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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童症”这顶帽子,年轻人不认

刘车仔 新周刊 2023-07-25












“厌孩”情绪真的普遍存在吗?实际上,在公共空间中,“萌娃”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未婚未育与“厌孩”有直接联系。当年轻人说“厌孩”时,他们厌的是那些对“熊孩子”吵闹心安理得的“熊家长”。


作者 | 刘车仔
编辑 | 晏   非
题图 | 视觉中国


近年来,高铁上因为孩子吵闹而引发乘客与家长冲突的事件时有发生,这与前段时间韩国餐厅设置“NO KIDS”标志的新闻交错,引发了公众的热议。

一方面,在公共空间,人们苦熊孩子久矣。与此同时,“厌童症”这一不算新鲜的概念再度被提出,让不少人以为这便是问题的症结。

有媒体发表评论文章,援引“厌童症”这个心理学概念,指出这是“一种高发于未婚青年之间的人际交往障碍,通常表现为对儿童的厌恶和排斥,进一步可发展为无法容忍一切与儿童相关的事物,同时对儿童的厌弃也会影响到生育观念”,并进一步指出,这些厌童者是高度自私的“巨婴”,所以无法容忍一个“真婴”。

暑假来了,车厢里长出了很多孩子。(图/图虫创意)

这样的定论与指责,未免过于简单粗暴。关爱儿童、老人等弱势群体,当然是一种普遍共识与社会底线,但将问题归结于人格、道德问题,便转移了重点,无异于制造更深刻的对立。

所谓“厌童”,厌的不是真正的“童”,而恰恰是对“熊孩子”的吵闹心安理得、用道德来绑架批评者的“熊家长”。

熊孩子吵闹,与手机外放一样讨厌

想象一下,你所在的一截高铁车厢上,刚好有三五个孩子。

百无聊赖的旅途中、狭小的空间里,心智发展还未完善的人类幼崽,可能会啼哭不止。大一点的,可能随时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包括拍打桌子、大喊大叫等。如果是几个孩子一起,散发的能量的级别可能会上升,就像夏天的雷暴雨般激烈澎湃。

小孩子不像疲惫懒散的大人,他们仿佛有散发不尽的能量,一爆发便有燎原效果,如果把这能量收集起来,大概能有一番作为。迪士尼动画电影《怪兽电力公司》中,就有一家靠收集孩子们的尖叫声来发电的发电厂。

熊孩子,怪兽都害怕。(图/《怪兽电力公司》)

不过,孩子的吵闹,也分为婴儿以及能自由跑动的孩子。尚在怀抱里的婴儿,可能会因为环境变化、不安全感、不舒服而啼哭不止。3岁以上的孩子,则有自己独特的脑回路,时不时就会做出出格举动。与这个年纪的孩子沟通,需要耐心和技巧,而且并不总能成功。

如果养育者能搞定孩子,或者有意识地让孩子尽量在公共空间里保持安静与秩序,那是令人敬佩与感激的。比如有家长上列车前,就准备好了各种哄娃的工具如零食、玩具、绘本、动画片。再者,如果家长对孩子的闹腾及时制止,并表现出抱歉,那基本上也能轻易得到谅解。

孩子,天然的能量制造机。(图/《佛罗里达乐园》)

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家长对孩子的越界行为无动于衷。

几个月前沸沸扬扬的地铁“掌掴门”事件中,不到3岁的孩子用脚踢椅背3分钟,家长并没有对孩子的行为进行提醒或制止。前排乘客被激怒,采取了不恰当的“帮别人教育孩子”的行为,直接对孩子进行大声斥责,引发双方强烈争吵。

现实生活中,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不是熊孩子,而是家长的不作为。大家都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并非“理智人”,正常人大多数都能忍耐一下,期待家长的解释,或者直接向家长表达“管管孩子”的诉求,但得到的回复可能是“你跟孩子计较什么”“ta还是个孩子”。

有时候,孩子吵闹只是为了获得大人的注意,但也许不少养育者已经习惯了孩子的吵闹,于是对孩子的诉求不管不顾。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每当有人在网上分享自己被“别人家的小孩”折磨的糟糕经历,为人父母者往往会搬出大道理来说教。在他们眼中,能否把孩子教育好似乎不是关键,而忍耐他们的孩子却成了整个社会的义务。

