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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不会聊天了?你不是一个人

桃子酱 新周刊
2024-10-03



















语言产生伊始,聊天就自然而然出现了——因为聊天的本质就是交流。


相较于需要正襟危坐的“对话”,“聊天”的姿态更为轻松、随意。只要有想说的话、想传达的情绪,随时随地,就可以开聊。学者李陀念念不忘,在马路沿儿上的彻夜聊天,忘不了那种真诚、温暖、互相支持的氛围。


正如“中国最会聊天的主持人”窦文涛所说,“聊天,不是会议、不是对话、不是论坛不是访谈,不是演讲、不是辩论、不是讲座、不是相声,不是脱口秀,不是综艺……它够不上任何一行,但它里头有一切,它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它是自然”。


然而,社会高度原子化,人们发现自己不爱聊天、不会聊天、不知道聊什么了。


在不想聊天的时候,年轻人往往给自己贴上“社恐”“I人”的标签,意思是:“别烦我,让我静静。”缩在自己的“茧房”里,虽然获得了安全感,却失去了与更多的人交往、与更广阔的世界接触的热情。


近日,优酷人文出品的《圆桌派》第七季开播,窦文涛与好友们围桌畅聊,这档相伴多年的聊天节目,继续治愈我们的失语症。同时,优酷人文搭建的聊天场,也在逐渐扩大,《听你这么说》《第一人称复数》《何不秉烛游》……聊天聊地,俨然聊天宇宙。


失去聊天,代表社交圈的坍缩,代表附近的消失,代表精神和时间的紧绷;反过来说,重拾聊天,也是重拾交流的热情与温度,重拾对熟人的关怀、对陌生人的好奇。


“聊天最简易,只要听和说,无程式、没底稿、不比赛,它是你内心的需要,口才不重要,爱才重要。”(窦文涛)


那么,来聊个天?


作者 | 桃子酱

  题图 |《圆桌派》优酷人文




6月20日,由优酷人文出品的《圆桌派》第七季上线。第一期,主持人窦文涛(同时担任总导演、总策划、总编辑)请来老搭档许子东、马家辉,再加上老同事陈鲁豫,四个年龄加起来超过200岁的老友,一起直面“变老”这个话题。


这一期有一个小花絮:许子东曾给窦文涛转发了一篇题为《当窦文涛已成往事》的文章。在节目中,窦文涛用电影《没完没了》中葛优的一句台词来回应“已成往事”:“哎,人在呢,人在呢,人在呢。”


我们熟悉的窦文涛,还有他主导的一场场热闹、有趣、有料,宾主乃至听者尽欢的聊天,又回来了——但在中国人的周遭,小区门前,楼上楼下,村头巷尾,街边闹市,熟人或生人的畅聊,似乎已沉寂许久。


忙碌、充实是城市生活的底色,这里好像越来越不适合聊天。(图/图虫创意)


根据研究,大多数人类语言的传播效率在每秒39比特(信息量的最小单位),闲聊的效率恐怕更在平均数之下。但聊天的价值并不在于此,漫无边际的对话,天然拥有治愈力。


聊天不光交换信息,还交换情绪。就像刘震云写的《一句顶一万句》中,贯穿全书的“能不能说得上话”,几乎决定了人一生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因此,把天聊好,更是当代人宝贵的精神治愈。


最会聊天的主持人,

聊什么?


很多人是从1998年开播的《锵锵三人行》(以下简称“锵锵”)就“粉”上窦文涛的。《当窦文涛已成往事》一文中,回溯了窦文涛当年开创“锵锵”独特风格范式的心路历程:谈话节目为什么一定要板着脸,非要文以载道,发表各种宏伟意见?“为什么我不能把生活化聊天的氛围搬到电视上去呢?”


