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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唐韵‖朱百强:短篇小说《槐林寺纪事(下)》(宝鸡)

朱百强 三味评谈 2021-07-31



槐林寺纪事

文:朱百强



十一

照这样下去,在镇上要求的时间内肯定完成不了任务。槐林寺再次召开村民大会,会场设在皂角树下,会上,冯小田讲了文化广场的进展情况,讲了组上面临的资金困难,还说了自己当组长的难处。他说,他早就不想当这破组长了,既受气又不挣钱,像他这样的出去打工,一天少说也能挣二百元。有人喊,队长,你有屁快放有话快说,甭啰嗦了,大家都忙着呢。会场上发出笑声。冯小田咳了两声,吐出了一疙瘩黄痰说:大家都认为建文化广场好,但有人就是不爱集体,不愿意投义务工,村上决定,不出劳就要出钱,钱按每个义务工每天六十元计算。谁愿多干就可以多挣钱,看大家有没有意见?

大家都抿着嘴,没有一个人表态,私底下却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好像在酝酿气氛。

两只灰鸟在皂角树上跳来跳去,惊奇地往下瞅,叽叽喳喳说鸟语,有人烦躁扬手驱赶,鸟儿扑棱棱起飞,鸟粪落下。王三才刚举起结满老茧的手,还没说话,鸟粪就砸到他的光头上,惹得大家哄然大笑。王三才忙用手拨拉,说晦气、晦气。

接着他又举起手说:我看这个政策好,这叫奖勤罚懒!这样的话,我就能多挣些钱了。

冯小田不悦地挥了挥手:你那乌鸦嘴闲不住,哪儿都爱插话,满嘴钱钱钱,咱是为推进工程,不是为挣钱,你干脆叫‘王三钱’算了。

大家又大笑起来。有人指着王三才嗤嗤笑,笑他脸上没擦净的鸟屎。

冯子善坐在碾盘上咳了几咳,想谈一下自己的看法,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他认为,现在的人只讲利害,不分是非,农村不仅人少了,村落空了,人心也变空了,由于金钱的诱惑,农民的心胸变得十分狭隘和自私。他为这一变化而忧心忡忡,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伙议论了半天,也没议出所以然来,会就散了。冯小田知道,先前一直是这样,组长说个什么事,村民没有异议就算默认了。

吃过午饭,冯子善第一个来到冯小田家交了一百八十元钱。他对本族的孙子冯小田说:你有强叔两口子打工顾不上组上的事,我和你奶奶年纪大,想干又干不动,拿钱顶工。

冯小田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他问:八爷,你是退休干部,不关心集体的事,这几天干啥去呀?

冯子善愠怒地说:我按政策把钱交了,你管我干啥。

冯小田说:你是不是又忙着修庙呀?

冯子善说:你建你的文化广场,我修我的庙,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

冯小田尴尬地说,八爷,你生啥气哩,来,坐下来喝茶消消气。

冯子善说:茶叶我家有,喝自家的香甜。


十二

以后的几天里,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学冯子善的样儿,用钱顶工,称给钱可以,他们就是没工夫。王桂兰老人把六十元钱递给冯小田,说我跟五个儿子早分家了,我拣破烂攒的钱,给你。冯有才等在庙上干活的十多户人家也交了钱。冯小田问冯有才:有才叔,你家恁困难,你还舍得掏钱?

冯有才说:你捣鬼整我这个可怜人,你不嫌造罪。

冯小田吃惊地睁大眼睛:咋了,谁逼你了?

冯有才吞吞吐吐:王三才说他和二狗子几个承包了广场,让村里人都掏钱。

原来是这样!冯小田吸了一口气,气仿佛从前腔吹到后背。后晌,在皂角树下,冯小田骂王三才:怪不得没人愿意干活,才是你怂在背后捣鬼哩,你想弄啥?

王三才一脸狡黠:我就想多挣钱,犯了啥法?

冯小田说:指靠你和二狗子、哑巴几个干到牛年马年去呀。镇上要求月底就要完工哩。你把你一家人都叫来干活?

