,两三层,屋顶是斜的,红色或蓝色,外立面贴有瓷砖,一个大院落,院门高大,有复杂铁艺或中式装潢。到了苏北和山东,房子平顶,上面晾衣服,水泥墙面上刷了一些广告。很少见到院子。
苏南农村。符腾堡公爵W在B站的视频截图。
苏北农村。符腾堡公爵W在B站的视频截图。
有些地方可以感受到土地的紧张。河北的宋固到安国那一段,村子是一个小聚落,周边是麦田。路很窄,两边建满一层的房屋,要会车得先倒回到路口。
到了北京,又有一种首都的崇高感。在高碑店上车前有安检,进入北京三环,道路两旁很多大名头的机关单位。
这5天6夜的行程,我提前花了五六天才把线路做好。
从宏观到微观,先确定大的地点,再看中间的换乘点,从市到县到镇,逐步缩小去查,一点点串起来。但地图上很多信息更新不及时,我就查各地的公交公司微信公众号,或打电话求证,一共关注了20多个公众号。地图不显示车次的发班间隔,等车的时间,具体每条线路的换乘站应该在哪一站,都要自己考虑。
每一天,我在公交车上要度过10多个小时。晚上22:00睡,早上5:00起床,早餐和午饭都吃压缩饼干和牛奶。我年轻,腰和屁股都受得了,为了不闷脚,我一直穿一双拖鞋。我这个强度比不上体力工作者。
这一路,我都是亢奋的。偶尔坐长途公交,我会补个觉,大多数情况我都盯着地图,看我离下一个收藏的点还有多远。
我出发前做了一个行程表,每一程的上车站点,预计耗时,到达时间都列好。在地图上,我把每一个换乘点都做了收藏。
唐同学在手机地图上收藏的换乘点。受访者供图。
行程很紧,我几乎每次一下车就狂奔,赶到有时是几百米外的下一个站点。有时我还在上一趟车上,被红灯拦住,眼睁睁看着下一趟车先到站了,在我面前开走。在济宁城区时,我下了车立马扫共享单车,但单车坏掉了,我拔腿就跑,赶在另一站堵住了去往曲阜的公交车,上了车,我气喘吁吁,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双拖鞋陪伴了我3次旅行。
2019年,我心血来潮,从上海坐公交到南京。今年3月,为了给这次热身,我又从温州坐公交到上海。为了尽量朴素,我带着床单睡公园的草坪,半夜下雨,换到一个废弃的保安岗亭。之前我还自己背锅煮饭,这次我就带了一个轻量背包,装换洗的衣物,洗漱用品和拍摄装备。
我不是核心的公交迷。我加入公交迷群是在这个视频之后,现在群里有三四百人。这个群体活跃在qq群和贴吧里,他们对某个城市某条线路的站点如数家珍,连执行这一条线的车辆型号、品牌,以及车内座位的布局都有研究。
中国的公交迷文化起步较晚,我记得2015年开始发展壮大。他们和航空迷、铁道迷一样,是工业化蓬勃发展时期,催生出的群众对机械、科学的热爱。
30元一晚的三人间
我们蹲在三轮货车的后斗上,像逃荒一样。车子很颠簸,引擎声嘈杂,风吹得我们头发都飞了起来,特别冷。
这个叫利国镇的地方几乎没有照明,很小,几分钟就穿过了。那天是雷暴天气,天上没有星星,我看着路灯的光慢慢地飘过去,想着离山东又近了一步。很快到了省界,完全黑了,也没有灯。当时还没吃晚饭,很饿。
那是4月30日晚上10点多,同行的还有一家三口和一个老奶奶,他们家都在山东的韩庄镇。孩子在江苏徐州那边上学,放假了父母去接。老奶奶腿脚不便,没办法蹲,直接坐着的。时间太晚,没车过省境了,大家碰到了一起,求助利国镇的一个居民开货车送我们。
我最难忘的,就是这段苏鲁跨省的路程。
五一假期前的徐州88路公交。受访者供图。
我上一趟公交坐的是徐州88路。五一前夕,人太多了,车上挤满了七八十个乘客,我站在车厢前部,足不点地。车正开着,一个女乘客和售票员起了争执,因为售票员对她二次查票。
两人用徐州方言吵了20多分钟,有乘客去劝阻,后来司机师傅把车停下,报警。
警察来调解,发现女乘客之前说自己是孕妇,其实不是,她面子上挂不住,就下车了。她是想换取自己话语上的一种优势,这是市井中很常见的一种做法。
耽误了近半个小时,让我意外的是大家没有很烦躁,也不骂人,好像是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我一开始觉得无所谓,后来我转念一想,别人是正儿八经要回家,如果我是他们,我还能保留这样从容的心态吗?
这一路上,我经常有这样的反思。
下了三轮货车,到韩庄镇时,一下子亮了。住户基本关门了,一些超市、饭店和宾馆还开着。我走在路上找旅馆,余光瞟到马路对面一个身影,穿着黄色制服的清洁工,弯着腰翻动着垃圾桶,可能是最后一班了,要把垃圾提出来,换上新的口袋。
我站在那里拍了半分钟左右,心里想,人与人之间差距为何这样大?为什么他/她就必须做这样的工作?