该文总结道:窦文涛跟人聊天,说白了,就是“听一耳朵”——这边听听你是这么说的,那边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谁对谁错,可能没那么重要。只要那些看法能给他带来启发,他就觉得不亏。


《圆桌派》中的窦文涛。(图/优酷人文)

许子东则将“锵锵”对不同看法的兼收并蓄称为“并置”:“这个三人节目有一点好处就是,看上去好像鸡同鸭讲,恰恰反映了这个社会五花八门的形态。所以这个节目也是社会的一个小小缩影,不同的人来,讲的话哪怕是不相干,后现代的概念叫‘并置’,就是把两个不相干的东西放在一起,产生的效果也会很精彩,观众看着会觉得很好玩。”2008年,“锵锵”十周年,许子东在接受《新周刊》采访时这样表示。


“锵锵”嘉宾孟广美说过,“锵锵”是一代人的精神食粮,而窦文涛就是人们的“家乡”。读书博主魏小河记得,自己开始看“锵锵”时才18岁,看窦文涛他们在电视上聊天,尽管很多话题并不了解,也听不大懂,但他觉得那个氛围很迷人——“一种不虚伪、不客套,言之有物、真切聊天的氛围”。


在魏小河看来,“锵锵”给他带来的影响,是“互相的尊重,得体的倾听,不极端的立场,永远怀疑自己可能是错的,坦诚,自我要求”,以及“从节目的边角料里,看到友情,看到一个个具体的人,以及生活的多种可能”。


2017年,走到第19 个年头的“锵锵”停播。但窦文涛已从电视媒体走向了网络视界。


随着《圆桌派》2016年上线,“铁三角”变成了“四人圆桌”,“锵锵”的精气神和日常式聊天氛围留了下来。从一个细节可见一斑:《圆桌派》第一季头两期,所使用的圆桌直径分别为120cm、110cm,窦文涛不满意,觉得桌子大了,聊起天来不亲近。


后来换成直径80cm的桌子重录,于是大家都舒服了。


面对面聊天,

是怎么消失的?


从面对面聊天到面对面用即时通信工具聊天,中国人只用了数十年时间。


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知识界十分活跃。人们在一次次聚会中热烈地讨论着文学、电影、美学,等等。根据学者李陀的回忆,北京的一个夏夜,他、张承志、郑万隆、陈建功四个人碰头。没地方去,只好一边走一边聊,后来干脆坐在他家楼下的马路沿儿上聊。聊到半夜,肚子饿了,就在路边西瓜摊上买西瓜,把大西瓜在马路沿儿上一磕,磕裂了,几个人分吃。聊什么?聊文学。等他们聊得心满意足分手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


2000年9月30日,云南昆明。市民在咖啡屋内一边聊天一边弹琴唱歌。人们越来越多地被卷入现代生活,面对面聊天的情景却变少了。(图/视觉中国)


当时,阿城是公认特别会聊天的。《三联生活周刊》原主编朱伟的感受是:“与阿城聊天,无论什么话题,他都可以接过去,且聊得机敏,聊出味道。偶尔有接不上的地方,也只是把脑袋仰在那儿笑着吸两口烟,等低头掸烟灰时,则马上又会把断裂的地方续接得天衣无缝。聊完后告一段落,你兴致甚浓地对他说,今天聊得很愉快。他会很得意地说,他和别人聊天,大家都感觉愉快。”


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学者们发现,中国进入了“众声喧哗”的时代。互联网成了新的舆论场,学者胡泳写道:“恐怕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会像中国这样全民开‘坛’,全民聚‘聊’,全民写‘博’。”


“坛”指水木清华等BBS和天涯等网络论坛;“聊”指从早期网络聊天室到ICQ、QQ、MSN乃至后来的微信,人们不再用嘴聊,而是用键盘聊、用视频电话聊;“博”指博客及稍后出现的微博。


聊天的形式和场景变了:面对面的聊天,交流直接而饱满,但受时空制约。线上的聊天,一方面突破了时空障碍,交往范围得以扩大;但另一方面,这种数字社交所建构的关系是松散的、脆弱的,交流也并不深入,是德国哲学家韩炳哲所称的“目光缺失的交流”。


于是,在当代人的格子间里,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一天工作下来,没人说话,大家都在面对面用微信交流。很多人只知道同事的ID,却很可能没法把这个ID跟真人联系起来。就像美国学者马克·波斯特所说,“当代的社会关系似乎缺乏一种基本层面上的交往实践”。以往,这种交往实践发生在咖啡馆、酒馆、公园,甚至是街头的一个拐角;如今,数字社交使得人们彼此隔绝。


2021年7月24日,四川成都。茶馆里聊天的市民。对于许多城市而言,聊天文化都深刻地参与了地域气质的塑造。(图/视觉中国)