无奈之下,冯小田骑摩托到县城劳务市场雇来几个人,劳力增加,工程进度快多了。

这天,冯小田由村上开会回来,去皂角树下的工地查看,发现只有二狗子和哑巴在干活,王三才跑回家蹲厕所去了。光膀子的余海海披着长发,穿着肮脏的花裤头,像街头的流浪歌手,站在树下手舞足蹈唱:

槐林寺,槐林寺,

大小光棍有二十四;

槐林寺,真真忙,

老汉老婆盖庙堂,

小田带头修广场……

王三才回到工地,拾起一个土疙瘩砸向余海海:疯子,你胡唱球呢,滚!

冯小田见状,骂道:你他妈操蛋的很,他脑子不整齐,你脑子也灌水泥了?干你的活,甭耍奸溜滑。

王三才嘿嘿一笑:这儿没厕所啊,再说自己屎拉到自己家,不浪费啊。

冯小田说了句懒牛懒马屎尿多,骑上摩托去找董文明了。

王三才看着冯小田的背影远去,便扔了手里的铁锨又销声匿迹了。

冯小田回到皂角树下,不见王三才踪影,向二狗子打问王三才的去向。二狗子说:王三才到庙上去了。狗日的三才咋是两面派,挣广场钱,却在庙上干活。冯小田气呼呼地撵到庙上,只见王三才站在架板上,正给一个抡瓦刀的男人发烟,说咱两头都要照顾,不能光听冯小田的话,人在世上,挣多少钱是个够,还要积德行善。见王三才点头哈腰的样子,冯小田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大声喊:王三才,你狗日的下来,你跑这儿干啥来了?

看着冯小田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有人揶揄说:冯队长,欢迎来视察。

王三才满脸堆笑,说我来参观参观。嗵的跳下来,撒腿就跑。

冯小田站在路上骂:损德哩,亏你八辈子先人!

王桂兰说:小田,甭在神灵面前骂人,遭罪哩。

冯小田头一扭说:你好好积德行善,积得五个儿没一个养你。


十三

化缘筹来的钱很快花完,庙才建了一半,工地只好停工。理事会成员又坐在冯子善家开会想办法,有人忧愁地说,钱是硬头货,咱到哪儿弄呀。大家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冯有才说:要不,再让善男信女施舍吧。余占民说:咱发动村民捐款吧。田旺旺说,那年搞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县上发动群众集资建校,逼着群众家家出钱,现在群众心里都有怨气呢,谁还愿意捐款,干脆咱不建庙了。余占民说:不能把碌碡推到半坡不管,碌碡滚下来会砸人呢。冯子良老汉掂着烟锅只管抽闷烟,好像他的主意都在吐出的股股青烟里,末了,他在水泥地上磕了磕烟锅,似乎心里有了把握。他说能不能去找由槐林寺走出去的老板,让老板捐些资。他听在城里工作的儿子说,许多企业老板都乐意投资文化项目。冯子善喜出望外,说这是个办法。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冯子善等人先去找了邻村化工厂、果品加工厂的老板,说了建庙的事,两位老板都称是好事,但说到从兜里掏钱,却不吱声了。他们又去找机械厂和石粉厂的老板,老板说花钱的事,要和老婆商量后再回话。可几天过去,没个准信。冯子善让冯有才去问问,到底行不行?冯有才跑了两次都见不上人,打手机,对方也不接了。显然,对方是在回避。理事会成员坐在一块面面相觑,似乎谁也再想不出啥好办法。余占民说:要不,咱给冯有万说说,看他愿不愿意捐些钱,听人说有万初一十五进城隍庙上布施,每次不下千元,出手大方的很。大家撺掇冯子善出面去联系,冯子善苦笑,因上次为冯有才的事碰一鼻子灰,他不愿给冯有万张口了。他知道,冯有万指靠不上。                           