你跟孩子计较什么?(图/《佛罗里达乐园》)

但这里并非要责怪所有当父母的人。中国高铁在50万人以上的城市的覆盖率达到93%,其运量居于世界第一,它已经成了中国人跨域外出最普遍的交通工具。这意味着你能在高铁二等座车厢里,遇到全国各地各种阶层和处境的父母。

教育环境较好的家庭,也许能科学地回应孩子的需求。美国社会学著作《不平等的童年》一书分析过,中产家庭与孩子交流说的话的数量远远大于底层家庭。比如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家庭家长,可能在面对“terrible two”的时候,就开始给孩子树立规则和边界,并解释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怎么做是更棒的。

可以想象,很多父母本身接受的也是粗放式的家庭教育,加上旅途奔波、疲惫不堪,所以孩子并不能得到如此科学的关于规则与边界的教育。

于是,关于在公共场合里“碰到熊孩子”的吐槽以及“如何治熊孩子”的分享,成了社交媒体上的热门话题。多数情况下,内容的娱乐性大于实操性,图的还是情绪发泄、吸引流量。

整治熊孩子,不过是社交网络的“发疯文学”罢了。(图/小红书截图)

特别是在“发疯文学”成为网络热潮的今天,年轻一代更注重个人边界的维护,同时勇于争取自己的权利,不再忍耐公共空间里一切打扰别人的行为。

除了熊孩子,他们对于刷短视频外放、室内抽烟等行为也深恶痛绝。用最高的音量外放短视频魔性笑声与熊孩子的吵闹声,这两者哪个更让人难以忍受?恐怕比不出个高下。

真正在公共空间制造噪音、打扰他人而得不到有效约束的,绝不是襁褓内的孩童。如果是后者,相信大多数人都能够理解和接受。


与其指责“厌孩”,不如想想何为儿童友好空间

争议双方的情绪都有其合理性。没孩子的年轻人认为,既然选择当父母,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孩子;为人父母者则认为,不婚不育的年轻人患上了“厌童症”,自己选择结婚生育,却受到了反向歧视。

 

但是,“厌孩”情绪真的普遍存在吗?


实际上,在公共空间中,“萌娃”反而是人群中的焦点。小孩天真无邪的动作和表情,总能吸引不少人与之互动、拍照。而在社交媒体上,也有不少儿童博主的视频,它们是成年人经常拿出来反复观看的“小糖果”。

“萌娃”也可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图/图虫创意)

如今社交媒体的算法精密复杂,尤其深谙人们最容易被撩拨的情绪点。

生育率下降的新闻与专家们的催生言论融为一体,不断刺激着人们焦灼的心。于是类似地铁“掌掴门”的事件被流量筛选、不断扩大,造成了庞大的“厌孩”景观。比如前阵子网传,幼儿园老师在群聊中透露给班级里的孩子“下药”,事后被证明是伪造的“仇孩”言论。

在上述评论文章中,心理学意义上的“厌童症”被泛化成一群人的普遍人格。最终,不婚不育的选择与“厌童症”,被放到了因果链条上。这恐怕有失严谨。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婚育与否与“厌童症”有直接联系。没有孩子的人可能无法真正共情育儿辛苦的细节,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厌孩”。



实际上,厌童症(pedophobia)本质上还是一种恐惧症(phobia),是焦虑症的其中一类。而我们都知道,焦虑症所引发的攻击或伤害,多数情况下是指向人体内部而非外部的。如果真的有“厌童症”,在接近儿童时就有可能产生头晕、恶心、出汗、呼吸急促、心率加快、颤抖等病理性症状。

此外,如果对现实状况有所了解,便会知道年轻人之所以不想生育,并不是因为厌恶小孩,而是对自己生存处境的压力的一种反馈。生育没有使得人更高贵,不生育也没有。无论是不婚不育的年轻人,还是已婚已育的,都承受着像高压锅一样难以言说的压力。

处在高压锅里的情绪,一点火就燃。(图/Unsplash)