路上的见闻都给我烟火气的感觉。
在韩庄镇住的小旅馆。符腾堡公爵W在B站的视频截图。
在韩庄镇我住了一个小旅馆,30元/晚的三人间。农村自建房改造出来的,没有什么装饰,石灰白墙,顶上挂着一个风扇。整栋楼只有一个卫生间,公共浴室里有两个喷洒。屋子挨着路,窗外大货车“轰隆隆”驶过。
一楼有几个货车司机在喝酒,吃烧烤。这一路我遇到了很多司机,他们一般几个人一起,吃的菜比较多,眼神略显疲惫,皮肤很黑,搭个毛巾,裤脚带有脏渍。在河北保定一个国道边的餐馆,我点了份辣椒炒肉丝,我一个四川人都觉得辣。可见司机是很辛苦的,他们需要这种重油重辣的食物,刺激自己疲乏的神经。
到济宁是第4天,刚好是五一假期,逢上农村赶集,省道两边的小摊绵延了1km左右,只留一个双向对开的两车道。摊子上在卖副食品、农副产品和日用品,还有蹦床、套圈等娱乐设备,洋溢着一种节假日的喜悦气氛。集市上的人精神状态很好,父母带着孩子买玩具,买好吃的。
路过济宁某集市。受访者供图。
我坐在窗边,一直看着他们,捕捉每一个摊子,每一张脸上的表情,被这种温情和欣喜振奋。这就是踏踏实实的生活的味道。
我为什么喜欢公交车
我今年20岁,是华东理工大学一名大二学生,读化工专业,但我从小就对地理特别感兴趣。
UP主@符腾堡公爵W
坐在公交车上,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地图上冒出了一节红线,慢慢地一段段延伸,从一个城市爬到一个不可见的远方。
经过黄泛区时,那里已经是富庶的粮仓,地面平整,大面积地种植了庄稼。我想起黄河数次改道,宋朝和民国时期黄河决堤给人民带来的苦难,50年代修筑河堤和开发运河时热火朝天的景象。
路过黄泛区。
微山湖,两省数百年械斗争夺的地方,现在建成了湿地公园。另一侧,是鲁南丘陵,天很蓝,麦田翠绿,山是土黄色的,形状尖锐,仿佛从平地里突然冒出来。湖最后划给了山东的微山县,导致该县的辖区非常狭长。我在那趟公交上坐了95站117km,还是半路就下车了。
坐公交能让我有切实的体会,看着从小听惯的名词出现在眼前,感受到国家的辽阔和历史的发展。一路上,听到的口音从吴语到江淮官话、中原官话、冀鲁官话再到北京话,你就能很直观地体会到我们的国家到底多大。
我来自四川绵阳一个普通家庭,住在城中村的自建房里,左邻右舍都是底层的人。早上5点,中年男性的大卡车轰鸣,他要跑货运给妻子挣药钱。5点半,失聪老人在清理垃圾,锈烂了的垃圾车吱吱呀呀响。6点,收废品处在“砰砰砰”地敲废铁……而我却可以安睡到8点,不用起床挣生活。
这些人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是在“观察”他们,这个词太傲慢了。我现在不用劳动就能获得安逸的生活,我自认为跟我的努力没有很大关系。
我怕有一天,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校园生活单纯美好,毛(刷)一下绩点,课后上上网,看看动画片,周围同学光鲜亮丽,还有同学开着特斯拉上学,就停在我们宿舍楼下。在里面待久了,都不接地气了,慢慢地丧失了对社会的敏感性和理解他人的能力,用四川话讲就是晓不得自己姓啥子了。
所以我喜欢坐公交。
父母知道我此次的旅行,一开始担心我的安全,后来为我感到自豪。他们对我的期望首先是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我的家庭条件是父母从零到有积攒出来的,房子都是父亲自己亲手盖的。我读高中时,父母会叫我一起给花园搬砖砌墙。一家人外出,看到一些工种辛苦的工作,父母会指给我看,回忆以往的艰苦经历,征求我的反馈。
我的高考成绩是班里倒数几名,平时是中上水平。这不是发挥失常,高考本就是偶然事件,所以我不愿复读。我也不想冲到第一名,这是没有尽头的。我从小爱看书,初中读了1000本左右,什么都看,利用上课时间,一天一本。到了高中,开始玩手机。我很容易满足和从生活中获得快乐。
在上海这种巨型城市里,我觉得很多人都被异化成了工具,像活在一个机器的社会里,人味太少了。在我看来,人文关怀就是人性的回归,不把别人当成工具,也不去物化自己,人不会因为身份地位不同被区别对待。
公交车不怎么考虑盈利,而是把尽可能多的人接入了现代社会,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城市化和工业化的便利,这是最现实的人文关怀。
连接起农村与城市的乡村公交。
中国人很少不被“鸡娃”的。我也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我选择的赛道和大部分人一样,生活目标就是上课,为取得一个相对好的成绩去奋斗。但我想在这条路上行走时,往周边看两眼。
比起花90%的功夫获得90%的成绩,我更愿意拿60%的精力换取70%~80%收获,剩下的10%留给自己和生活。在生产力彻底解放前,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阶层上升,如何悦纳自己,跟社会和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命题。
对于火上热搜,我很意外。这事并不值得这样的关注,背后应该有推手。火就火,过几天就没热度了。以后我还是主要更新动漫视频。我只接受了几家媒体的采访,其它几家短视频平台找我开账号,我也拒绝了,怕麻烦,也担心创作的目的不单纯了。我不指望靠这个谋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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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罗晓兰
编辑 | 龚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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