就在冯子善因建庙筹钱的时候,他家却因钱闹起矛盾。

建庙的资金没有着落,冯子善为此犯愁,他想迟付匠工们的工钱,好有个缓冲。因为当时他和包活的李天良说定,主体建起来,先付一部分工钱。马上要收麦了,匠工家中都要花钱,兑不了现,他们就会有怨气。这天晌午,冯子善给李天良打电话说:李师,不好意思,你也知道咱这情况,靠化缘建庙艰难,能不能把你们的工钱先欠下,到时候一块付。李天良说:这是给菩萨建庙哩,说实话,我们几个就没打算要工钱。我妈从小教导我,要多行善事,才能遇好事。你只操心庙上的事,工钱就不考虑了。冯子善非常感动,他没料到靠下苦挣钱的李天良能具备这种境界。心想外村人能义务帮工,自己就该多拿些钱,做个表率,毕竟自己每月还有固定的收入。他向老伴要工资卡,称要取些钱用。韩玉娥说:你有吃有喝不花一分钱,要哪干啥。冯子善说了自己的想法,说他想再拿两千元捐给庙上。韩玉娥说:给庙上捐款我支持,可是卡在小翠手里,怕要不回来啊。   

原来,冯子善退休后,把工资卡交给老伴韩玉娥保管,韩玉娥管卡谨慎,她知道这是老两口的活命钱。平时家中需要钱,老头子拿着卡就去镇上银行支取。前不久,冯子善去省城小住,儿子说要给孙子交借读费,还差一千元。韩玉娥心想孙子上学是大事,即使老伴在家,让拿一万元老伴也会拿的。她打开陈旧的木箱,从铁盒里取出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工资卡,递给儿子说:你去镇上取一千元。但儿子取了钱,却没有把卡还回来。几天后,韩玉娥问,儿子说小翠拿去了,她要买件衣服。韩玉娥不悦地说:她自己挣钱,咋能花你爸的钱。儿子笑说:这不是没到月底,没开工资嘛。韩玉娥相信儿子的话,就再没过问。当晚,冯子善黑了脸说:你咋能把我的工资卡让他们用?韩玉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说不给。冯子善说: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就落了个工资卡,我的钱应该由我支配。

其实,在冯子善的心中,不是不让儿女花他的钱,他是要逼着儿子两口子去挣钱,要让儿子对这个家有担当、负责任。他不能让儿子有依赖心理,一直啃老,要像雏鸡一样自己刨食吃,才能活下去。他相信,人都是逼出来的,好比要锻造一把好剑,只有经过淬火才能闪闪发光。他不是自私自利的人,平时家中的日用开销全指靠他的工资卡,就连孙子买学习用品也是他给钱。他不愿意看着儿子两口子因鸡毛蒜皮的事红脸吵嘴。

吃晩饭时,冯子善对儿子说,他要用些钱。意思明摆着,是在讨要他的工资卡。冯有强便小翠小翠的喊,正在厨房刷锅的小翠跑出来问啥事?有强说:你把爸的工资卡给爸,爸要用钱呢。小翠说好好好,我知道了。可刷完锅,接个电话出门去了,再没提卡的事。

小翠逛到半夜才回家,冯有强又问起工资卡的事,小翠说:我就不想给他,听说他把钱都花在庙上了。

冯有强说:咱爸的钱他爱花哪儿花哪儿,你管那么多干啥。

小翠从坤包里掏出卡扔在丈夫面前,嘴噘脸吊说:好好好,他的钱,爱花哪儿花哪儿,他瘫在床上也甭让我服伺。

小翠絮絮叨叨,提起箩儿斗动弹,说大哥在城里过的啥日子,她两口子风里来雨里去打工,挣不下钱,却上要管老,下要供小。冯有强知道,小翠的话有所指,是嫌省城的哥哥管父母管得少。其实他心里明白,当年盖房,哥哥曾投了十万元。哥哥年年让父母去城里住,父母嫌城里住的楼房高、空间小,憋闷,住几天也就回来了。另外,哥哥还给父母买衣裳买药,凭心而论,对于这个家,哥哥该尽的义务都尽了,没啥说的。有强嘿嘿笑了说:当年,我爸妈供我和哥一样上学,我高中念了两遍都没考上大学,脑子笨,能怨父母?