但网络上经常弥漫着一种“泛道德主义”的倾向,将一切问题归结于人的道德问题,把出现的问题归结于“世风日下”。

当社会复杂到一定程度时,泛道德话语就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由于道德往往含糊而笼统,当它面临现实问题时,不仅不能解决彼此的症结,甚至就算有人严格遵守“道德”,还是会被其他道德话术所攻击。

一味搬来传统观念指责年轻人自私,将年轻人不婚不育的苦衷与“厌孩”挂钩,只会增加敌意与愤怒,掩盖问题的本质——在经过短短几十年的高速发展之后,城市似乎难以兼顾不同人群的需求,因而出现了空间的相互挤占。

如果真的体谅母婴的处境、关心母婴的权益,在呼吁人们“幼吾幼”之外,更应该思考什么是“幼吾幼式”的公共空间规划与公共服务。

当我们讨论社会如何关爱儿童的时候,归根结底是解决公共场合里个人权益与儿童、母婴权益的冲突,建立儿童友好、母婴友好的社会空间,它并不单纯依靠其他社会成员的自我道德约束,而更需要一个包容、便利的育儿环境。

当我们谈论厌童,谈的是什么?(图/《佛罗里达乐园》)

作家苏小懒在网上发言称,自己带娃上高铁时,被乘务员反复提醒让孩子保持安静,甚至要求其带着孩子到车厢连接处。这当然是考虑到了整个车厢的安静和秩序,但母亲独自带娃的确不容易,那么设立儿童车厢、母婴车厢可行吗?

对孩子来说,一些给成年人设置的空间十分乏味,于是能量无处安放。在瑞士最快、乘客最多的城际高速列车Intercity(IC)上,就设置了家长以及儿童友好的“家庭车厢”。这种“家庭车厢”门口有个蓝色玩具熊的标志,专门为带小孩的家庭准备。

车厢里不仅有想象力丰富的装饰,在二层还设置了小小游乐场,有滑梯、攀爬架、小船和山洞,地面上是防摔面板。大一点的孩子还能向乘务员领取游戏棋,玩着玩着就到站了。

在这里,家长既不用担心孩子吵闹影响别人,也可以免于哄娃的疲惫。

另外,这种列车里还有一截安静车厢,专门给格外需要安静的乘客付费使用。如果能考虑到多种人群的需求,公共空间里的冲突也许便会少一些。

瑞士“家庭车厢”,主打一个好玩。(图/YouTube截图)

此外,城市里有多少便利的空间供孩子们玩耍?

1996年联合国提出“儿童友好城市”建设理念之后,全世界各地逐渐有了不少儿童友好的城市改造。

2012年,伦敦市颁布了《改造社区:为了游戏和非正式休闲》《布伦福特游戏条款》等儿童空间改造文件。此后,当地根据原有的环境基础就地改造,比如嵌入草坪的滑滑梯、家门口挂在树上的网兜、用来练习攀爬的树木……这些设备对孩子有吸引力,也保证安全,还考虑到了残疾弱势孩子的需求。孩子的互动对象不仅可以是同龄人,也可能是家长及主动参与的成年人。(参见往期文章禁止儿童入内,韩国人为何那么狠

在国内,深圳市福田区于2020年建成全市首个儿童友好街区试点。这个街区附近聚集了十几所学校,拥有超过1万名学龄前儿童。如今,街区内有12个充满趣味的儿童活动空间,是家长们溜娃的好去处。

深圳百花儿童友好社区。(图/视频号@深城交)

事实上,一些简单的设施规划,也能给儿童带来便利。比如共享自行车上的儿童座椅、足够的母婴室以及无性别卫生间,可以让独自带娃的家长免去尴尬,也给他人尊重的空间。

类似地铁“掌掴门”事件的出现,折射了现代人无处安放、一点就燃的情绪,但情绪不是凭空产生的,只有整个社会给予每个成员充分的空间,相互包容才得以实现。


校对:黄思韵,运营:鹿子芮,排版:钟颖琳

[1]英国伦敦:为儿童打造适宜的户外游戏空间 /倪海燕
[2]如何解决公共场合孩子吵闹的“世界性难题”?/北京青年报
[3]“厌童症”背后,“巨婴”与“真婴”的位面之战/南方周末
[4]谁该为公共场所吵闹的“熊孩子”买单?/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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