因此,胡泳写道:“摆在现代人面前的一大困境是:如何在成为自主个人的同时,与他人联系在一起。否则,人将无法摆脱自身的孤独,不得不在‘大众社会’的支配下去面对自己的生活。”


社会学理论认为,人类有三种主要需求:占有、交往和存在。占有指物质上的需求;交往可以被理解为一种社会归属感,依恋对自己的生活有着重要意义的人;存在意味着对一种强有力的、稳定的文化认同的需求,个人被联入一个价值和意义体系,能够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


人是需要社会关系和归属感的。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韦斯认为,社会关系发挥着社会整合的功用,同那些能够分享我们关心的事情、体验、信息和主意的人交往,能使我们感到自己是生活的一部分。像李陀,20年后接受访谈时仍对当年坐在马路沿儿上聊文学那一夜念念不忘,就是忘不了那种真诚、温暖、互相支持的氛围。


“我是I人,

你看起来也蛮I的”


跟谁聊?怎么聊?聊什么?在这个高度原子化的时代,人们发现,自己已经不想聊天、不会聊天了。


不想聊天,往往与“社恐”这个流行词联袂出现——当代年轻人,聊得来的人就疯狂地聊,聊不来的人就给自己贴一个“社恐”标签敬而远之。最安全的,莫过于自己跟自己聊,或者,跟AI聊天。


“它像渣男一样会聊天”,曾有网友如此评价情感型聊天机器人Pi。仅就专注聆听、及时回应而言,聊天机器人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它们一定会秒回,绝不拖延。这一点,足以胜过90%以上的人类。


不会聊天,正如作家杨照所观察到的,“我们的聊天能力正在快速衰退中”。“人与人之间聊不起来,一部分源于文化生活的贫乏。在我们的社会中,碰到陌生人,谈书谈音乐会谈美术展览,谁理你啊?”


杨照的意思是,真正高质量的聊天,仰赖于丰富的文化生活。他这样写道:“文化是和人分享的最佳话题。一是因为文化依赖真实感受,可以把感受跟别人交换;二是因为文化是感动、是享受,所以不会引起彼此的争执冲突;三是因为文化有多层丰富内容可供挖掘牵连,能够让人兴味盎然地一直聊下去。”


即使是工作日,集市里也有不少人。(图/unsplash)


用阿城的话来说,则是拥有共同的知识结构。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没有代沟,只有“知识结构沟”。对话者之间即便年龄悬殊,但因为知识结构一致,聊天时就没有障碍,也容易产生默契,这就是“忘年交”。反之,知识结构不一致,就不好交流。


所以,杨照说,我们只好设计各种方式,让不熟悉的人可以聚在一起。比如时下流行的社交“破冰”方式之一,就是从MBTI入手:“我是I人,你看起来也蛮I的。”“我是ENFP,‘快乐小狗’,你呢?”


“破冰”的诀窍在于,哪怕没有共同话题、共同爱好、共同经历,那至少也应该有共情力,以及,保持对人对事的一份好奇心。《不会聊天怎么办?先做好这10件小事》一文提到的第一个“破冰”法则,就是“真心对人类感到好奇”——“很多时候你觉得没话聊,是因为你不仅对话题不感兴趣,你对对方也不太感兴趣。对别人发自内心地好奇,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感到好奇,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所以啊,聊天最重要的技术就是走心。”


所以,I人也不见得就不会聊天。在“1v1”的情况下,I人的真诚、细腻,可能让人更容易打开话匣子。


节目中的许子东。(图/优酷人文)

在《当窦文涛已成往事》一文的评论区,有人表示,2005年秋天,曾在塞纳河边碰到窦文涛,“一个人,脖子上挂个相机,人看着比屏幕上瘦,吊着脸,看着很孤独”。有另一位读者猜测:“所以窦老师也是一个外向的孤独患者吗?MBTI可能是INFJ。”


这挺窦文涛的。


毕竟,他曾亲口承认,自己平时就很不爱说话,和朋友在一起只是偶尔兴起时健谈,大部分时间是个“好的倾听者”,他还说过,一个人也能聊天——这么说来,他挺适合做自媒体的,打开摄像头,自说自话就行,总会有人愿意听。


就像他说的,“口才不重要,爱才重要”。这或许可以作为我们重新恢复聊天的第一句口号。


运营:小野;排版:黄璐


原标题:《失去聊天的我们,失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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