小翠说:你是猪脑子。

有强说:你才是猪脑子,我上了大学,能娶你这个麻糜不分的东西。

就这样,两口子你一句他一句顶开了牛,顶着顶着竟动手打在一起。有强抽了一翠一个耳光,小翠抠破了有强的脸。两口子在一张床上睡不成了。

头刚挨着枕头的韩玉娥听儿子屋子吵吵嚷嚷,还加杂着嘤嘤的哭声,知道儿子两口子又打架了。家里不缺吃不缺穿闹啥呢?她记得,以前儿子儿媳在家种地的时候从不吵架,小翠回家脚手不闲干家务,邻居都夸小翠是个勤快安分的好媳妇。可自从进县城打工,她就讲吃讲穿了,头发今天染黄做成卷儿,明天变黑拉直,还抹几百元的化妆品,说是能让皮肤保鲜水嫩。唉,现在的社会是咋了,女人到外面跑几天,咋就变得不敢认了呢。韩玉娥常和邻居的老太太坐在一块议论,都会长吁短叹。

韩玉娥撵到儿子屋里,见两口子已经休战,儿子坐在床这头玩手机,儿媳坐在床那头抹眼泪。她劝儿媳,儿媳噘着嘴;劝儿子,你爸当民办教师当了二十多年,四十六岁才转了正,养一大家人不容易,你应该体谅你爸。儿子不说话,只把工资卡塞到她手里。她站不是,坐也不是,尴尬的回到自己屋子。看电视的冯子善问:又为啥吵架?

韩玉娥没好气的说:还不是为你的工资卡,害得一家人不得安然。

冯子善哼了一声:成何体统!

 

十四

冯子善魂不守舍,不时前往庙宇工地,这个半拉子工程让他一筹莫展,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冯子善躺在炕上歇息,忽然听有人喊八爷、八爷!他出门看,原来是在外做生意的曹顺发。曹顺发留着寸头,穿着绿底白花的T恤衫,像冯有万一样手里拿着死不丢手的黑皮包,笑盈盈地望着冯子善。

四十五岁的曹顺发和二儿子冯有强同岁,俩人从小一块玩尿泥,一块上学,不同的是初中毕业后,冯有强继续上高中,而曹顺发却因家贫放弃了学业,跟他爸曹树生拉着板车满世界跑着收破烂。当时,村人断言,曹顺发步老子的后尘,这辈子肯定完蛋。冯有强像他哥冯有贤一样,肯定前程远大。可几十年过去,没想到的是,曹顺发进城当了大老板,冯有强却仍在乡村打转转。

曹树生年轻时身强力壮,干活一个顶仨。有一年,槐林寺村响应上级号召兴修水利,跟王家凹、李家庄一样挖掘大口井,发誓解决旱塬的灌溉问题。看着越挖越深的井筒子,人人哆嗦打战,不愿意下井掘土。队长急了当场宣布,地面人原封不动记十个工分,下井人每天记二十个工分,也就是说,谁下井一天就可挣两天的工分。曹树生家人口多,缺工分,年年决算要给生产队倒贯,是典型的“漏斗户”。为了多挣工分,曹树生踊跃站出来说,我下井。于是带几个小伙沉到井底作业,头三天万事大吉,不料第四天井下放炮,藏在拐窑里的曹树生被炸瞎了一只眼睛。视力跟不上,苞谷地锄草常常除掉苞谷苗,工作组就常常召集社员会批判他。受到批判的曹树生索性不出工了,拉着板车走村窜乡收破烂。队里称他走资本主义道路,要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批判会上,曹树生的婆娘却不依,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男人是给队里干活受的伤,是公伤,你们说他务庄稼不行,又不让收破烂,那我们一家咋活呀?干脆队里把我家七口人养活了,他不用拉车子跑了。队长无可奈何,曹树生家三代贫农,苗正根红,只好让他继续收破烂,但前提是,一个劳动日四毛钱,他每天必须给生产队缴一毛钱。村里人想着,生产队让缴钱,曹树生可能就不收破烂了,但他仍然收,不但自己收,还领着儿子曹顺发一起出门。十多年过去,曹家像变魔术似的,把厦房变成了大房,把土墙变成了砖墙,把大房变成了楼房。楼房鹤立鸡群般矗立在村子南边,与苍老的皂角树相互映衬,成了槐林寺村的标志性建筑。村里人感叹:老曹走资本主义道路发财了。

曹树生收了一辈子破烂,曹顺发又子承父业干起了这个行当,和废铜旧铁飙上了劲。但曹顺发不像父亲拉板车满村呟喝收破烂,而是在周原市办起了顺发回收有限公司,不仅收废钢,还出售新钢材,成了财大气粗的钢铁大王。冯子善常拿曹顺发和二儿子冯有强作比较,他觉得,曹顺发就是逼出来的企业家。

冯子善以为曹顺发是来找儿子的,他说有强在县城打工,晚上才回家,让曹顺发晚上来。

曹顺发上前给冯子善递上一支“中华” 烟,点燃,说冯老师,我不找有强,找你哩。

冯子善问:找我有啥事?

曹顺发说:我听说村里重建菩萨庙,没钱了,想出把力呀!

冯子善喜出望外,忙将曹顺发迎进屋里,沏上最好的茶,又打电话通知民俗文化理事会成员来他家。田旺旺、冯有才等人很快赶来了。

冯子善先给曹顺发介绍建庙的进展,末了叹口气说:手里没钱,啥事都弄不成,只好撂下了。

曹顺发问:没有企业家愿意出资吗?

冯有才一脸无奈说:我们几个把腿都跑短了,嘴都磨烂了,人家没人愿意啊。

曹顺发说:有人愿意出十万元建庙,但他有一个要求,要在牌上刻上他的名字。

冯子善哈哈笑了,说:这事简单,他要把名字刻十遍都行。又说:这老板是谁?咱去拜访一下。

曹顺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伙眼睛一亮,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靠收破烂发家的人,能为村里投资建庙,而且还是十万元。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们给曹顺发又是敬烟又是续茶,好像曹顺发就是大救星。

曹顺发说,这些年,他一直在省城做生意,他是听冯有才说村里建庙的事。

事实上,曹顺发投资建庙并不是钱多了没处花,而是想给自己建座纪念牌。这些年,他没黑没明地忙,东奔西跑确实没少挣钱,车有了房有了啥都有了,却觉得啥都没有,他心里感到空虚。

他说,前些年,想给村民办件好事手头没钱,现在有钱了,村里却没啥建了。

他说,三岁那年发高烧飙到四十一度,母亲抱着他找了几个医生也不顶事,看着奄奄一息的他母亲直哭。万般无奈之际,母亲抱他到庙里观音像前磕头烧香,许愿说,大慈大悲的菩萨,若能保佑我儿躲过病灾,我家人就是不吃不喝也要给您塑个金身。没料到当天夜里,他的高烧竟然退了。是菩萨救了他的命。可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家也没钱给菩萨还愿。他妈临终曾嘱咐,做人要讲诚信,不能说诳话,在菩萨面前更不能说假话。若有钱了,一定要给菩萨还愿。

投资的事谈妥,当天冯子善等人就和曹顺发去庙上查看了一番,曹顺发指指点点,还给菩萨庙的重建提出了一些建议。后来,冯子善要管曹顺发吃一顿饭,曹顺发握着冯子善的手说:冯老师,不用了,小田还等着。我要跟他一块去镇上下馆子,把我的镇长同学邀请一下。


十五

资金一到位,槐林寺村的文化广场和观音庙重建都加快了进度,它们似乎卯足了劲比赛,要看看谁先展现在世人面前。

秋季的一天,冯小田接到董文明的电话,称县长要来槐林寺村检查环境整治工作,赶紧组织人把卫生打扫打扫。随后又打电话嘱咐:让庙上干活的人先歇一歇,避避风头。冯小田骑摩托在村子疯跑了一圈,安排二狗子、王三才带着余海海和哑巴打扫村街上的垃圾,后把摩托停在老宋家的小卖铺前,往对面喊:修庙的人都停一停,县上要来检查了。

冯子良捻了捻下巴颏上的一撮白胡须,很是不解,问:小田,县上检查,与咱有啥关系?

冯小田支支吾吾半天,他不好把搞封建迷信的帽子扣在本家爷爷头上,只是称董村长说了,建庙要先停一停。

工地上的人似乎无动于衷,说说笑笑该干啥还干啥。好像把他这个组长不给眼里搁,喊也是白喊,喊等于放屁。冯小田蔫了。

忽然,冯小田的手机响了,董文明说:我们都在广场了,你在哪儿?冯小田骑了摩托箭一样穿村而过。街道两边的花儿朝他摇头晃脑,似乎在说:甭急,甭急!

三辆小轿车停在槐林寺村的文化广场上,县长、县整治办、文明办主任和镇党委书记、镇长一行都来了。在董文明的介绍下,领导们饶有兴趣的参观了村口立的大石头,安装了护栏的老碾盘、皂角树和绿化过的文化广场。随后,大家又进村检查村容村貌,走到庙前,县长问:怎么都是老人在这儿干活?董文明搪塞说:缺劳力呀。县长说:这件事干得好,槐林寺没有寺庙还能叫槐林寺?农村环境整治中,我们要注意挖掘乡土文化,像这个村子,把观音庙,老碾盘、皂角树都保护利用起来,有了这些风物标志,人就记住了,就留住了乡愁。   

在场的人都认为县长讲得好,大家纷纷鼓起了掌。

县长他们走后,冯子良说:这县长就是水平高,话都说到咱心里了。

冯子善说:当然,他水平不高,能当了县长吗?

大家哈哈哈笑了起来。

一年后,槐林寺村南镇政府附近的公路边竖起了一块指示碑,石碑上镌刻“槐林寺”三个大字,大字下面还标出前往槐林寺的箭头。据说,槐林寺村成了全县美丽乡村的样板。


结束语

槐林寺这个村

槐林寺村是陕西凤翔县虢王镇郭家凹行政村辖内一个自然村,村以寺名,始于何时,无从考证。据说一姓人家清末纂修的族谱里提及村名渊源,可惜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被红卫兵搜出付之一炬。

然而槐林寺这座僧院被毁久矣!

2015年夏天,出生槐林寺村,而长期闯荡西安城的申正先生与我相识,遂共同研讨凤翔地名历史文化。他性格执着,文笔朴实,决意廓清槐林寺历史真相,便委托我查找相关历史记载,以便撰写村史。然而找遍西安所有图书馆有关凤翔的文献资料,竟然没有一字半句与槐林寺相关的记载。

于是申正先生从搜集民间传说和解读本村碑碣入手,探寻槐林寺的演变轨迹,写成村史初稿,并邀请宝鸡日报记者祝嘉和凤翔县政协文史委主任肖逸先生,前来村庄实地考察。随后一篇调查文章《探秘郭家凹村:消失在风中的千年古刹》,刊登在2016年5月6日的宝鸡日报上。

当年6月,我又同申正一起完成槐林寺村史碑文,该文后来镌刻在村口碑石背面,任人浏览。2016年秋冬,我先后两次实地考察槐林寺村文化建设情况。

槐林寺遗址位于该村北侧田野,土崖断面残砖断瓦,碎瓷烂盆等古物陈器,裸露堆积,随手可拣。遗址南侧有一座新建小庙,庙侧斜傍一棵国槐,树下匍匐几块残碑。

2017年5月,该村善男信女又从扶风法门寺请来一尊地藏王菩萨金身立像,供奉在庙前树下。

槐林寺劫后重生为期不远矣!

宝鸡日报编辑朱百强是我省知名作家,他以槐林寺村情为蓝本,创作出两万多字的中篇小说《槐林寺》,以关中西府农村恢复庙宇和建造广场为矛盾冲突点,描述展示众多村民的迥异心态,呈现出中国农村政治、经济、文化建设中存在的困难和问题,不啻为当下精准扶贫工作的指南和参考。

         长安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  李均宏

                                              (全文完)

                             责任编辑 | 马鼎立   图片 | 申正

作者简介:朱百强,陕西眉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日报社编辑。曾在《萌芽》《秦都》《西北文学》《渭水》《延河》《延安文学》《阳光》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5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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